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别曲心中也觉得此事是父亲和其它掌门不讲理,但她作为季清春执令,亦是不可违抗掌门命令。只得无奈地看了眼狄三先,带着不断挣扎的师弟回到高台上,一众旁观的弟子中了。
少了妨碍,季清掌门再次看向狄三先,不愿再拖延时间,直截了当的命令道:“动手吧!”
狄三先见好友的努力在几句话间便化为泡影,心中五味陈杂,本欲再说些什么,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却动了起来。
心下一惊,他拼力想要止住动作,但现在除了思想,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仿佛被人操控那般,他主动捡起地上灵刃,手中运灵,毫不留情地就向自己心脏灵核剜了进去!
刀刃割裂血肉的感觉十分奇特,狄三先只觉胸口一凉,便有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强烈的灵气顺着缺口汹涌而出,化作旋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力道之强劲,吹得身处高台上所有弟子衣袍都猎猎作响。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所有灵力方才散尽,戳在胸口的灵刃‘叮当’一声掉了出来,落于地上时,锋刃犹带血迹,触目惊心。狄三先面上血色全无,一手捂住缺口,双腿因失了灵力而发软,身体摇晃两下,最终仍是支撑不住,缓缓单膝跪在地上。
四周的其他门派弟子见罪人伏法,纷纷欢呼起来,高台上的季清掌门也是一副满意的样子,手一招,便将染血的灵刃收回手中,如同每次处置罪人,冷声宣告道:“罪人狄三先已经伏法,自绝灵感,从此以后,再不许踏入江湖一步!”
冰冷的宣判,仿佛耳边撞钟,咚咚地在这边空旷的地方不断回响。
被封住了嘴的鸣木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双眸骤然睁大,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好友,看着失了骄傲,失了一切的心上人,对自己迟来的痛恨,对自己无力的憎恶,在这一瞬间若潮水没顶,竟使得他冲破了封嘴的灵力,大喊道:“三鲜!”
耳边嗡嗡声不断,之前虽决定挖灵核救人,却没想失去灵核竟会如此痛苦,狄三先耳闻好友呼唤,但嗓子干涩,手脚依旧似是被控制住那般无力,哪有力气回应。且那匕首不愧是专毁灵核的灵器,方才那一下,似是连心脏一道挖出,待所有灵力散去后,竟觉得里面空荡荡,仿佛半点血肉都没有了。
狄戎自始至终都不错眼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表情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冷漠,见他如此狼狈,只叹了口气,道:“扶他回去。”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时,忽然!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张扬的笑声自天外传来,其中威能,竟震得整个场地都在微微颤动!狄戎从声音猜到来人是谁,脸色一变,道:“阙近天?你不好好呆在天海岸,来中原作何!”
“本尊若不来,岂不错过了如此精彩的戏码?”
话音落,一道惊雷便从天外降下,直接便劈碎了器鉴外围那层结界。华丽的轿子由十余身着天海岸服饰的弟子牵引,稳稳落在场地中间,百年前曾露过面的天海岸岸主端坐中央高座,张狂地笑道:“本尊不过使了小伎俩,竟能看到五大门派逼得北海祝雪自毁灵核,哈哈哈!可怜他一心为门派计,到头落得这般下场,真是可笑!可悲啊!”
话音落,他又兀自大笑许久,这才用黑沉沉的双眸直视着那些昏聩的所谓正道,满心愉悦地总结道:“枉你身为人父,竟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信,狄戎,你不如自杀算了!”
狄戎眼中惊讶神情一闪而过,面上仍是沉稳自持,不动声色,喝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岸主的意思是,你们被骗了。”藏在众人中的南吕脚下一蹬,便飞致阙近天的身边。随手在脸上一抹,那张面皮便被揭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不是南吕?!”黎别曲没想到自己断案多年,竟有人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骗,还害得三鲜遭此劫难,着实可恶!她双目冒火,厉声质问道:“你这是何种手段!”
那假扮成南吕之人笑道:“有天海岸灵宝加持,若是能看出来,才是对不起这灵宝威能。春执令,你虽能随意使用季清灵宝,也不代表其它门派的灵宝无用啊!”
黎别曲被当众羞辱,气得脸都红了,再看半跪在地的狄三先,愈加愤怒,道:“你们究竟有何目的!为何要害三鲜!”
“目的?”阙近天目露不屑,唇角微弯,嘲讽地笑道:“当然是为将你们一网打尽,四方天门最厉害的便是这北海祝雪,废了他,四方天门就废了一半,你说,本尊若是不动手,岂不是说不过去?”
“看来岸主是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
季清总执令背后灵刀在情绪激发下震颤不断,其中威能之巨大,即使尚未出鞘,也能感知一二。衔花城主更是灵琴在手,纤指轻轻拨弄,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阙近天面对强敌,却半点不慌,面上仍是那般高傲霸道之色,放声狂笑道:“你们快些运灵,千万莫要吝啬,运灵越快,可就死的越快!”
“什么意思?”
狄戎仿佛不信他的鬼话,略一运灵,竟身形大震,直接一口黑血喷出,身形摇晃两下,差点跌倒在地。
上池垣五行使没来,只来了十年前才继承的新任水行使,还有几个初级弟子。新任水行使见状,上前查探,面露惊讶道:“天非奇毒?此毒五百年不曾现世,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第69章 隐圣谷
“哦?果然瞒不过上池垣。”阙近天霸气的唇角弯起, 仿佛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大笑道:“知晓是何毒又有什么用?我天海岸弟子早在你们举办器鉴之时,便将毒下在饭菜里, 可怜现在唯一能救你们的人还被废了灵力, 可谓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他志得意满道:“尔等如今都是展板上的鱼肉, 任我宰割了!”
旁边其它弟子闻言俱是哗然,有不信邪的, 略一运灵,竟直接脸冒黑气,倒地不起,可见这毒性剧烈。有了这么个出头鸟,剩下的人也都按住了用命试毒的心思, 纷纷看向各位掌门,以期得到解决之法。
眼见旁边议论声四起, 阵脚也快散乱,狄戎身为四方天门门主,八大门派龙头,自然是必须站出来说话的。
他捂住胸口, 闷咳几声, 似是身体已被毒素摧垮,现下俱是强撑,嗓音有些沙哑道:“我们同为八大门派,百年前大战后已签订协约, 划清界限, 共同维护武林治安。岸主位处北海,此番暗害中原正道, 难道就没有公理,没有道义了么?”
“哼,公理?道义?这话说得好听。当初围剿魔头分明是我天海岸先来,要分灵宝,也当是我天海岸先分。你这个小人不仅拉拢其他门派,夺取我龙首位置,更是最后将你们姻亲隐圣谷强行纳入盟约之列,若非本尊当年有几分薄面,就连该分的灵宝都会被你们骗去!”
说道此事,阙近天脸上满是愤慨,多年积怨,再加上被篡夺主位,让天海岸大战后只能躲在海外,莫说前往中原,就连平日买卖东西都束手束脚!如今,所有人提起百年前大战,首先提到的必然是四方天门,他们天海岸分明是最先发起的,竟落得个无人知晓!
真是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继续道:“这样便罢,你们得了甜头,竟还不知收敛,在我发妻生产时掳走我儿!害得我天海岸无人继承,这般血海深仇,你说本尊报是不报!”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懑,但转头看到这群被自己用剧毒掌控的掌门和弟子,他只觉胸中那股怨气发出去了许多,哈哈大笑道:“任你嚣张这么多年,如今落在我手,可有你们好果子吃!等着吧!这多年的恩恩怨怨,我会一次性全数还给你们!”
“可惜。”
就在他得意地不能自已时,阙近天忽听人群中传出一声叹息,抬目望去,却是当年靠着四方天门威势,强行插足七大门派,硬生生让所有人给他让位的隐圣谷谷主。
阙近天看见这人伪善的脸就来气,分明自己没什么本事,倒是靠联姻套住了四方天门和季清派!输给这种旁门左道,他自己都觉得憋屈!
现在他已控制住所有人,半点压抑都不必,见这人还敢开腔,抬手便要给这人一点教训。
谁知就在要动手时,嘴角还挂着黑血的狄戎却站直了身体,唇角带着满意的笑容,再无半点虚弱之态。
阙近天看他的表情,心中暗觉不妙,忽然!四方亮起强烈的灵光,不知何处而来的灵网自上而下,直接将他连人带轿困入其中!
手中运灵,欲行破阵,谁知奇特的香气弥漫又在空中弥漫,想也知晓不是好东西。
在闻到香气的一瞬便警觉地闭气,可这药着实厉害,阙近天不过吸入半口不到,身上灵力便如潮水流失,短短两个呼吸间,竟没了力气。
他周围的几个天海岸弟子也是同样情况,别说是灵力,手都抬不起来,瘫倒的模样,简直比旁边狄三先的样子还要狼狈。
阙近天瘫跪在地,心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他猛地抬起头,漆黑的双目直视着高台之上的那些伪君子,怒道:“你们故意设局抓我!”
“现在才发现,真是蠢笨如猪,当年没有将你剔除八大门派之名,是我失策。”狄戎自怀中掏出一张准备好的手帕,缓缓抹掉唇角血迹,面上笑容镇定,若是平常看到,只会觉得深不可测。此刻看在阙近天眼里,却比索命厉鬼还要可怖,还要丑陋!
他强撑起身子,眼角余光正好看到一手捂在胸口,半跪于地的狄三先,只觉不可置信。阙近天面上仍是那般高傲自负的模样,一手撑地,散乱的长袍灵纹波光流转,恰如此刻心情,有风暴欲来之兆,厉声质问道:“为了抓本尊!竟连自己亲子都害!狄戎,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听到这句话,已经缓过许多的狄三先也是浑身一震,强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地抬起头,一双紫眸看向自己父亲,希望得到解释。
狄戎却只是随意打量了他一眼,面上带笑,笑容却未入眼内,鄙夷道:“先儿是我四方天门未来的继承人,亦是我的左膀右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与他相比?”
“哦?”阙近天本也是看到他真愿意废掉自己儿子灵力,估计两方实力差距后,方才出现的,听对方这般言论,又不像会牺牲亲子的模样……
带着疑惑,他转而看向旁边的狄三先,无论是长相,亦或是方才爆发出灵力的强度,又或是那身超绝的剑术,甚至说话的态度,都应当是狄三先本人无误,为何……
刚想到这里,阙近天忽闻西面高台之上,四方天门高级弟子中有人轻笑一声,抬眸望去,就见南湖叠玉微微侧开身子,一身着四方天门紫袍的年轻人步履从容地自人群后方走上前来。
那熟悉的面容,那凛利的气势,那周身密不透风的剑意……
“三鲜,你……”
鸣木雀身处季清弟子中,看到自家好友从图南身后出来,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两个三鲜?
为什么会有两个三鲜?
他看了眼高台上衣冠整齐,剑气沛然的好友;又看了眼半跪在高台下,与他一般仰首瞠目,满脸不可置信的另一个好友,在两边逡巡许久,哑然道:“这……这是什么回事?”
“木雀。”
高台上的狄三先冲好友微一额首,浅紫色的双眸灵光流转,台下仍在鞘中的祝雪剑便仿佛受到召唤,在空中盘旋两圈,欢快地回到主人的怀抱。祝雪入手,他俊美的面容沉静如璧,只淡淡道:“让他将手挪开,便可知晓。”
鸣木雀怔愣片刻,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台下那人看去,下面的狄三先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多出来一个他,呆愣间,下意识地将捂着胸口的手挪开,低头看去。
机括运转的喀嚓声自胸口破开之处传来,他原以为破开胸膛之后,会血肉模糊,会鲜血满地,却如何都没想到,竟会出现一个空荡荡的缺口。
那缺口也不类常态,仿佛木头被敲碎那般,蛛网般的裂纹自破口处蔓延,一点紫光幽幽,心脏的位置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映得胸口那片肌肤都变了颜色。
………………
他…………
这般超出常理之事,莫说看到这幕的鸣木雀,就连狄三先自己,都傻掉了。
就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掌控,就又抬起虚软无力的手,摸了摸那棱角分明的缺口。指下破碎的边缘锋利的很,他不过轻轻一下触碰,便将指尖划出一道破口,鲜红的血液自其中渗出,没一会便凝成了一个血珠。
………………
这是…………怎么回事…………
茫然地抬起头,与高台上的另一个自己遥遥对视,旁边的图南‘刷’地一声展开扇子,优哉游哉地摇了两下,叹道:“咦~真是可怜,假作真时真亦假,只是可惜,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直到现在,你仍未反应过来吗?”*
“那~南便好心告诉你吧。”银色的眸中波光流转,他眯起狐狸似的眼睛,仿佛是看了一出绝好的大戏,满是兴味,满是有趣:“你不是狄三先。”
他拖长了尾调,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语:“你,只是一个偃甲。”
话音落,台下南面的空地上微光闪过,一棵有花无无叶,高逾五丈的树便凭空出现。
点点莹黄灵光自花蕊间散落,未及地面便化作虚无,高台上的祁长言手中灵诀一变,狄三先破碎的胸口就有同样色泽的灵光亮起,与那树上如出一辙,相互辉映。
这是,一整株左臣木。
鸣木雀惊呆了。
其它弟子也惊呆了。
狄三先怔怔望着这与自己心脉相连的树,无言。
我,只是一个偃甲……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空旷,狄三先半跪在地,耳边不断地回荡着这句话,直被塞满了所有思绪。分明每个字都认得,分明每个字都听在耳里,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仿佛一旦理解,自己便会连存在的意义都全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