他身材高大，面容俊美，表情冷淡，手持的笏板远远看去像拿着一把短剑一般。
　　御史目光扫过群臣，全都默契的避开一马当先的楚辰耀，生怕引起这位煞星的注意。
　　他们自是不怕死的，甚至为了博取美名经常作死挑衅皇帝，鸡蛋里挑骨头找永嘉帝与百官的错处，但是他们怕死的无声无息，更怕生不如死。
　　早朝并非是所有京官都要来参与的，品级越低参与的次数越少。早朝也有大朝会、朔望朝、常朝之分。
　　因着几年前外敌入侵，楚辰耀临危受命被封为天下兵马大都督，这个职位与一般暂时任命的总兵官不同，它是真的存在过的职位。
　　如今与兵部分权的五军都督府前身就是大都督府，但是大都督这个职位的权力却比五军都督府更大，甚至压了兵部一头。
　　五军都督府的武官大多世袭，如今能凭军功升上来的都是楚辰耀的旧部。是以朝堂上武官自发的以楚辰耀马首是瞻。
　　比起武官们，感到尴尬的确是兵部尚书卫兴怀。曾经掌管一个部门，如今头上却多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长官，虽说大都督与六部独立，但按照祖制，职权却互相重叠，如今兵部做出什么安排，还要经过颍江王府那边，愁的可怜的卫部堂一部美髯都要揪掉大半了。
　　卫兴怀觉得再这么下去他还是提前告老还乡比较好。
　　而比兵部的任何指令都要通过颍江王府还要让卫兴怀发愁的，却是与楚辰耀一起上早朝。
　　早朝官员进出都是有顺序的，他到底是应该跟在楚辰耀后面，还是与六部的老伙伴们一起啊。
　　所幸大部分朝会，楚辰耀都是找借口不参加的。然而今日是八月十五，正逢朔望朝会，宫里还有中秋宴，今日的早朝楚辰耀必然是要参加的。
　　早朝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近些年，各地旱情严重，而且有着南移的趋势，朝廷几次赈灾，而多次对外战争已经让户部吃紧，永嘉帝无奈还拿出了自己私库中的钱财赈济灾民。
　　下了朝，永嘉帝还需去往文华殿听翰林们筵讲，楚辰耀下了朝，刚准备跟随小宦官去临时的住所，就被永嘉帝传召，让他随行一起去文华殿。
　　刘公公通传的时候，其他朝臣还没有走远，骤然听到永嘉帝这个安排的朝臣全都吃了一惊，去文华殿听翰林筵讲，这是只有太子才有的待遇，永嘉帝这个安排……这是位比太子，动摇国本啊。
　　毕竟连太子都还没有跟着朝臣一起上朝呢。
　　原本就对楚辰耀手握重兵不满的大臣当即就达成共识，决定联名上书反对永嘉帝的这个决定。
　　祖宗家法不可变，太子乃是嫡长，况且就算取贤，也轮不到楚辰耀上位。
　　若是永嘉帝能够听到他这些臣子的心声，一定十分无语的告诉他们，这一次是他们想多了。
　　他带上楚辰耀，完全是因为楚辰耀已经弱冠，没有传召又不能去后宫，放在前朝殿里有担心闹出些什么事，干脆直接带上吧。
　　来到文华殿，楚辰熙与翰林们已经在候着了，见到永嘉帝身旁的楚辰耀，楚辰熙愣了愣，随即笑着问候，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明面上的兄友弟恭做到了，引得翰林们频频赞赏，连永嘉帝也夸了几句。
　　翰林们筵讲的，依旧是四书五经，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朝代更迭，四书五经每字每句都被加入了各种含义。就像如今的阅读理解题目一样，有些题目让原作者来写，未必能拿到分。
　　今日是中秋佳节，翰林们并没有讲述太久，一个时辰就结束了这一次讲课。而这个时候，端着茶水的刘振也适时地禀告永嘉帝。
　　“万岁爷，叶长凌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叶长凌？永嘉帝这才想起他还传召了这号人。
　　永嘉帝看向了楚辰熙楚辰耀，突然笑了“今日也算凑巧，不如同朕一起去见一个故人吧。”
　　在见到叶长凌之前，楚辰熙已经将永嘉帝所说的那位故人的候选猜了个遍。从各地藩王到祭祖回来的驸马都尉，直到在殿中看清宦官引来的人是叶长凌的时候，一时不知道作何表情。
　　还真是故人……
　　昨天才见过的故人。
　　楚辰熙不信他父皇不知道昨日他们与叶长凌见过面。
　　今日可把叶长凌折腾的不清。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么早起了。
　　起来之后，还要穿上叶老夫人连夜派人送来的有些复杂的衣物，因为怕进宫面见皇帝时发生什么不雅观的事，叶长凌早饭只吃了几块糕点，连水都不敢多喝，就乘坐晃晃悠悠的马车进了宫。
　　然后就被扔进了偏殿，等候传召。
　　结果一直等到午后，曾经在叶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公公才不紧不慢的出现，带叶长凌去见永嘉帝。
　　因为等得时间太久，叶长凌在偏殿睡了个回笼觉，虽然又饿又渴，但精神还不错。
　　早知道就听梅香的，带几块糕点了。想起出门前梅香想塞给他的那几块糕点，叶长凌有些后悔。
　　公公刘振是个圆滑的人，大抵是宫中保养得当的关系，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面白无须，声音不尖锐让人讨厌。叶长凌见到他的时候，偷偷塞了锭银子过去，后者没嫌少，笑眯眯的收下了，倒是让叶长凌放了心。
　　进入殿中，入目就见到楚辰耀那张脸，随即是身旁不远处的楚辰熙，再远点，就是坐在桌前的身着明黄的中年男人。
　　应该就是皇帝了。
　　“长凌见过万岁，太子王爷千岁。”虽然记得记得行礼，但错漏百出，该说的话也不标准。
　　甚至跪拜礼都有些敷衍。
　　看得刘公公眉头一跳一跳的。
　　这叶府的二少爷就这样？
　　所幸永嘉帝没有较真。
　　甚至觉得叶长凌支支吾吾笨拙的模样挺有趣。
　　“叶长凌，昨日见到太子还侃侃而谈，怎么见到朕反而支吾起来。”永嘉帝笑着打趣儿。
　　嗯，这话他熟。
　　“回万岁的话，长凌得见天颜，一时紧张。”叶长凌语气乖巧，诚惶诚恐。
　　自进宫以来就没说过话的楚辰耀抬了抬眼皮。
　　就连楚辰熙都有点新鲜，这还是昨日那只连他和楚辰耀都不放在眼里敢利用的小狐狸么。
　　“起身吧。”永嘉帝眼中有了笑意。
　　叶长凌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赌一把是对的。
　　反正他也不会行礼，倒不如装成被吓着的模样。
　　这么想着，叶长凌起身，腿一软却又跪在地上了。
　　“回万岁的话，长凌腿软，起不来。”目光茫然，语气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的委屈。
　　他的确腿软起不来。
　　跪的姿势不对，腿麻了。


第26章 父慈子孝
　　腿麻。
　　主要是膝盖麻。
　　跪的时候没注意，叶老夫人准备的衣服又轻飘飘的，右膝盖磕在方砖上，磕麻了。
　　但并不严重。
　　站起来也无事。
　　但他为什么要站起来？
　　听到叶长凌说腿软站不起来，永嘉帝一时啼笑皆非。望着叶长凌那唇红齿白可怜巴巴的小脸，又想起曾经杨卿家还在时的场景，心下一软。
　　“刘伴伴，赐座。”
　　“喏。”
　　刘公公让小宦官给叶长凌弄了个小马扎。
　　没办法，规格如此，太子殿下与五王殿下还站着呢。
　　叶长凌坐在小马甲上，非常老实本分乖巧，头都不敢抬的那种。然而心里却在各种感叹了。
　　果然如此。
　　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对他态度温和，但一切就好办了啊。
　　如果能靠上皇帝这棵大叔，他何苦要冒着被甜宠的危险与楚辰耀打交道？
　　就算靠不上，也不吃亏不是？
　　“叶长凌，你可知朕召你来所谓何事？”人是最双标的生物，当得知叶长凌是杨首辅的外孙，竟然连之前叶长凌为守母孝抗旨现在想来也是至孝的表现。
　　什么事？叶长凌第一反应便是之前在太子面前聊马政被永嘉帝知道了。
　　难道太子还是上奏将他出卖了？
　　叶长凌瞥了眼太子，殊不知他坐在小马扎上，一举一动都被居高临下的三个人瞧了个仔细。
　　这么一瞧，永嘉帝也想起以前杨涟文还在世的时候，叶长凌也经常被带进宫，总爱黏在太子身后跑。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叶长凌这习惯竟然还没改掉。
　　“你可怨过你父？”忆起多年之前，那时候他那几个孩子也没有如现在这般不听话，想到叶长凌在叶府的处境，永嘉帝顺着自己的情绪问了一句。
　　叶长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已经准备好一堆诡辩……谏言，结果永嘉帝询问的是这么个问题。
　　“回万岁的话，长凌不曾怨过父亲。”他又不是‘叶长凌’，怎么怨。
　　况且，即使他是‘叶长凌’，他一个成年人，如同孩子一样在意这种事情，不是让人笑话吗？
　　然而‘叶长凌’的话听在永嘉帝的耳边又是另外的意思了。
　　叶长凌为父不喜，叶承祖宠妾灭妻，叶老夫人以及姨娘苛刻，寒冬竟让他穿着单衣赤脚守孝，甚至一心想着把爵位留给叶长钰。
　　然而即使如此，叶长凌却孝顺至极，听闻父亲受伤，连夜从城外赶回侍奉汤药。
　　再想想自己的那几个儿子，就因为先皇后的事情，太子当初联合几个老臣联名反对张贵妃封后，甚至不惜当众顶撞他。其他儿子不提也罢，见到他就跟鹌鹑一样，至于楚辰耀，这就是个逆子。
　　唯一好点的只有才五岁的小十一以及七王楚辰昰。
　　所以说人总是喜欢以自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永嘉帝是个心软念旧的人，这一点从他一直宠幸身份不高但从小陪在他身边曾经的张贵妃如今的继皇后就可以看出。
　　因为太过宠爱张贵妃，元皇后善妒竟然被气死，竟然还想让当初不过十岁的太子接受张贵妃封后。
　　永嘉帝宠爱张贵妃到了元皇后都能被气死的程度，但张贵妃也善妒，除了太子与张贵妃所生的楚辰昰以及小皇子能分到永嘉帝些许关心过的不错之外，其他皇子的生活不提也罢。
　　至于楚辰耀，别的皇子还有母妃照顾，他因为血统的原因连太监宫女都能随意欺负他。从小在后宫蹉跎，连后来失踪被人带走扔到边境都不知晓，若非敌军君临城下楚辰耀骤然杀出，永嘉帝可能都记不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永嘉帝做了这些竟然还想要父慈子孝，天伦之乐，楚辰耀连敷衍配合都懒得参与。


第27章 去哪
　　国朝以孝治天下，经过儒家千年的推崇，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比如翻一番《三字经》《弟子规》等物，都能听到一些如今看来骇人听闻的东西。然而这些还不算什么，更有《二十四孝》后来居上。
　　比如卧冰求鲤的故事，对待继母尚且如此，更遑论永嘉帝这个亲爹？
　　没瞧见太子纵然因为张贵妃封后的事情不满，如今还不是照样喊继皇后为母后？
　　是以叶长凌连夜赶回家亲侍汤药以及为母守陵，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若是在汉朝运气好点说不定还会被举孝廉。不过若真的是在汉代，勋贵子弟，母亲是妻，大约也不会流落到那种境地。
　　随后永嘉帝又问了叶长凌几个小问题，多是母亲与祖父，叶长凌哪里知道只得搪塞，然而落在永嘉帝眼中便是悲痛不愿回忆，心中再度感叹，然后在叶长凌一脸懵逼中与他絮叨了半天过去的事情，还指着楚辰熙笑着揶揄。
　　“你儿时素来喜爱跟在太子身后，近些年怎么生分了？”
　　这会儿叶长凌已经明白永嘉帝口中说的杨卿家是谁了，乃是他的大父……叶长凌瞅瞅永嘉帝，又瞧了瞧楚辰熙，心说就算他想跟着，这东宫是能随便进去的吗？
　　所幸永嘉帝只是随口一提，叶长凌有意装乖，又有死去的杨涟文的移情作用，让永嘉帝越看越觉得叶长凌顺眼，之前还留叶长凌参与今晚宫中的中秋宴。
　　闻言太子楚辰熙挑眉，也笑了。
　　“昨日无意见到长凌弟弟，儿臣也想念的紧，只是碍于宫禁这才作罢。”楚辰熙说这话的时候，瞥了楚辰耀一眼，后者无趣的打了个哈欠。除去一开始叶长凌出现那时他看了叶长凌一眼之外，全程都是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一时让楚辰熙摸不着头脑。
　　若是楚辰耀对叶长凌很上心，他反而可以确认这是楚辰耀故意放出来的□□。如今这幅模样……反而让楚辰熙生疑。
　　当然这纯粹是楚辰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楚辰耀若真是有放在心上之人或物，也不会像楚辰熙这种人一样把弱点隐藏起来，而是坦荡的昭告天下，反正他保得住。但楚辰熙这怀疑的心里，正是楚辰耀要的效果。
　　“这又有何难，明日太子去皇后处求个恩典就是。”永嘉帝完全没有看出两人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反而尽力想要让太子与继皇后搞好关系。
　　楚辰熙：……
　　为什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等到永嘉帝与叶长凌单方面聊完天之后，内阁又送来了一批附带票拟的奏章，勤政的永嘉帝很忙，众人这才被挥退。
　　出了暖阁，宫里内外都是眼线，谨记着兄友弟恭四字，楚辰熙笑着向叶长凌与楚辰耀提出邀请。
　　“本宫与五弟、长凌也许久未见，中秋宴尚未开始，不若去本宫宫中休憩一下如何？”楚辰熙只是想客气一下，谁知道这两人竟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