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们鲜少见到如此大手笔,眼睛都直了,个个喜笑颜开的道:“夫人放心,咱们哪里敢对温大人不敬。”
文羽穆又道:“若是师兄想吃什么,你们可以使人来告诉我一声吗?”
“这……”狱卒们有些犹豫了,上面毕竟盯得紧。
文羽穆道:“届时定然还有酬谢的。”
几个狱卒对视一眼,一咬牙,笑着道:“夫人太客气了,咱们胆子小,只能等到晚间轮休了派人偷空去一趟,你不嫌麻烦自然是可以的。”
文羽穆忙道:“自是不嫌麻烦的,多谢诸位了。”
趁着他在外面吸引了狱卒注意力的工夫,薛亦压低了声音对温长宁道:“师兄,时间有限,来不及与你细说,你可否告诉我几个信得过的混混头子之类的,我想让他们帮我找人。”
温长宁立即反应上来,“可是要找那对婆孙?”
“正是。”
“好。京城地下派系错综复杂,她们卖彩绳的那条街隶属于一个叫霍兴门的帮派,蛇头叫霍老三。蛇头就是地下头领的意思。你拿着我的玉佩去,他们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薛亦点点头,“好。”
他们这边说完话,那边文羽穆也停住了话音,含笑退了回来。
离开大理寺监牢后,薛亦拉着文羽穆的手,悄声道:“师兄说让我们去找一个叫霍老三的蛇头,他那块玉佩可做信物。”
文羽穆道:“那简单了,玉佩是案件证据,本就在我们手上,拿着去便是了。”
薛亦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合适?还是晚间吗?”
文羽穆笑道:“是啊,看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
入夜。
薛亦和文羽穆皆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劲装修饰的身形修长漂亮,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仅用黑色的发带绑缚,面部亦戴上了面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薛亦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绑带,“我还是第一次将袖口扎的这么严实,这样穿衣服,倒的确是便于行动。”
文羽穆注视着他的腰和腿,这样的衣服极致的勾勒出他挺拔劲瘦的身材,好看到让人心猿意马。
薛亦也是这样看他的,他惊艳的赞叹道:“沐沐你这样穿真好看,腰细腿长的,马尾也特别潇洒飘逸,我都挪不开眼了。”
文羽穆笑了笑,道:“走吧。”
出了门,街上空无一人,薛亦低声问,“沐沐,可有人盯梢?”
文羽穆点点头,“有人,不过我会甩掉他们的。”
“虽然如此,到底还是被人知道我们夜里出了门。”薛亦叹道,“想完全瞒住果然是不可能的。”
文羽穆道:“那我去将他们解决掉,他们自然就无从报告了。”
薛亦道:“算了,你也莫要惊动他们,咱们就这样走着去,暂时不要叫人知道你会武,以免传到齐王耳朵里,他一下就知道当初王长史是你杀的了。”
文羽穆都忘了还有这一茬,没想到他还考虑到了。
他心下感动,微笑了笑,道:“好,那我听你的。”
“昨天去任府和今早从钱庄出来都未碰到盯梢的,今日从师兄那里出来就被盯上了,看来师兄那边有盯梢的,我们今日又过去引起了他们警觉。”
薛亦点点头,道:“敌人现在就是草里的兔子,有点风吹草动便警觉得很。”
文羽穆道:“不过你放心吧,就是不用武功,我也有办法甩掉他们,你只管跟着我走吧。”
薛亦颔首,一路无话。
文羽穆带着他左绕右绕,京城错综复杂的小路竟好似在他心中一般,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笃定。
约半个时辰后,身后的尾巴便跟丢了。
不是他们不努力,是这两个人实在太难跟了。
转出一个巷子口,薛亦惊讶的道:“沐沐,没想到你竟然将京城的路摸得这么熟。”
文羽穆轻笑,说:“算是一点职业病吧。”
“职业病?”薛亦咕哝,“这说法倒新奇。”
不过他也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们甩脱了身后的尾巴,便一路朝着温长宁告诉他们的地点而去。
到了地方,是一处四方的小院,里面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声音颇远,看来这不起眼的小院里面别有洞天。
他们敲了敲门,里面有人拉开门,见是生面孔,立即警惕起来,“兄弟,夜黑风高,走错门了?”
薛亦取出玉佩,说:“我们要见霍老三,你把这个拿给他看。”
那人听到霍老三的名字,眼里闪出精光,上下扫视着他们二人,文羽穆手里的掌心匕一翻,露出一点寒光。
“兄弟,闲事莫管,只管去传话。”
那马仔心道,看起来像是道上的人物,可不是他这种看门的能惹的起的,万一这亡命之徒怒而杀人就不好了。
他于是不敢多问,将他们引进来,说:“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去去便回。”
那边霍老三见了玉佩,大惊失色,连忙屏退左右,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叫人请他们进来。
薛亦和文羽穆跟着马仔,一路往前,绕过一道墙,里面竟是又一个院子,比门头那个大出几倍有余。
没想到这种街头里巷,还隐藏着这种地方。
进了院子,马仔脚步不停,带着他们走到一处靠墙的假山旁,推出一个暗门,里面是一条黑峻峻的暗道。
“霍老大就在里面,你们自个进去吧。”
薛亦:“……”
他矮着身子走了进去,偷偷同文羽穆道:“没想到京城里的人都有这种嗜好。”
文羽穆忍笑,“可能因为京城地方有限,所以只好往下拓展。”
他们说了两句,随后便不再多言,顺着暗道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一处光亮,推开进去,果然是一处房间。
房间内,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国字脸,三角眼,脸上还有一道伤疤,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这汉子下手,坐着一个略微瘦些的,肌肉没有那么夸张,却也颇为健壮。
“两位是温爷派来的?不知他有何吩咐?”霍老三,就是那种疤脸壮汉,开门见山,瓮声瓮气的问道。
文羽穆一言不发的充当护卫,薛亦拱拱手,道:“想请霍老大帮忙寻找一对卖彩绳的婆孙,应当是生面孔,半个月或一个月前来到福宁街摆摊子。”
他一开口就露了身份,霍老三立即便听出他绝不是江湖人士,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来查案的大人,怎么的,终于知道要找这婆孙两个了?”
薛亦负手而立,道:“不必多言,直说能不能找到便是。”
霍老三理了理衣袖,呵呵笑道:“温爷是仗义人,只要你守规矩不捣乱,他就不会对我们这些地下走的下黑手,也不收那些苛捐杂税,兄弟们都服他。”
“这案子咱们也关注着嘞,我老早就看那卖彩绳的有问题,可惜我的话是没有哪个官老爷肯听的。”
薛亦暗道,还是这些匪人对这些事情更敏感。
他拱了拱手,说:“我代师兄谢过霍老大高义,可否告知我那对婆孙的下落?”
霍老三一惊,忙站起了身,面容带上了一种稀罕又小心的表情,“原来是状元郎,您可是个金贵人,犯不着对我这莽汉这么有礼。”
京城百姓对这位出身寒门,又俊美过人的状元郎很有好感,就连霍老大这种地下蛇也不能免俗。
“霍老大客气了。”
确定了是他,霍老大的态度可谓大变,他豪爽的笑着道:“我就说,那些官老爷怎么可能跑到我这里来,还是只有您才为温爷这么费心。”
“闲话不说了,那对婆孙我起了疑心以后就找人去查了,她们卖了温爷彩绳的第二天,就再未出现过,我的人查到,她们是从城外的济慈庵里来的。”
“济慈庵?”
“嘿。就是有钱人开的庵堂,收留一些孤儿婆子,给他们一口饭吃。那地方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那对婆孙还在不在里面。”
薛亦抱拳,“多谢了,这便告辞了。”
霍老大也抱了抱拳,“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您尽管说话,咱们兄弟都相信温爷不是那种醉酒杀人的孬货。”
薛亦在此谢过,和文羽穆一起离开了这里。
“沐沐,我们先回家,明日再去调查那济慈庵吧。”站在大街上,薛亦看了看浓的化不开的夜色,说道。
文羽穆摇头,“白日里也许是另一番光景,今日他们跟丢我们,若是起了疑心,谨慎起见也许会转移那对婆孙,我们不如趁今夜一起查了。”
“但是,”薛亦懵然,“我们要怎么出城?”
文羽穆笑着拉住他的手,说:“我带你飞过去。”
“?!”
文羽穆带着他来到城下,寻了一处巡守薄弱的点,足尖挨着墙壁便如同平地拾级一般轻松写意的翻了上去,而后又如一只轻灵的燕子般滑了下去,依然只是轻轻借力墙壁。
薛亦一脸木然,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文羽穆看他惊得眼睛睁的大大的,显出几分呆气,不由得笑了起来,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啦,阿亦。”
薛亦喃喃道:“没想到我居然真的飞过了城墙……”
难以想象,沐沐是怎么在带着他的情况下,还如此轻盈灵巧的。
不可思议!完全不可思议!
“好啦,我们快走了。”文羽穆拉了拉他。
薛亦看着他纤细洁白的手指,叹道:“这是仙法吧。”
文羽穆被他逗了乐了,“什么仙法不仙法的,就是力气比常人大些。”
薛亦摇头,“不,这就是仙法,神乎其技!”
“沐沐,你一定天上来的谪仙人。”
文羽穆说:“我从哪里来的不是告诉过你了。”
薛亦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文羽穆也懒得和他争了,飞跃城墙是冲击力大了点,随便他怎么想吧,反正他就是他。
“好了,别想了,还去不去济慈庵了?”
薛亦这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正常,点头道:“自是要去的。”
霍老大告诉了他们大致方位,他们沿着西北方向一直走,果然在郊区看到一处大院。
院子四四方方的,外面看来也是灰扑扑的,无甚特别之处。
只有大门上挂着一个简陋的牌匾,上面写着济慈庵。
薛亦和文羽穆对视一眼,就是这里了!
第五十三章
薛亦很主动的抱住文羽穆的腰, 文羽穆被他抱个满怀,无奈的道:“你这样要我如何活动?”
薛亦赧然放开了手,满脸无辜的看着他, 文羽穆忍俊不禁的扶住他的肩膀,带着他翻进围墙。
“沐沐, 这里怎么有点臭。”他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文羽穆感觉耳朵有点痒, 说:“你不要对着我的耳朵说话。”
“这里住的大多是无家可归之人,想来也不会太干净,有点臭味难免的。”
薛亦很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在注意他,顿时泄气。
变了, 他变了!
文羽穆牵着他的手, 贴着墙摸到东厢房,这是一个很长的屋子,基本和东边围墙差不多长。
窗户是纸糊的,轻轻一戳就开了个洞,透过洞眼, 可以看到里面环境很简陋, 只放着几张破桌子破椅子, 再有就是一条大通铺, 约莫几十个年岁尚小的孩子挤挤挨挨的睡在一起,男孩女孩皆有。
他们身上也没穿什么好衣服,有些甚至是连袖子都烂了的旧麻布,身下铺的和身上盖的都是草席。
地上放着一双双破旧的布鞋和草鞋,小小的, 乱乱的,无序的形状下透着令人揪心的可怜。
薛亦看着,捏紧了文羽穆的手,低声道:“都是和瑶瑶青儿差不多大的年纪……”
文羽穆回握住他的手,“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我们想管也管不过来。这济慈庵也不知是谁家开的,既然会让老人孩子做那种事,想来也不是正经想救助他们。”
“待此间事了,倒是可以上奏朝廷,或者让大嫂牵头来重新收编这里,好歹给这些孤儿寡妇提供好一些的生活,教她们些本事谋生。”
薛亦点点头,“我明白。现下还是正事要紧。”
“根据师兄所说,那小女孩和瑶瑶差不多大小,也许她就在这群孩子里。”
只是要如何从这些小孩子里找出她,就成了问题。
文羽穆本想说若是有画像什么的便好了,随后又想起古人那迷一样的肖像画,不禁叹气。
薛亦看了一会儿,也是没有头绪,便道:“沐沐,不若我们再去找找那婆子,小孩子不懂事,知道的应当没有婆子多。”
他们于是又摸到西厢房,发现这里仍是个大通铺,里面睡着几十个和东厢房差不多大的孩子。
“这么多孩子,却只有这一个年龄段,真是叫人不敢细思。”文羽穆偏过了眼去,心下怅然。
在末世,有无数人为了孩子纯真的眼神会奉献一切,抛头颅,洒热血,拼尽全力保护他们。却也有人,会将魔爪伸向这些弱小无力的幼童。
到了这里,在这阴暗的角落,依然有阴霾笼罩着这些孩童。
薛亦本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些孩子可怜,听了他的叹息,不禁头皮发毛,越想越有许多可能,那些惨状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不禁苦笑,“果然是不敢细思,细思则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