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爷,求求你见我一面吧。”
“王妃,求您开开恩吧,求求你们了。”
“求你们了,开门,快开门啊——”
是沈侧妃的声音。
萧雨安听到她的声音是不快的,但随即有些疑惑,是什么让一贯标榜自己是个淑女的沈侧妃抛弃了教养,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他望了一眼南宫鳞,抽回了自己的手,“沈侧妃深夜来叩门,想来是有要事,王爷还是去见见她吧。”
南宫鳞沉着脸,负手道:“我去去就回。”
“沈氏!你最好是真的有事。”南宫鳞命人打开了院门,冷冷的斥道:“否则你便滚回你的沈家去!”
沈侧妃一路跑来,已是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她扑倒在南宫鳞脚下,哭着道:“王爷,快救救我爹吧,出事了,出事了——”
“闭嘴!”南宫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紧张地看了眼萧雨安的屋子,“随我去书房。”
他疾步走开,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不敢回头望一眼。
萧雨安缓缓地迈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悲凉。
身后的侍女为他披上一件毛绒披风,“王妃,夜里凉,还是进屋吧。”
萧雨安拢了拢披风,却没有挪步,而是一直站在院中,望着大开的院门。
侍女心疼他,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使了眼色要小丫头去准备热水姜汤。
这样的场景萧雨安早已习惯,所以当熟悉的哀伤过去后,转而是一股浓浓的疑惑。
以前他未曾深想,可现在看来,沈侧妃和王爷之间,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或许无关情爱,而是关于另一件事,一件涉及到王爷内心隐秘之事。
他的手紧紧的捏着披风扣子,用力地骨节发白。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得去看看。
去看个明白。
他不想再做一个捂起眼睛,堵住耳朵的瞎子聋子。
他摸了摸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深夜在外时,他养成了这个随身带匕首的习惯。
冰冷的刀鞘给了他些许力量,让他冷静下来。
他迈出了院子,暗一落了下来,单膝跪在他面前,“王妃,请回去吧。”
萧雨安眸色冷凝,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开!”
暗一踌躇片刻,默然让开了路。
萧雨安一路朝着书房而去,他有种预感,他这一去,将会把事情推到一个无法转回的地步,但他不后悔,也不能后退。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暗二落到暗一旁边,忧愁的问,“就这样让王妃过去了,王爷会杀了我们的。”
暗一叹息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王妃是非去不可了。”
“其实王爷早就不该瞒着王妃,徒然生出波澜。”
暗二:“噤声,主子的事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随后他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暗三也落了下来,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暗四索性也下来了,站在一旁抱臂等候,三双眼睛齐齐望着暗一。
暗一无奈道:“你们都出来做什么,嫌自己不够显眼吗?”
“算了,我们也去书房看看吧,如果主子震怒,那就老实领罚吧。”
暗二道:“主子宅心仁厚,不会重罚的。”
他倒也不担心被罚。
暗一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担心的啊。
连身边的暗卫都觉得他是个有心有情之人,怎么能成大事呢?
希望王妃能劝住王爷,先帝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见到王爷在歧路上一直走到黑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远超过他一个暗卫该做的。
也许,不止是王爷不合格,就连他们这些暗卫,也是不合格的。
“走吧!”
他一声令下,四道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书房。
沈侧妃哭的满脸是泪,惊惶不已,“王爷,城外济慈庵传来消息,薛亦他们已经查到了那里,而且劫走了那天卖彩绳陷害温长宁的小女孩,他们一定会查到我父亲头上的,求您帮帮我吧。”
南宫鳞厌恶的甩开她,“我早说过不要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你们非不听,如今也不过是自食恶果。”
沈侧妃抓住他的袍子哀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爷,求您能派出暗卫,去杀薛亦灭口,否则到了明日一早,他一定会入宫面圣,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沈涛是齐王叔的人,不去求他的主子救他,求我做什么?”
“王爷,薛亦身边好像有一个武功高手,寻常人伤他不得,只有出动暗卫了,求求您了。”
“我爹出了事,您也脱不了干系啊!”
南宫鳞脸色铁青,一脚踢倒了身旁的椅子,大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沈侧妃面色一变,掩去眼中的恨意,垂着头哀声恳求。
她不住地哀求,南宫鳞心中烦乱极了,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突然到了悬崖边上。
萧雨安站在门口时,未曾听到前言,但是听沈侧妃哭诉了一会儿,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原来沈家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际上却是齐王的人,而齐王和他的丈夫,竟然在密谋造反?!
沈侧妃看似是太后派来恶心他们,监视他们,实际上却是齐王派来和南宫鳞联络的中间人,还能起到麻痹太后和皇上的作用。
真是好一出算计。
难怪,难怪他明明不喜欢沈侧妃,却总是还会去见她,对她多有维护。
原来竟是这样的迫不得已。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听到——
南宫鳞在屋内踱步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我这就派人去杀薛亦,你要记住,没有第二次!”
他此时深恨自己上了齐王这条贼船,船上全是蠢货。
萧雨安猛地回神,抛下了一切纠结,在同一时间下定了决心。
他举着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推开了门。
屋内的人见到他,皆是一愣。
萧雨安一双秋水沉潭似的眼眸望着南宫鳞,面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爷若要杀薛亦,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南宫鳞神情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失声道:“雨安?”
沈侧妃也是满脸震惊,随即冷笑,怨毒的想,南宫鳞对她弃若敝履,他心爱的萧雨安却给他戴了绿帽子,可笑,太可笑了。
真是解气啊。
她怕自己露出痕迹,惹怒了南宫鳞,便低下头去,掩去一切神色。
萧雨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她其实很好懂,自己竟然还为她烦恼纠结过,果真迷障了。
他看向南宫鳞,冷冷淡淡,却无比认真的道:“羽穆是我的至交好友,我的夫君却派人去杀他的夫君,我无颜再面对他,只有一死以谢罪。”
南宫鳞气急,“难道那个文羽穆,他比我还重要吗?!”
萧雨安道:“他在我最困难时帮助我,安慰我,扶持我,太后刁难他也不曾对我说过一个字,真心真意的待我,我若负他,猪狗不如。”
南宫鳞握紧了拳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如果不杀薛亦,明日便是我们的死期。”
“我,暗一,你身边的碧落朱颜,所有人都要死,整个王府的人命!”
萧雨安沉沉的盯着他,匕首往里送了一分,鲜血顺着刀刃滑下,蜿蜒没入脖颈,染红了披风上雪白的滚毛边。
“既然我是罪人,那就让我承担罪孽吧。雨安无法补偿,只有一条命赔给他们。”
鲜红刺激着南宫鳞的眼睛,让他大脑一阵眩晕,他惊吓的道:“雨安,雨安你快把刀放下,我们一切都好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失去爱人的惶恐淹没了他,让他顾不上别的一切了。
“求你了,雨安,你不要这样。”
萧雨安不说话,匕首又深了一分,血色更深。
南宫鳞彻底慌了神,“我答应你,我再想想,我再想别的办法,我不杀薛亦了好吗?”
沈侧妃不敢置信的抬头,“王爷?!”
她声音凄厉,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和伤心。
“王爷,您不管我爹的死活了吗?”她惊声尖叫。
南宫鳞:“他是齐王的人,齐王自己不去想办法,却来使唤我,我能如何?”
沈侧妃站起身,怨毒的看着他,又看向萧雨安。
“哈——”
“哈哈哈。”
她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指着南宫鳞大骂道:“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先帝说你爹优柔寡断,不堪大用,你也是一样没用!”
“他那么喜欢你,最后却没把皇位传给你,就是看出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废物!”
“就凭你,也想当皇帝?”
“哈哈哈哈哈——”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路过萧雨安,眼中的泪终是滑落。
她出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去,“既然你们不肯救我爹,我就自己去救他,我自己去……”
萧雨安和南宫鳞隔着一道门相望。
南宫鳞被沈侧妃的话说中了内心的刺痛,绷着脸不肯说话。
萧雨安举着匕首的手也没有放下来。
暗卫们悄然落下,跪在了院中。
许久,南宫鳞悲凉的笑了,“皇爷爷,您真是这样想的吗?”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最后皇爷爷放弃了他,到底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
时至今日,他竟然在一个侧妃的大骂中明白了。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不堪为君之人。
他看向萧雨安,苦笑着道:“雨安,是我输了……你,把刀放下吧。”
他放不下心中所爱,下不定决心,摇摆不定,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永远也达不到皇爷爷的标准。
萧雨安望着他消沉的模样,心中亦痛,含着泪望着他,慢慢的放下了执刀的手。
“王爷……”他轻声唤了一句,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想叫叫他。
南宫鳞步履蹒跚的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萧雨安沉默的坐在了他身旁。
“雨安……”南宫鳞双目苍凉的望向天空的残月,哑声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外祖家,你漂亮的像个瓷娃娃,那时我就想,我好喜欢你……”
“我一直后悔没有向皇爷爷提出要娶你为妻,我总想着我还有时间,我可以封你为皇后,让你风风光光的。”
“是我错了,是我优柔寡断,险些失去了你。皇爷爷走后,我一朝落魄,再也没有了求娶你的权利,我知道我不能求,我一旦去求,就一定会永远失去你。”
“我设计让淑妃进宫,暗中助她得宠,让她使计将你指婚给我。”
“我表面不愿娶你这样一个毫无助力的妻子,其实心里高兴极了,我哪怕什么都没有,至少我还有你在身边。”
萧雨安怔愣,潸然落泪,“王爷……”
南宫鳞握住他的手,“雨安,你最后叫我一声鳞哥哥吧,最后再叫一声,我死也无憾了。”
“你原谅我吧。”
萧雨安颤抖着抱住他,轻声呢喃,“鳞哥哥,我不怪你了,不怪你了……”
暗一跪在地上,已经快急疯了,这两位主子是打算这样等死了啊!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抬头道:“王爷,离天亮还早,现在冲出城去,明日一早京城肯定大乱,想必一时半会顾不上咱们。”
别在这做苦命鸳鸯了,跑啊!
南宫鳞一怔,打起了精神来,“是了。还有希望。”
“快去收拾些金银之物,咱们这便离开京城。”
“雨安,”他抱住身旁的人,“雨安,我们离开京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厉恪郡王和郡王妃,我们走的远远地,找个地方隐居,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萧雨安点点头,“好。”
他想了一下,又问,“我能给羽穆写封信吗?”
南宫鳞一咬牙,“写!”
“我也写一封信给薛亦,把这些事全交代了,他要是顾念他妻子和你的情分,能帮我说句话也是好的。”
既然决定要跑了,干脆撒手不管了。
齐王自己惹的事,就让他自己擦屁股去。
南宫鳞突然觉得很畅快,虽然他即将失去一切尊荣地位,但是他却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乐。
第五十五章
信写好后, 暗二去薛府送信,暗一则指挥着所有暗卫和信得过的忠仆收拾金银细软等。
王府值钱的东西很多,仓促之间只带得走轻巧贵重的东西, 例如夜明珠, 千年暖玉等珍奇重宝。
银票是必要随身携带的, 太子府的遗产加上当年先皇的赏赐, 以及这些年的苦心经营, 光是银票就足有八十万两。
藏金和藏银足有几十箱, 一时难以运走, 只好先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留待以后取出。
这些尚且如此, 更不要说一些其他的摆件等物了, 至少有一半的财富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还有那些房契地契,各处庄子产业,没了厉恪郡王和王妃的名头,那些便成了废纸。抛弃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 不可谓不是壮士断腕了。
暗卫和管家近侍等人忙的飞起, 恨不得各个生出八条腿来。
暗二悄悄来到薛家,跃进了院子,他做这种活儿再顺手不过, 他踩着瓦片, 一路往主院方向飞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