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还真有几个当空掠过的白点:“那是小师叔养的雪鸮, 是灵兽,不会吃腐食的。”
“……好吧。”闻朝蹲下身,忽然在雪地上发现了一枚小巧的爪印,像是猫一类的动物。
这雪山之上,会有猫吗?
小东西还蛮挑的,吃内脏只叼走了心肝肺, 其他的一概没动。
闻朝没再细想,一把火将余下的内脏烧了,将雪地恢复成他来之前的样子。
他跟承衍道了别, 对方还挥着手冲他喊:“有空去我那里玩啊!”
承衍兄……心肠到底不坏, 就是有点憨。
闻朝把轮椅带回白鹿居,见晏临还没起来, 忍不住自己先坐上去试试。
浸润在雪山里的树木仿佛也天生带着寒气,他坐了一会儿就感觉皮肤发凉,遂用火将轮椅烤上一遍,让里面的寒气蒸发掉。
随即他尝试用灵力催动轮椅, 结果没掌握好力度,一下子注入的灵力太多, 轮椅噌地一下窜了出去。
……糟了, 前面就是晏临的屋子, 要吵醒师尊了!
闻朝拼命想把灵力往回撤, 情急之中却撤不回来, 轮椅完全失控,眼看着就要撞上房门。
就在即将撞上的一刹那,紧闭的房门突然向内打开,轮椅在门槛上一卡,闻朝被惯性甩出,却让一道温凉的灵力托住,他踉跄两步,再站稳时,正好停在晏临面前,跟他对上了视线。
晏临坐在榻边,似乎刚刚起身,未束的青丝披散肩头,身上还残留着一丝睡梦初醒的慵懒,淡化了那股与生俱来的冷漠气息。
闻朝视线垂落:“师尊你……腿还疼吗?”
晏临微微抿唇。
他经脉里有一股滚烫的灵力,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压制和驱除,这灵力天生与他犯克,经过哪里,就在哪里留下灼烧般的痛楚。
然而他脸上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仿佛正在忍受灼烧的不是他一般:“不疼。”
闻朝才不相信他不疼,他清楚地记得晏临被灼痛折磨了五百多章,最严重的时候,连心脉都被灼伤,彻夜呕血不止,打坐入定都不能。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他已经没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了,须得快点找到书中所说的药材,给师尊疗伤才行。
晏临视线落向他身后,定格在轮椅上:“这又是何物?”
“是我给师尊做的轮椅,”闻朝果断把门槛拆了,把轮椅推到晏临面前,“师尊要试试吗,只用很少的灵力就能催动。”
晏临的关注点只在第一句:“你……亲手做的?”
闻朝点头。
晏临被他扶上轮椅,胳膊搭在扶手上,便觉余温未退——这高山之上的寒木,竟变得如此温暖,可见是用火仔细地烤过了。
他神色动容:“风鸣有心了。”
他的爱徒,在他休息时亲手为他做了一把轮椅,细心地打磨好每一个零件,甚至想到木材之中存有寒气,特意以灵火烤之,不让寒气侵染他的身体。
如此这般,叫他如何……
如何能按捺住那颗时常悸动的心呢。
如何能不想将他失而复得的爱徒永远留在身边,留在白鹿居内,留在那间无人知道的密室里,用精美的镣铐锁起来,便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从自己身边抢走,再也没有人能折了他的双翼,再也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了。
晏临抓着轮椅扶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觉得体内那股滚烫的灵力疯狂地翻涌起来,像是在对他进行无情的鞭笞和惩罚。
身为仙门首座,他竟有这种……不齿于人的念头。
甚至在被烈火灼伤时他都不愿躲开,只要是徒弟给的东西,哪怕是伤,他也愿意接着。
他时常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因此道心失守,在天劫之中灰飞烟灭。
闻朝见他神色异常,慌忙询问:“师尊……伤口又疼了吗?”
“无事。”晏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已克制了百年,便不难再克制下一个百年,下下个百年。
风鸣是一只鸟,是赤乌,自当振翅高飞于蓝天之上,而非被他关在金丝笼里。
他拿起案边一盏茶,茶是冷茶,正好浇灭他心头的火:“近日扶云峰上下可能不太`安宁,你多留心些,若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不要接近,第一时间回来告知我。”
闻朝没懂:“为什么会不太`安宁?”
晏临刚要接话,忽然听得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师尊!不好了,出事了!”
风枢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天剑门掌门突然造访,带着一群弟子堵在山下,说什么也不肯徒步上通天梯,非要我们撤了法阵……有几个师兄弟去劝阻,现在他们吵起来了!”
晏临目光一凛——来得还真快。
他放下茶盏:“他们来了多少人?”
风枢:“大概……一百多个。”
一百多个,怎么都不像“拜访”,倒像是“找茬”。
闻朝皱起眉头,他已经反应过来晏临说的“不安宁”是什么意思——扶云派素来为正道魁首,稳立“第一仙门”的位置已千余载,树大招风,引无数人景仰,也引无数人嫉妒。现在,第一仙门竟出了一个魔修,有人迫不及待地出来想以此生事,撼动扶云派的地位,好从中分一杯羹。
若扶云派倒了,将被无数窥伺已久的其他门派蚕食。
闻朝攥紧拳头,心说这帮人未免也太不要脸,以前接受扶云派庇荫的时候,一个个觍着脸来巴结,现在扶云派出了一点小问题,便放下碗骂娘。
至于这个天剑门……他有点印象,在数百年前,天剑门似乎也能排得上数一数二的仙门大派,只可惜自视甚高,掌门一届不如一届,口碑越来越差,如今已行将没落了。
看起来,天剑门现任掌门狗急跳墙,想从扶云派身上啃下一块血肉来,好延续他们门派的寿数。
闻朝开口道:“师尊,我……”
晏临抬手打断了他:“这件事你处理不了,如今你入魔之事已无法隐瞒,天剑门来挑衅不过是个开始,若不施以雷霆手段,不及时告知外界我们的态度,这事只会没完没了。”
闻朝一颗心紧绷了起来——昨夜师尊明明让全门派弟子都陷入沉睡,消息居然还能传得这么快,外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扶云派。
晏临把他叫到面前:“你答应为师,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坚守道心,不要为浊念所染,能做到吗?”
闻朝用力点头:“我能。”
“好,”晏临便不再多说,“去牵本座的鹿来。”
那群仙鹿就养在白鹿居侧边的院子里,风枢牵了三只到门前,担忧道:“师尊,你的腿……”
“无碍。”晏临翻上鹿背,“随为师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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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朝他们抵达山脚的时候,便看到一群扶云派弟子正在和天剑门弟子争吵,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而嗓门最大的那个,一身明晃晃的紫衣,竟是承衍。
承衍已经气得快冒烟了,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通红的脸颊和额头的青筋。
他扯着嗓子大喊道:“入魔又怎么了?我风鸣师弟一没伤天害理,二没杀人放火,惹着你们天剑门什么了!”
闻朝听到他的声音颇为震惊——他记得这位昨晚还在说扶云派和魔修不共戴天来着。
若不是其他弟子拦着,承衍怕是要当场冲出通天梯,招来天雷劈死面前这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他指着前方一个老者的鼻子:“为老不尊的东西,扶云派给你们的恩惠还少吗!不过是有弟子不慎走火入魔,至于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那老者须发皆白,正是天剑门掌门元苍平。他慢慢地捋着胡须:“贵派的小辈还是这么无礼。世人皆知,扶云派门规森严,素来与魔修不共戴天,而今贵派竟出了魔修,难道不应将他交出来,当场斩杀之,以立我正派威严?”
他这话一出口,扶云派的弟子纷纷不干了:“凭什么要将风鸣师兄交给你,你算什么东西,管得着我们派内之事?”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还想代表正派,滚吧!”
“别吵了别吵了,掌门来了!”
人声鼎沸之中,白鹿忽然而至,鹿背上的人影白衣乌发,单是这么无声无息地现出身影,便让在场所有人纷纷闭了嘴,退到通天梯两边,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晏临从鹿背上下来,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走得很慢,每下一个台阶,散发出来的威压便重一层。
清冷的声音结着寒霜,准确地刮进了每一个人耳朵里:“元掌门,原来扶云派的门规,是你替本座定的?”
这话一出口便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一干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贵派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晏临与对方隔着十几个台阶的距离,“听门下弟子说,元掌门觉得我这通天梯碍眼,无妨,本座将它撤了便是。”
他说着伸手一拂,两侧石灯同时转动方向,所有法阵瞬间关闭。
元苍平蓦地后退一步,额上似有冷汗滑落。
他们说通天梯碍事,不过是借此为由挑起事端,哪知道晏临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竟真的将这数百年未曾动过的法阵撤了!
法阵一撤,所有人便是兵戎相见,扶云派内部高手云集,光小辈中就有数位元婴大能,他们区区一个天剑门,哪里是扶云派的对手?
元苍平万万没想到晏临为护住一个魔修,态度竟如此坚决,自觉事情搞砸,忙低头道:“青崖仙尊息怒……”
“多谢掌门!”承衍打断了他的话,他周身响起细微的雷鸣,“天剑门对掌门和风鸣师弟出言不逊,便让弟子……”
“承衍,”晏临淡淡地瞥他一眼,“元掌门亲自来访,自当由本座亲自招待,你退下。”
承衍一顿,收起神通退到旁边:“是。”
闻朝站在晏临身后,他目光始终停留在师尊身上,见他步伐稳健,全然不像重伤未愈的样子。
第40章 第 40 章
那个来捣乱的家伙, 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可持续发展!
闻朝气不打一出来,这片药田怎么说也是闻风鸣辛苦栽培的,现在两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只想把捣乱的野兽抓来扒皮,给师尊做毛领子。
他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把歪七倒八的仙草扶正,试图挽救一点是一点, 忽然他在地上发现了什么——是爪印。
闻朝生前是学生物的, 一眼就判断出这是猫科动物留下的爪印,并联想起他杀兔子时被偷吃的内脏,雪地上也留下过一枚爪印。
是同一种动物, 甚至可能是同一只。
“师兄,”风枢满脸心疼地看着那些仙草,“这……怎么办啊?”
闻朝指着地上的爪印:“你知道扶云峰上有什么动物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吗?”
风枢仔细辨认一番:“没有,山上的动物就只有师尊养的鹿, 小师叔的雪鸮, 雪兔、狐狸和仙鹤,靠近山脚应该还有雉鸡一类的飞禽, 但是它们不会上来。”
这些东西,都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爪印。
这山上一定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灵兽。
闻朝没再追问:“没什么, 你回去吧。”
“等一下师兄,”风枢用力咬唇, “我……我新学的法术, 让我来试一下。”
他说着集中精力, 掌中浮现出点点青光, 青光化成一颗一颗微小的粒子, 飘散进药田里。
原本已倒伏的仙草就在青光中一点点挺立起来, 尖端的伤口愈合,重新生出娇嫩的新芽。
闻朝看得吃惊:“风枢,你……”
复生之术第一层,让植物起死回生,一般来说需要金丹期的修为才能做到,风枢居然……
他的小师弟,果然是天才中的天才。
“我、我成功了吗?”风枢自己还都有些难以置信,脸上红扑扑的,显然非常激动,“风枢帮到师兄了吗?”
“嗯,帮到了,”闻朝揉了揉他的头发,“谢谢,风枢帮了师兄大忙。”
风枢高兴得手舞足蹈,离开赤乌小筑时都是蹦蹦跳跳着走的。
像朵……被最喜欢的人亲手浇过水后向阳而开的小花。
闻朝被这个比喻逗到了,在药田边鬼鬼祟祟地干了点什么,回到屋内躺下休息。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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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青蛰拿着从师弟那借来的掌门印,将扶云派所有金丹期以上的弟子都召集到半山腰一片空地上。
青蛰扯开大嗓门:“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目的只有一件,昨日天剑门前来挑衅的事,大家也都看到了,元苍平那老儿被你们青崖掌门和风鸣师兄联手收拾了一番,放在通天梯下展览示众——这说明什么?说明实力才是硬道理,又赶上我派镇派灵兽丢失,因此掌门决定派几名弟子前往妖界,寻找新的灵兽,以‘收服灵兽’为目标举行试炼,增强自身实力,扬我扶云派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