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穆吻了吻他的眼皮,他阖上眼。
“别想了,我们去主屋看看。”
主屋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屋舍大而整洁,屋子中央的桌子上还摆着茶壶茶碗,角落还有角柜和衣柜。
屋里面只住了几个婆子,盖着棉被子,睡的正舒服。
虽已是春日,但寒意仍料峭,尤其是在夜晚,有时甚至会有寒露。
那些孩子各个冻得可怜,这几个婆子倒是滋润。显而易见,她们并不和那些孩子一样是无家可归的孤儿难民,而是管理者一样的身份。
薛亦冷笑一声,“看来这次找对了。”
文羽穆眼神亦冷了下来,“这里只有几个婆子,想必就在他们之中。那个稍年轻的应当不是,据师兄描述,那婆子应当很老了,鹤发斑驳,皮肤苍老干瘪。”
他将目光对准了屋里最老的那个,“我先进去制住那三个年轻些的,我们先拷问年纪最大的。即便不是她,她也应当知道是哪个。”
薛亦道:“好。”
文羽穆抬手,正打算破开窗户的锁子,却突然动作一顿,“我听到不远处有一阵脚步声朝着这里来了。”
他拉着薛亦躲到主屋侧面。
没多久,果然有人跑近,咣咣的拍门。
“里面的几个老婆子,快给我开门!”
一个婆子从梦中惊醒,赶忙叫醒了其他几个,几人匆匆忙忙的套了件衣服,举着烛台跑了出来。
门打开,一个圆脸男子走了进来,眯缝小眼里射出怒火,“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王婆子,把那天卖绳子那个小丫头给我带出来!”他指着一个婆子,却不是文羽穆和薛亦先前以为的那个最老的,而是第二老的那个。
薛亦压低了声音说:“沐沐,他们反应好快,看来果然是跟丢了我们后就起了疑心,还好我们今夜就来了。”
文羽穆食指抵在他嘴唇上,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好在他声音极低,未曾被人听见。
那圆脸男子威风赫赫,几个婆子都巴结在他身旁,赔笑道:“周管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大半夜的,坐下喝杯茶吧。”
周管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滚一边去,快把那小丫头给我找出来!”
王婆子有些驼背,闻言忙向西厢房走去。
孩子们早都被吵醒了,只是不敢出声,王婆子一推门,就看到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看。
她骇了一跳,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便径直走到通铺中间,揪下来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被她扯着辫子,含着泪拽了出去。
“王管事,就是这小丫头,可是上面还有什么吩咐?”王婆子将小女孩扯到周管事面前,谄笑道。
周管事冷哼了一声,“上面不是叫你把这小丫头赶紧处理了,怎么还在这里?”
一群孩子聚到了房门口,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巴巴的盯着。
王婆子道:“这丫头长得不错,按惯例是卖到醉乐坊去当小丫头的,这不,明儿那边来人,我就打算将这丫头卖过去。”
周管事脸拉的老长,“明儿?谁有工夫等你明儿?耽误了上面的事你这条贱命够赔吗?”
王婆子笑着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你瞅瞅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周管事拉过那小女孩,阴狠的道:“这丫头就交给我解决了,记住,如果有人来这里,一个字都不许说!”
他又伸手招了招,示意王婆子过去。
王婆子一凑近,就被他一下子掐住了脖子,铁钳般的手指紧紧的扣住她的脖子,任凭她如何挣扎抓挠也是无用。
没多久,王婆子就断了气,软绵绵的被丢在地上。
“谁要是敢说一个字,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知道了吗?”他那双小眼睛扫视过全场,阴鸷的眼神将众人吓得两股战战。
薛亦有些焦急的捏了捏文羽穆的手掌,这周管事定是要灭口!
文羽穆回捏了他一下,轻声道:“阿亦,别急,外面已经被他们的人包围了,等一下我们抢了孩子就走,你准备好。”
薛亦毅然点头。
“三,二,一。”
轻数三声后,文羽穆携着薛亦,如一道利箭飞驰而出,黑暗中几乎难以捕捉到他的残影。
周管事只觉手里一空,小女孩就已经被抢走了,待他定睛,只捕捉到一道浅浅的黑色影子一闪而过,消失在墙边。
好快!周管事心里震惊难以言表,他也是习武的,自然知道这样的速度意味着什么。
他晃了一下神,随后大为惊慌,怒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追!”
文羽穆带着两个人,速度到底是慢了下来,虽然那些护卫追不上他,但远远的吊着追着他们的身影还是能做到的。
文羽穆无奈,只好带着人冲进了树林。
京郊周围的山林,本是惹人厌烦的藏污纳垢之地,没想到此时也成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入了林后,那些护卫就再难摸到文羽穆他们的身影了,没几下便追的七零八落,再不成威胁。
周管事没有跟着去追,而是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只信鸽,写了封密信传了出去。
孩子被人劫走可是件大事,尤其还是从他手上被人劫走的,他不敢拖延,只好赶紧上报,以求将功补过。
文羽穆和薛亦带着小女孩在林中坐下,看着一脸惊吓的小女孩,他放柔了声音,“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虽然带着面罩,但他一双清雅温和的眼睛格外好看,声音也沉静动听,令小女孩很快放下心防,点点头,怯怯道:“我知道,是你们救了我。”
文羽穆笑了笑,他的笑声在这黑暗寂静的树林中轻轻回响,眼里的笑意晕染,宛若林中仙。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仿佛被蛊惑了似的,呆呆望着他,“我叫彩儿。”
“好,彩儿。你知不知道那个王管事是什么人,还有半个多月前,是谁让你卖彩绳给一位穿着军服,骑着马,长得很英俊挺拔的一位年轻的大人的?”
彩儿想了想,点头,“我知道。”
文羽穆和薛亦对视一眼,俱是惊喜,他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了问,没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
他忙问,“彩儿,你真的知道吗?是谁?”
彩儿道:“叫我卖绳子给那位好看的大人的就是周管事,这个绳子的编法是我娘教我的,王婆子知道我会编彩绳,周管事问起来的时候,她就叫了我。”
“那个周管事,我做活的时候偷偷听几个婆婆说起过一次,我就记住了。”
“她们说,他是沈大人家的,是太后的亲戚,很大很大的官。”
文羽穆激动地抱了她一下,“彩儿真是聪明,多亏了你。”
彩儿在他怀里红了脸,讷讷道:“谢谢哥哥。”
薛亦握拳锤了一下树,“沈大人,太后的亲戚,是鸿胪寺卿沈涛!他在任大人死前也见过他,对上了!”
“没想到,居然是他!”
文羽穆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回去,安顿好彩儿。”
薛亦忙点头应好。
他们带着彩儿,再度回到城墙下,这次文羽穆分两次带他们飞过了城墙。
薛亦还好,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有了免疫。
彩儿惊讶的嘴一直张着,到薛府都没合拢。
“哥哥,你是神仙吗?”到了薛府,文羽穆将彩儿放到地上,彩儿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满是崇拜的问。
文羽穆摘了面罩,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哥哥不是神仙,那叫轻功。”
彩儿被他的笑容迷住了,小孩子到底好糊弄,立即便接受了轻功这个说法,眼睛亮晶晶的道:“好厉害。”
殊不知,这世上除了他,在没有谁能练成如此匪夷所思的轻功。
薛亦轻咳两声,叫来了小暑,“她叫彩儿,你带她一晚上,照顾好她。”
“是。”小暑应了,上前来领着彩儿往外走。
彩儿依依不舍的望着文羽穆,见他鼓励的笑,就乖乖的跟着小暑走了,“哥哥再见。”
“明天见。”文羽穆柔声道。
她走后,薛亦关上门,对文羽穆道:“如今两条线索都指向了厉恪郡王,难不成真是他?”
文羽穆忧虑的蹙了眉,摇摇头,“暗卫那条你不是否了吗?沈涛虽然是他府里沈侧妃的父亲,可是他并不宠爱沈侧妃,只是因为她是太后的人所以才多有容忍。”
“说到这儿,沈涛不是太后的表兄吗?怎么会居然和乱臣贼子勾结在一起,暗中做出这么多见不得人的阴损勾当。”
薛亦道:“这倒也是,沈涛可是太后的表兄,沈家就靠着太后,她女儿也不得宠,没道理帮着厉恪郡王去谋反。”
“更何况,沈涛不过是鸿胪寺卿,虽然是正三品,但没什么实权,我认为他背后还有人,但不一定是厉恪郡王。”
文羽穆道:“不管是谁,我们也不该再查下去了,已经牵涉到了太后,再往后也许牵扯更深,我们只需要查到任大人被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沈涛,便足以向皇上交差,救出师兄了。”
\"剩下的,就交给皇上自己解决吧。\"
薛亦点头,“说的在理。”
“明日一早,我便带着这半本册子和彩儿进宫面圣,将此案了结。”
“嗯。早些睡吧。”文羽穆帮他除去外套。
薛亦拥着他蹭了蹭,“沐沐,有你在真好。”
文羽穆轻笑,安抚的拍了拍他。
……
与此同时,厉恪郡王府。
沈侧妃被从梦中叫醒,心腹丫鬟在她耳边轻语几句。
她的眼神从朦胧变得清醒,又从清醒转为震怒和惶恐。
“快,我要见王爷!”
第五十四章
南宫鳞正在王妃的正院里。
最近这段时间, 他愈发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正在逐渐和自己离心,因此来的格外殷勤,总要想办法博美人一笑才能稍稍放心。
只可惜, 他用尽了心思, 却总是收效甚微。
萧雨安是个温柔又倔强的性子, 他不会和人吵架, 不会歇斯底里, 永远都是安静而漂亮的, 但他会用沉默和冷淡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与不满。
南宫鳞送礼物给他, 他会道一声谢,转而便束之高阁。
折花送他, 他会浅笑着收下, 说一句好看,然后命人拿走插在院子里,说不愿看到它凋谢的模样。
想带他出去散心,他就推说自己腿脚不便, 还是不出门了, 免得惹人非议。
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钝刀子割肉。
“雨安, 你到底还想让我如何?我知道你不喜欢沈氏, 我已命她禁足,再也不许来烦你。”南宫鳞压抑着心中的躁郁,好声好气的, 甚至是低声下气的说着好话。
萧雨安听了,却只觉得可笑可悲,难道他们之间的问题, 仅仅只是一个沈氏吗?
“王爷言重了,还是将沈侧妃放出来吧,以免惹太后她老人家不快。”
他知道自己的话像伤人的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互相伤害罢了。
南宫鳞心中一恸,“就因为这一件事,你就再也不肯原谅我了吗?”
“我纳了沈氏也是迫不得已,我有我的苦衷,我从来没碰过她,我并没有背弃我们的盟约,你难道不信我吗?”
“雨安,你怀疑我对你的忠诚吗?”他哀痛的发问,神情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委屈而狼狈。
萧雨安闭上眼,唾弃自己的心软。
他总是见不得南宫鳞露出这样受伤的神情,一次又一次的退让。
他紧紧的闭了闭眼,随后决然的睁开,冷静而平淡的道:“薛亦不过寒门之子,五品小官,尚敢为了自己妻子违抗太后,王爷天潢贵胄,还不如他吗?”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虽然是疑问句,实际上已经判了他死刑。
南宫鳞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心中一窒。
他张了张嘴,不甘的辩解,“他有温家和皇帝——”
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懊恼的想,为何要同他去比?
心里的酸水沸腾一般冒出无数气泡,烧的他整颗心都烫了起来。
偏又不能去质疑什么,太无理取闹,太丢脸了。
萧雨安漂亮的眼睛朝他望来,几乎带着冷淡的嘲意,“他立足未稳,怎么敢肯定温家和皇上一定会帮他?但是他仍有勇气,一往无前。”
“王爷若能为我做到一半,又何至于到今日这般。”
南宫鳞猛地站了起来,急切的道:“不是单为了太后,其实我——”
“如果,如果只是因为太后,我也可以为你忤逆她,她算得什么!”
萧雨安心头一动,第一次觉得自己摸到了南宫鳞心中最深的秘密,他心跳的有些快,问道:“那是为何?”
“我——”南宫鳞再度语塞,气势一下矮了下去,“我,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雨安,你信我好不好?”他恳求道。
萧雨安眼中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他垂了垂眸,偏过头去,“夜深了,王爷该走了。”
“我不走!”南宫鳞抓住他的手腕,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不,走。”
萧雨安淡淡哂笑,“不怕说梦话么?”
南宫鳞脸色惨白,显然又被扎了一刀。
他执拗的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手。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在拍院子的门,还有女人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