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饭虽以食入道,但触类旁通,同样熟识药性,听见这两个名字,惊讶道:“当归和独活?这两个功效可差远了!”
这整个镇子里就一家药铺,而当归与独活外形相类,混在一起确实难以分辨。想到好友是因为抓错了药中毒,楚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等管家说话,就直接飞出去,抓了药铺掌柜来,狠狠掼在地上,怒气勃发地喝问道:“说!为什么当归会变成独活!”
那掌柜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见众人俱怒视着自己,被这么一吓,连忙道:“庄主饶命!小姐饶命!小人真的不知啊…庄主要当归,小人可是满满当当半分料都不敢减!求庄主明察啊!”
楚桑一袭红裙正与眼中怒火相衬,简直快要烧起来了,她上前一步,暴怒道:“不减?好个不减!那这里的独活是怎么来的!你害得木鸟和图大哥中毒,还想狡辩!”
掌柜都快冤枉死了,连连道:“冤枉!真的冤枉!小的刚从临镇进的十斤货,连车都没下,直接就拉来楚庄!这是管家伙计都看着的,况且当归与独活长得这么像,混进去一两钱,这……这谁又验得出来啊!”
这话说的委实有理,楚居山也不愿冤枉了人,抬手止住女儿话头,他沉声道:“查!不查个水落石出,这件事便没完!”
第61章 隐圣谷
再说到正在赶路的这边, 隐圣谷的坠露木兰天下闻名,狄三先自小便去过许多次,知晓具体位置。只是纵横山庄位于西南, 隐圣谷位于中原东北部, 换成寻常人, 怕是两三个月也走不完, 他本就灵力有损,此时抱着一个人, 消耗得也比平时要快。
鸣木雀见好友这般逞强,路上不知劝了多少次,但对方却充耳不闻,只强撑着全心赶路。这般不眠不休地赶了八日后,他看着好友形容憔悴, 累得双目无神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一向好脾气的人生气起来, 都比常人凶悍许多,他心一横,往好友胸口一推,挣脱怀抱, 从半空中直直往下掉。
狄三先光是赶路就已耗尽心力, 抱着人的两手虚软,本就是强撑,怀中骤然失了重量,惊得愣了一息, 随即赶紧向下冲去, 险而又险地在对方落地前将人接住!
鸣木雀寒毒被暂时压制,虽不能运灵, 精神却比发作时好得多。趁此机会,他用几乎冻僵的手虚虚抓住对方的袖子,一双眸子直视自己好友,态度强硬而坚决道:“你…必须休息!”
心急则乱,狄三先如何不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只是现下时间紧急,停下一息,好友便少一息的生命,他又怎能安心休养。但看着好友的眼神,再加上理智也告诉他养足精神,方能更好赶路,只迟疑一瞬,便妥协道:“只此一晚。”
知晓好友性情,生怕劝不动的鸣木雀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半颗心。恰好两人正落在处光滑的岩石上,他便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山洞,打着哆嗦道:“这里……躲风。”
狄三先以灵探石洞,确认安全后,方将好友抱了进去,安置在里侧,又将自己外袍脱下,贴心地盖在对方身上防寒。他翻了翻包袱,即便吃了这几日,里面还有许多有灵阵保鲜的吃食和水,甚至还有几块少见的金丝碳,可见准备充足。
考虑到好友畏寒,他并指一挥,先在地面打出浅浅一个坑,放入金丝碳点燃,这才将水与酥黄独拿出,以灵加热,递到对方嘴边。
鸣木雀此时寒气入髓,哪里吃得下去,但为了不让好友担心,还是强撑着张嘴吃了两口。可这寒水毒也着实厉害,分明入口前还冒着热气,吞下腹中却已被冻成冰坨,浑如吃了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把他难受得几乎当场吐出来。
看出他状态不好,狄三先眼中担忧更甚,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料,将酥黄独碾碎以方便吞咽,又就着水,才勉强多喂了半块。见对方实在吃不下,他只得将剩下半个酥黄独几口吃完,随即安顿好好友后,坐在一旁盘膝入定,拿出枚回春丹服下,一刻也不耽误地调养起来。
鸣木雀知晓好友运灵困难,自不会去打扰,只裹紧衣物,强忍寒意,靠坐在岩壁旁。无聊之中,借着火光,他不由自主地,用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温柔目光,细细打量起那张这几日反复看过无数遍,每一寸轮廓都在记忆中深刻清晰的俊美侧脸。
说来也怪,他们相识多年,曾经只觉得好友容貌虽是出众,但并非绝色,反倒是那一手超绝的剑术更惹人眼球。但经历过大衍宫之变,与经纬盘的生死相托,如今再看来,竟处处皆美。无论五官还是身材,全都长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别说什么武林第一美人,怕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上半分。
这样好的人,竟愿意为我孤身犯险,竟愿意为我万里跋涉,竟能在我自己都放弃生机时,依旧坚持?
这般想着,他竟看得痴了。
正打坐入定的狄三先感受到好友长久的凝视,还以为对方身体不适,浅紫色的双眸睁开,关切地看了过去。他平日性情沉静,不喜嘈杂,不熟悉的人看来便显得冷肃且不近人情,如今在火光下,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仿若天际朝霞入水,拂晓旭日舒光,温暖又不灼人。
鸣木雀一向能言善辩,此时舌头却仿佛被猫叼走,只呆呆地注视着眼前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怔愣几息,待回神两分,在对方眼中带了些疑惑时,他才惊觉现在是何种情形。
………我这是怎么了?
为何心脏鼓胀胀的,仿佛因为眼前人,而变得充实。
为何对方的每一寸呼吸,每一分表情,每一个眼神,都在眼中无限放大,占据所有思绪。
此时此刻,万籁俱静,鸣木雀仿佛着了魔那般凝视着自己的挚友,就如这小小的洞穴隔出了只有他们二人的一方天地,除了跃动的火光,再无任何繁杂。
看着看着,一种绝对的安心便涌上心头,仿佛只要是这人,便能完全信任。
无论多坚强的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鸣木雀也是,不知为何,在这个让他心安之人面前,他放下了所有防备,卸下了所有伪装。无处言说的恐惧,对尘世的不舍,和幼时目睹师娘身亡的无力一同涌上,让本就被寒毒折磨的他眼眶微微变得湿润,无意识地,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
狄三先愣住了。
他眼中的鸣木雀,永远是开朗的,永远是坚定的,永远是狡黠的,最爱开着无关紧要的玩笑,关键时刻,又是可靠的伙伴。此时此刻,他看着对方迷茫无措,脆弱无力的模样,才意识到原来对方也是普通人,并非表现的那般洒脱,连自己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他心疼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半跪在好友身旁,也失了冷静,手足无措道:“木雀,可是寒水毒又发作了?可是觉得冷?”
…………
习武之人最为忌讳的,就是暴露弱点,狄三先作为四方天门的少门主,背负太多,在外更是要滴水不漏,毫无破绽。面对天大的困难,即使所有人都放弃,他也必须是保留理智,撑到最后的那个,是责任,亦是宿命。
鸣木雀看着好友对自己不加掩饰的担忧,看着对方为自己少见地失去冷静,竟觉得十分可爱,又十分熨帖,内心烦扰淡去,朦胧间,被某种悸动与期盼充斥。
…………………
他阅历丰富,自然知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挚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忙避开眼神,生怕对方看破。
眼看着好友如做贼般的动作,狄三先还以为对方身体欠佳,又不愿告诉自己知晓,心下担忧更甚,追问道:“木雀!”
做贼心虚,曾经熟悉的称呼,此刻听在耳中,竟如炸雷般震耳欲聋。鸣木雀既害怕对方发现端倪,从此与自己划清界限,心底里又隐隐渴望对方也能注意到自己,仓促间,竟鬼使神差地顺着方才的话头,道:“我好冷……”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使了个昏招,欲断情思,又怎能说出这等示弱之言。果然,狄三先在听见这句话后,立刻将他扶起,右手抵在他的背心,为他运灵驱寒。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灵力,就这样白白给了自己,鸣木雀看他强撑的样子,忙伸出冻得快要僵掉的的手,阻止道:“没用的,三鲜,算了吧,我还能撑住。”
狄三先自然知晓没用,但要他眼睁睁看着挚友受苦,也着实太过煎熬。他抓住对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搓揉几下,忽然福至心灵,想到曾经无意翻开大师兄某本藏书上写的,那个应当是主角的侠士脱去外衣,用身体为掉入寒潭的大家闺秀暖身的情节。
虽然江湖儿女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那套,但书中两人不过初遇,又是孤男寡女,这般作为着实唐突。当时他还不懂为何主角不直接将大家闺秀架在火上烤,只要控制得当,不仅能顺便将衣物烘干,又不失礼数,可谓两全其美,可如今换到好友身上,他竟忽然明白了。
——火候若是控制不好,便容易伤到人,况且也没法烤得均匀,还是体温相较安全许多。
虽说狄三先不习惯,或者说自小都基本没有过什么肢体接触,他与木雀自少年相识至今,算是唯一的挚友,且这八日也是怀抱着对方赶路,这点牺牲,还是做得来的。这般想着,他当机立断地将对方胳膊一拉,另一只手揽住对方后背,一个旋身,就照着那本藏书描述,变成他靠坐在石壁上,好友侧坐怀中,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袍的姿势。
伸手拉了拉将要滑落的外袍将两人裹紧,不知为何忽然执着起复刻的狄三先有些遗憾地想:可惜木雀比他高出半个头,又身形健壮,抱在怀里浑似抱了个装满冰的麻袋,要是瘦弱些,就可以完全如书中那般,让他如受惊的小鸟,完完全全缩在怀中,倚靠在自己胸口了。
至于他怀中的鸣木雀,可就没这般平静了,若说方才被握住手算是意料之中,让他不安之余还有些享受,现在这般直直抱在怀中,简直可以说是惊吓!感受到对方温暖的体温,以及这几日一直萦绕在鼻端清新的暖香,他下意识地就伸出强壮的手臂,欲将对方抵开,带着些寒意的冷风自缝隙间灌入,刺激得本就中了寒毒的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狄三先也觉得有些尴尬,还以为好友与自己一般是不好意思,但为了对方身体着想,还是强硬的将人按回自己怀里,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第62章 隐圣谷
近距离的耳语, 温热的吐息,让初觉动心的鸣木雀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一句话讲完, 竟半分内容都没听清。他此时被强行按着, 与对方身躯紧紧相贴, 仿佛连心跳都近在咫尺,心理作用下, 即使隔着衣服,都觉得仿佛赤身坐在碳炉里,烫得灼人。
怀抱好友的狄三先听他呼吸逐渐急促,苍白的面颊也染了些血色,还当寒毒真的缓解了些, 更是将揽着人的手臂紧了几分,让彼此贴的更近, 以期让好友恢复得快些。
鸣木雀本还想推,但一来自己灵力被封,现下又身体虚弱,单靠蛮力肯定比不过人;二来仔细想想, 他也不剩几日性命, 若错过此刻相处,许是今后都再无机会,便收了手上力道,乖乖地倚在一处, 闭目享受这难得的相处。
见对方消停, 狄三先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两分,这才保持怀抱姿势, 闭目运灵,开始恢复损耗过度的灵力。
一夜无言,第二日,日头尚未东升,他便复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友,半刻不愿耽搁地,再次踏上前往隐圣谷的道路。
得益于那夜歇息恢复的部分灵力,后面几日的进程比开始预估的还要快上许多,单循着隐圣谷的位置,他们竟然比原定计划还提前一日便到了地方。
木使的踪迹并不难找,往往都是在奇花异草方圆十里之内,隐圣谷谷主百年大战开始前曾受益于上池垣,便主动为木使在坠露木兰附近建了一个别苑,方便每十年花期时入住使用,虽说算不得豪华,但歇脚总是可以的。
未免进门便被拒绝,狄三先到了别苑后,先将鸣木雀安置在门口隐蔽处,并留下一枚传讯灵符以保安全,便递上了拜帖。好在今日赶巧,里面有人,约等了两盏茶,面前的木门就‘吱呀吱呀’地自内侧推开,有男童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言语间颇不耐烦道:“怎么还不进来,要爷请你吗?”
不着痕迹地左右瞟了两眼,见空无一人,还当是遇到高人传音,狄三先正要向前一步,就听那个声音又骂起来:“把你的臭脚收回去!你是瞎了,看不见爷吗!”
这下狄三先终于找到了声音源头,垂首看去,正见面前地上趴着一只巴掌大的小龟,鹰首蛇尾,背披赤甲鳞片,正仰着头,也许,大概,是在怒视自己。他曾听闻木使有一旋龟,平日多放于袖中,不予示人,如今这般对上,还是平生头一遭。
他虽心觉这只旋龟失礼,但念在对方是只灵兽,也未曾计较,只道:“烦请带路。”
旋龟自己嘴臭,但见对方有礼,反倒很吃这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小伙子还挺有礼貌,爷就不难为你了,瞅着那个门没有?打那直接进去,初霁就在里头。”
抱拳一谢,狄三先飞身进入,就见一女子蹲在丹炉边,往嘴里塞了颗灵丹,咂摸两下,随即眉头一皱,‘呸’地一声吐了出去,骂骂咧咧道:“妈的,差两天药性根本出不来,杏鹂这鬼医书也太垃圾了!”
杏鹂乃是上池垣掌门,同样医术卓绝,能直接这般破口大骂的,也就只有木生使了。
那边的木使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不爽地‘啧’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深绿长裙上沾染的炉灰,道:“寒水毒这是批发卖啊还是怎么着?一个两个都来找我,有本事中毒怎么就没本事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