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说自己是文少爷找来的,现又说自己是孤魂野鬼,前后如此矛盾,却莫名让人觉得这状似玩笑的话才是真的。
薛亦笑着抱住他,“我才不怕,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精魅山妖,我都要定你了。”
文羽穆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房塌陷的声音,旧土不复,新的土地上每一寸都刻着薛亦的名。
薛亦又问,“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呢?”
文羽穆笑道:“我就叫文羽穆呢,巧不巧?”
“其实……”他叹息一声,“原来的文少爷也不是纯然不想嫁你才走的,他是受不了嫡母羞辱气急攻心去的。”
“你,你是说,他是……那样的走了?”
文羽穆道:“是啊,不然我是怎么来的呢。”
薛亦恍然,“是了,这就对上了。”
看他这么认真可爱,文羽穆笑了笑,就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
“所以你总说我顺着静儿,其实我不过是为着全一份心意罢了。”他道。
薛亦点头,“原是如此,那是该照拂些,也算全了这一段缘分。”
“不过你做的很好了,将他妹妹安置的这样好。”
他们说话未曾可以放低音量,坐在外面车沿上的小满和小暑听的心惊肉跳,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诧万分。
小满慢慢的做了个拉住嘴的动作,摇了摇头,示意不许说出去,要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小暑捂住嘴,不住的点头。
趁着夜色,马车缓缓前行,不知是不是解决了盗匪,这一路竟然平安无事。
等到天光大亮时,京城巍峨的城墙已在眼帘。
“少爷,少爷,京城,京城到了——”小满激动地指着远处将将可见的城墙,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厚重雄浑。
出了官道,进入了京城外围的大路。
路极宽阔,八辆马车并排前行也绰绰有余。
路尽头有一座大桥,桥边种植着依依杨柳,桥头还有一座长亭。
这便是送别之处了。
过了桥再往里,是一个广阔的广场,再往里,才是护城河。
护城河内,是高大的城墙,巨大的板桥此时放了下来,搭过河面,京城的人在此处排着队等待核验身份。
薛亦举人的身份得了两分敬重,守城的兵卒没有难为他们,颇为客气地检查了一番便放行了。
“是京城啊,这就是京城吗?”小满张着嘴左右四顾,“好繁华,好大啊。”
薛亦手执折扇敲了他一下,“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两江省汇聚天下繁华,富庶不下京城,怎么不见你惊叹。”
小满哎呦一声道:“两江繁华归繁华,却没有京城这般天子脚下的气派。”
果不其然,又是一敲。
薛亦自己可以惊叹,却不许他说两江不如。
小暑掩着嘴偷笑,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刻也没停的看着四周。
文羽穆道:“听说京城城高池深,庞大无比,有东市和西市,俱都繁华无比,有空咱们可以去转转。”
“不过目前,还是先找个落脚之处。”
京城之中,也无人敢说自己家的客栈是最好的,他们找了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先安置下来。
小满出去了一会儿,归来禀报道:“少爷,少夫人,方才我找小二打听了,这里有牙行,房契地契的买卖他们都做,咱们寻一家大的去探探可行?”
文羽穆颔首,“去看看也好,倒也不急着买,我们先租赁一个小院,等来年三月尘埃落定了,再买宅子不迟。”
薛亦道:“虽是租赁,却也要选一个独门独户,安静安全的地儿。”
“这是自然。”
第二天,他们早上起床洗漱好,换了身簇新的衣服,精神满满的前往牙行。
第三十六章
他们先是去了一家叫八方牙行的, 这家牙行位置不是最繁华的地段,但门脸开阔,想来比较适合普通人。
他们只是租赁一个一进的小院, 想必来这里是比较合适的。
牙行的人很客气,听了他们的要求后, 笑眯眯的道:“这种小院一般都是按厢房租赁,独门独户整个儿租赁的少,大多是主人家出了远门的。”
“咱们这儿有三处小院都符合您的要求, 两个便宜些,一个贵些,您看是先看哪个?”
这种事都是文羽穆做主,他沉吟片刻,问:“贵的和便宜的相比有什么区别, 更大些还是景致更好些。”
牙行的人道:“恰恰相反, 贵的那个最小,景色也平平。”
“不过它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它距离权贵云集的丹阳坊仅仅一墙之隔,安全就不说了,若是站在院中吟诗, 还有可能被墙外路过的贵人听到嘞。”
当然, 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毕竟一墙之隔的那边是丹阳坊的最外围, 哪个权贵闲的没事干跑去最外边走小路。
虽然微乎其微,但也不能代表没有不是?
生意人嘴里几分真几分假,吹得天花乱坠也是常事。
薛亦闻言就嗤笑了一声,不会真的有傻子信这种鬼话吧?
文羽穆也有点失望,还以为贵的环境更好住得舒服, 没想到竟然是这种。
他道:“你们这里就没有环境雅致,住着舒服的院子吗?”
牙行的人拱手道:“那两个便宜点的也都是普通百姓住的屋子,恐怕难以符合您的要求,不过周围胜在院子大也安静,不若您先去看看?”
他虽然说话真里掺假,但也不敢信口乱说,那两个院子如何一看便知,吹的再高也是徒劳。
文羽穆有些意动,先看看也无妨,万一合意了呢?
他于是道:“劳烦带路吧。”
看过后,文羽穆更失望了,白费了腿,房子却实在不尽如人意,若是自己买下来倒还可以整修一番,偏他们没打算买,这难度就很大了。
普通人家住的普通院子,能好到哪里去?
生意不成,他们离开了这家牙行。
吸取了教训后,文羽穆径直奔赴坐落在东市繁华地区,门头豪奢的一家名叫四海牙行的。
这次负责接待他们的中人一听,便笑道:“找这种院子您来我们这儿就算是来对地方咯,这样的宅子除了官府,大多都在咱们手里。”
“官府的宅子不是随便买的,大多是犯了事的,要等事情了结了才拿出来拍卖,咱这儿挂的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文羽穆展颜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先带我们去看一处你认为最合适的吧,价钱贵些无妨。”
那中人笑的很喜庆,说:“有一处院子,是个翰林官儿住过的,去岁他告老还乡了,这宅子便空了下来,挂在我们这里,租售皆可。”
文羽穆眼睛一亮,光听着就觉得不错,“那我们便先去看看这处吧。”
他们衣着精致,配饰也不俗,看着便是不差钱的,中人应得格外爽快,“好嘞,咱走着,您这儿请。”
这处宅子坐落在丹阳坊内最外围,文羽穆见了位置,好笑的同薛亦低声说:“怕不是之前看的那处吟诗能听见的宅子,恰好就挨着这边的。”
薛亦也笑了,说:“若是谁上了当真去吟诗,结果听见的是我这个同科举子,那岂不是很有意思?”
真是促狭。
说笑间,中人已开了锁,引着他们进了院子。
文羽穆一看,就满意了八分。
虽是一进,面积却比普通人家的小院大了足有一倍,入户的月亮门很有江南水乡风格,平添雅致。
月亮门延伸出去的墙壁上画着水墨画,又融合了影壁的感觉,却毫无违和感,反而看起来很秀美。
门房的两边是抄手游廊,四面皆通,顺着游廊便能到达每一处屋子,下雨天一丝雨都淋不着。
抄手游廊上隔几步便开着小轩窗,壁上还间或绘着几幅花鸟画。
东西厢房皆是独立,于抄手游廊处开了个几步长的走廊,直通过去。
正堂要讲究些,围出来一个独立的小花园,白沙石板的在角落还搭了个景,屋后还植着一小片竹林,风一吹便沙沙轻响。
进了屋内,家具一应皆是红木,虽有些使用的痕迹,但保养得极好,精美清贵,不愧是翰林官的审美。
这样一处宅子,别说是他们几个人,就是一家三代人,也住得下。
文羽穆当场拍板,“就这处了,银钱怎么算?”
中人笑着道:“租赁一月白银一百两,三月一结,您最少得租三个月。租赁期间,您要承诺不得毁坏房屋。”
“若是您想买,一口价三千两白银。”
文羽穆心里对京城的房价再次有了个认识,他摇摇头道:“暂且不买,我们租赁六个月,现银结清。”
“好嘞,那您们现在就和我回行中立个字据,咱们当场定契,银货两讫。”
文羽穆点头应了,又吩咐小暑和小满道:“你们两个不必跟着了,去采买些褥子被罩,纱幔茶盏等,看着办吧,将屋子里缺的都补上。”
“是。”两人领了任务,和他们分道而去。
到了牙行,交了钱,立了字据,一式两份,牙行一份,文羽穆一份。
中人收好字据,小心的分类保存起来,随后取出两把钥匙交给文羽穆,笑道:“这是大门的钥匙,里面房间的锁子已经拆了,您需要自己配新的。”
“这大门钥匙您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拆了自己配新的,只到时交房时连带着要是一起给我即可。”
文羽穆道了谢,接过收在大袖袍中。
出了牙行,他和薛亦都松了口气,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不禁笑着感叹,“都说京城居,大不易,果然诚不欺我。”
薛亦也道:“是啊,娘亲给了我们一万两银子,本以为已经是巨款,结果在京城估摸着也将将只够买个两进的院子。”
文羽穆思忖着说:“这样下去就是坐吃山空,得想个办法开源才是。”
这一万两白银不说将薛家的存银掏空,但也去了至少三分之一,以后还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总不能真把家底掏空吧?
薛亦道:“可惜我不通商贾之道,若是以后有了名气,倒可以卖些书画。”
文羽穆摇头,“哪里至于叫你做这种事谋生。”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现在要紧的还是好好备考。”
他倒是有个不成熟的点子,等安顿下来了可以试试。
薛亦道:“放心吧,定会好好准备的。不过若是银钱上不凑手了,你可要告诉我。”
“我省的。”
他们还是回了客栈,小暑和小满两人花了三天时间收拾家里,拆洗被褥,加装窗幔纱幔,购买新的灶具杯碗等,一应细节收拾妥当,他们几人才正式搬了进去。
安置下来后,文羽穆便同薛亦商量,“咱们在京城只有两个交好的人家,雨安不在,便只有恩师家,理当登门拜访,但我又有点担忧,不知该不该去。”
“或者说,不知该不该现在去。”
薛亦道:“你是担忧我为今科应考的举人,而老师是当朝一品首辅,现在上门,叫别人说我趋炎附势,又或者我中了进士,人家又会说老师徇私。”
文羽穆叹说是啊。
薛亦眉毛一抬,嘴角轻撇,露出个讥讽的哂笑,“蝇营狗苟之辈无论你怎么做他们都会往坏的地方说,何必在意那些小人。”
“我只做我该做的,问心无愧即可。”
文羽穆点点头,“也是,我们都到了京城,畏足不敢前去拜访,不止失礼,恐怕老师听了也会失望。”
薛亦笑着挑了一下他的下巴,“正是这个理儿,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明日备好礼物登门便是。”
文羽穆笑应了,又说:“老师和师母同你一样喜欢吃一口鲜味,可惜我不能做了热食带过去。”
“不若做些山椒菌子酱,京城饼食面食较为流行,刚好可以用来搭配。”
薛亦说:“你做的定是好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文羽穆采买了新鲜的山菌,又买了些泡椒和小米辣,加入酱油,香料,黄豆,花生以及牛肉丁和鸡肉丁精心炒制,做了一罐子辣酱,用一个好看的瓷罐子装好。
而后又做了些山药枣泥和山药栗蓉糕,包好了一起拎着。
小满跟在后面,提着陆氏提前备好的礼物。
今日休沐,他们登了门,递了信物——当初温如晦走时留下的玉佩——门房惊讶又殷勤的通报了,引着他们进了正堂。
温如晦心情极好的坐在上首,温夫人坐在他旁边,也是笑意盈盈。
“好小子,你可算是来了,现在许多人都知道我收了个小弟子,这次给我好好考,别丢了我这张老脸。”
薛亦自信的笑道:“老师您放心吧,不会给您丢脸的。”
温如晦越看他越满意,频频点头,“不说别的,就说你这个品貌也拿的出手了,等考完了我带着你四处溜溜。”
“……”
温夫人忙咳嗽一声,老不正经的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文羽穆见状,又想起当初省城时解元盘的事了,便笑着跟他们说了,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温夫人道:“世人皆爱美,京城之中这般风气也不比两江差,甚至尤有甚之。”
“若是灵光中了一甲,打马游街之时,只怕要万人空巷。”
薛亦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文羽穆忍笑道:“我是盼着那一天的,也好叫我见证一下这能载入史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