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木使何许人也,见他运灵便察觉了意图,随手一掌便打散运灵,冷哼道:“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居然还有脸自暴自弃!真是个孬种!”
狄三先也听到了这句话,狼狈地撑起身子,一把抓住好友冻得青紫的右手,双眸睁开,薄唇紧抿,认真地看着对方,一字一顿,不容拒绝道:“活……着!”
第64章 隐圣谷
被抓着的右手烫得吓人, 如同好友眼神那般坚定炙热,鸣木雀本存死志,但看着对方宁死也不放弃的样子, 又觉轻言放弃, 便是玷污了对方的坚持……最终,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道:“好……”
收到答复,狄三先紧张的神情放松一瞬, 又被淹没而上的痛楚迫得咬紧牙关,面露隐忍之色。
旁边的木使倒是挺欣赏他的坚忍,详细记下此刻他的身体变化后,见外面已是月上中天,便又掏出第二瓶毒药, 扔到对方怀中,挑眉道:“此药名为‘风雷’, 效用嘛……你服下便知。”
前一个药效狄三先正在亲身体会,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此时听对方这个幸灾乐祸的口气,便知晓这个新药怕是青出于蓝。他强忍痛苦, 刚将瓷瓶封口拔下, 立刻便察觉其中雄沛的风雷之力。
这般灵力,常人即使不小心碰到,怕都会受伤,实在难以想象若当真吃进身体会有怎样的后果。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白迟疑无用, 该吃总是要吃,就直接送入口中。
弗一吞下, 他便见识到了这枚丹药的厉害,自喉管落入胃里后,强烈的风雷之力瞬间变扩散到了奇经八脉之中,暴风般在体内肆虐!这次不仅是内府,就连经脉血液都不得安宁,仿佛每一寸血肉都被无数银针不断穿刺,又有雷电炙烤!
难以言喻的痛楚,逼得他瞬间便嗓子一阵腥甜,血液顺着嘴角滑落,一滴一滴地滴在衣角。木使却仿佛很有兴趣地蹲在一旁,见血落下,还用指尖捻了点,凑上去闻了闻,觉得毒性并不甚强,便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品了老半天,满脸惊叹道:“真是……厉害啊!”
狄三先几乎所有意识都用来抵御疼痛,眼睛睁开,也只见一片血红,模模糊糊听到她说厉害,也不知是在说什么,只注意了一瞬,便又被痛苦夺去了所有感官。
要说昨日那毒虽同样疼痛难熬,却还勉强让人能说话,侧躺在床上,手指都被冻出冰霜的鸣木雀模糊间看到在吃了这药之后,竟直接就吐了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可他的寒水毒也随着时间激发出来,今日除了眼睛,已是哪里都动不了,只能干着急。
旁边的木使记够了反应,拍了拍沾上些许灰尘的深绿长裙,又以灵收集了部分流出的血液,盛于玉盒之中,便起身,边往外走,边不屑道:“急什么?死不了!”
鸣木雀一听便知这句话是对他说的,照对方这满不在乎的语气,仿佛他最为珍视之人的命不是命,甚至比不得路边的野花野草,死了便死了,哪里有半点医者父母心的样子!他生平首次如此反感一个人,或者用厌恶更恰当些,可自己现在不能动也不能言,甚至要靠对方医治,心中滋味着实难以言喻。
事实上,木使此言并无错处,狄三先本人便最能体会。他此刻虽觉得自己五脏移位,加之经脉内又有被风雷之灵肆虐,那种痛苦,世上任何酷刑都难以比拟,但奇特的是它们只坏表面,却不催根基,是以虽然难熬,却没有性命之忧。
但精神的折磨也着实够他喝一壶的,不过短短一个晚上,就几乎让他交了半条命出去。待挺到第三日,纵使是狄三先这般性情坚韧之人,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木使似是也没想到他竟能为了好友,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撑到第三日,详细记录所有反应后,看向他的眼神都隐隐有了些佩服。但说好的三种毒药,一个也不能少,她收起灵简,向桌上的旋龟一伸手,瞪眼道:“三日了,给老娘把药吐出来!”
名为容不得的旋龟半点不虚,小眼睛一瞪,就用奶里奶气的男童音凶道:“着什么急!没见爷在找吗!”
“我呸,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再拖会时间!”木使太了解自家灵宠个性了,翻了个白眼,横眉竖目道:“赶紧的,拖也没用,早吃晚吃都是要吃!还不如让他早吃早超生!”
“超生什么超生!你这人晦气不晦气!”旋龟自然也知晓最后一味药躲不开,不情不愿地探头,将那瓶毒药吐了出来,嘴上还叨叨道:“别下狠手啊!这么有修养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了!”
木使实在不明白不过短短三日时间,这人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自家灵宠对他产生那么多好感,但这并不耽误找人试药。她用脚尖踢了踢已经没有意识的狄三先,见没反应,就随手撒了些提神药粉将人弄醒。
见对方睁开了眼,她便摇了摇手中装着第三种毒药的瓷瓶,不无威胁地冷哼道:“别怪老娘不提醒你,这最后一味药,可比前两天的毒多了,你要是真不想死,还是别吃为好。”
她蹲下·身,当着狄三先的面倒出一枚血红色的毒丸,以灵控制其飘在空中,指着上面已然凝聚成雾状的毒气,问:“你确定要吃吗?”
旁边的容不得知晓这个药的毒性厉害,也抻着脑袋,有些担心地跟着劝道:“听爷的!别吃了!不就为了一个朋友,哪值得把自己命也搭上啊!”
狄三先此时被前两天的药折磨得奄奄一息,此时醒来,便本想盘膝坐起,却以失败告终。耳中听到对方这般游说,他救人之心却依旧半分不动摇,只哑着嗓子,虚弱道:“值……得。”
木使见他确实死心不改,也不再继续劝,只将药丸递到他手上,冷哼道:“死了可别怪老娘。”
掌心拖着药丸,便肉眼可见地被毒气侵蚀了一小块皮肤,狄三先见这药性竟然这般猛烈,觉得许是死劫将要在这里应验了。但他之前便已做好最坏打算,此时内心并无惧意,除却无法为杜冉正名,无法再见父亲与好友,亦不能登上剑道顶峰遗憾外,竟还有两分解脱……
………………
罢了,若是当真身陨于此,也就不必担心自己如原着那般成为魔头,不必担心因此与父亲反目,为祸四方天门了。
这般想着,他最后看向已经冻得没了意识,浑身爬满冰霜的的好友,仰头便利落地将最后一粒药吃了下去,随即运起全部精神,准备抵御更为强烈的痛苦。谁知,这药丸表面上看起来毒性强烈,入了口却仿如清泉注入,顺着周身经脉滋润五脏六腑,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竟仿佛将前两日积攒的伤痛全部带走了那般神奇。
与预想相去太远,他心下惊讶,还当有后续在等着自己,便屏气凝神,继续等待新一轮的折磨。却没想又是一盏茶过去,身体依旧未曾传来任何异样之感,细细看来,甚至比刚来时灵力枯竭的状态还要好?
他浅紫色的双眸略带些惊讶的看向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的木使,不明白她这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木使见他视线,冷哼一声,听语气就知颇为不爽道:“算你运气好,竟真的为朋友挺到了最后。”
狄三先不解,问道:“何意?”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木使一边将他提起放在旁边凳子,一边道:“都说成这样了还不明白,是要老娘手把手教你吗!啧,听好了,这三种药确实都为剧毒,分开吃没有解药都会丧命,尤其是那最后一个,真是可惜了……”叨咕两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跑题,又继续解释道:“咳,反正那三味药合在一起,便成了补药,说白了,也是寒水毒的解药!”
“现在明白了吗,不是老娘要救季清派的渣滓,是你自己救了朋友,但凡你开始拒绝,或是中途放弃,都是要么他死,要么你们两个一起死。只有挺到最后,才配出他要的解药!”
狄三先怔愣一瞬,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眸中带着感激,浅笑道:“木使大恩,无以为报。”
木使却摇了摇手,不耐烦道:“你救的人,关老娘屁事!老娘才不会救季清的人,就算他要报恩也找你去,能有一个为自己风险一切的朋友,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般说着,她看了眼全然没有意识的鸣木雀,又道:“闲聊就算了,你把手伸出来,老娘取点血,现在就去解毒了。”
狄三先闻言,没有反抗地伸出手,便见木使随便一点,就在他手腕上破开小口。鲜红的血液被灵力牵引,一路飞到木使手中的小瓶中,待到瓶子快要装满,她又右手一挥,冻僵在床上的鸣木雀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自侧躺为成俯趴的样子。
不过木使果然还是不喜季清的人,嘴上说是要解毒,走到床前的表情依旧漫不经心。她随意伸手一抓,便有准备好的三株灵草自门外飞入,指尖五根灵针隐现,便是准备要引灵。
之前因寒水毒之故,狄三先带好友上路求医前,便给他里里外外裹了五六层衣物,别说施针,刀都不一定砍得进去。木使看得累赘,灵光一闪,那裹了一身的衣服便全数碎裂,露出了对方健壮的肩背,劲瘦的蜂腰,以及腰上似是快要枯萎的,不知是何物的灵木纹。
木生使:!!!
第65章 隐圣谷
定定地看着那结满冰霜, 似是快要枯萎的灵纹,木使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物,双眸越睁越大, 待确定自己当真没有眼花后, 浑身猛地一震, 连手上灵草掉在地上都顾不得, 失声叫到:“风声木?为什么他会有风声木!”
风声木?
狄三先隐约记得,《洞冥记》有记载过这个灵木, 上言其:“实如细珠,风吹枝如玉声,有武事则如金革之响,有文事则如琴瑟之响。上以枝赐大臣,人有病则枝汗, 将列死则枝折。”*但这俱为传说之言,江湖上从未有过风声木现世的消息, 木雀又为何会有?木使为何会如此惊讶?
带着疑问,他看向木使,只见对方漫不经心的神色全然消失,除却初时的讶异, 竟十分谨慎, 担忧之色也毫不掩饰。
她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触鸣木雀腰间已显断折之相的灵纹,瞬间便被那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仿佛不敢相信竟已这么严重了。她谨慎地重新把脉检查了一番对方的情况, 确认没有其它问题后,方将将狄三先的融合三种奇毒的血液倒出, 口中默念灵诀,连之前准备的灵草都不要了,直接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看起来就十分珍贵的玉盒。
刚打开盖子,便有五色霞光自内发出,一股芬芳至极的香气随之飘满了整个屋子,莫说离得最近的鸣木雀,就连旁边的狄三先闻到味道都是精神一震,身体轻松几分,足见此药珍贵,说是举世无双也半点不为过。木使却半点不吝啬,以灵催化,直接便将这光华流转的灵丹与血液混合,口中灵诀不该,直接化入鸣木雀的身体里。
受到灵药滋养,已经快要冻成冰块的鸣木雀身上立刻泛起阵阵彩光,某种奇异的香气自他身上飘出,周身白霜也肉眼可见地迅速褪去。他腰间风声木灵纹似是同主人一般受到滋养,原本已经满是冰霜,将折未折,此时竟也仿佛振奋起来,舒展玉枝,珍珠似的果实也饱满充盈,一副盛放的姿态。
木使见这风声木也会随主人变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反复检查三四回,确认鸣木雀性命无忧后,转身一把抓住……没抓住后面的狄三先,也没在意,只是着急地质问道:“鸣木雀到底是谁!他是什么背景家世!为什么会加入季清派!今日你若不与老娘说清楚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狄三先不知为何木使开始一副恨不得当场弄死好友的样子,现在又这般上心,也不知那风声木究竟代表着什么。但他见对方果真焦急难掩,还是认真道:“木雀是乃是季清总执令三十一年前收养的弃婴,据他说,总执令捡到他时正值盛夏,屋外有麻雀鸣叫,便为他起名为鸣木雀。”
“三十一年前……三十一年前……”
喃喃念着这个时间,木使想着杏莺去世的情景,眼中竟逐渐浮现狠意。她双手握拳,翠绿的瞳仁中仿佛有火在燃烧,咬牙切齿道:“好个黎宗!好个总执令!好个这么多年!个老王八羔子!他居然敢骗了老娘这么多年!”
狄三先并不好打探其他门派的隐私,但事关好友,季清又是四方天门同盟,便问道:“风声木代表什么?”
木使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个惊天秘密,理也不理旁边无关紧要之人,转而走到鸣木雀的床边,观察了半晌对方腰间的风声木灵纹后,动作轻柔地用布料盖住,小心翼翼地将人翻过身来,见他面色红润,鼻息正常,只是太过劳累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心,开始细细打量起他的眉眼。
像。
真的太像了。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奇怪,一时狰狞如鬼,一时又变作哀怨,没多久,竟又露出温柔的笑意。纤手轻轻拂过鸣木雀年轻的脸颊,她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连同难以抑制的感情,一同叹道:“像……真是像……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我竟都未曾发现呢……”
自怀中拿出先前狄三先所给,百年前水使赠送的碧玉佩,在手上细细地摩擦着,木使看向床上人安详的睡颜,喃喃道:“莺姐姐,你说,这难道就是天意么?”
狄三先自她的话语中隐隐察觉了些真相,心中正自惊讶,却见方才还面容和善的木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面露凶光,猛地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们来找我的事还有谁知道?”
若真如自己所猜,那确实事关重大,狄三先不愿敷衍,细细思索一番后,道:“除却二师兄,便只有云子饭他们了,不过他们是纵横山庄之人,与中原接触不多,应当不会与季清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