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抬臂将陆逊拉进了怀中,紧紧地抱了抱。
陆逊将脸贴在景玥宽厚的胸膛上,心头翻涌起一股酸涩。
适才景玥的笑他看懂了——那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爱人的不愿开口,教景玥在不断的猜疑中,逐渐意识到了某些他不愿意深想的结果。
再这么下去,两人迟早会疯掉一个。
“景承珏,我......”陆逊仰头,他用手搂住景玥的脖颈,薄唇启阖,颤抖了半天,终是将哽咽的话咽了下去,“我答应你,等这事过去,我告诉你景峻对我做了什么,求你了,别对我那样笑......”
景玥沉着脸,他收紧搂住陆逊的手臂,俯身吻住了那人冰冷的唇,直到攫取完陆逊口中最后一丝气息,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抬手用拇指轻轻擦掉陆逊唇角的水光,他点了点头,柔声道:“好逊儿不哭,我不会让你有事......我只剩下你了。”
陆逊闭了闭眼眸,附骨针的事情不是他不想对景玥说,而是没办法开口说,因为琪玉还在景峻手上,那孩子两世都没落下好结局,他真的不想再看到琪玉被虐杀了。
当时景峻用琪玉威胁自己,只要自己敢将附骨针的事情向景玥说出一字半句,琪玉的下场便会很惨。
所以在未回到长安之前,在没有确定琪玉安全之前,他不能让景玥知道。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陆逊平复了一下心情,尔后从景玥怀里抽身,他道:“走罢,咱们先去长白中峰,我的私事以后再谈。”
景玥略一点头,没再多问。陆逊不是受人威胁的性子,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自己,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己喜欢他,敬重他,不想强迫他,所以挣扎到最后,景玥还是选择沉默。
长白山中美景甚多,沿着崎岖山路往上,乔松连片,修竹成群,又有千丈岩石层峦奇岫,花·径静窈萦深。
二人走了约莫几百丈远,拐过一道横在外头的巨岩,瞧见了三四名尸体倒在地上。
景玥和陆逊相互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快步上前查看。景玥蹲下身,单手提起一具尸体,将那人的窄袖往上一推,手腕上赫然现出一枚火焰印记,再看其他几具尸体,同样有火焰印记。
“看来他们已交上手了。”陆逊瞧了眼插在祆月教教徒胸口上的一柄长剑,挑眉道:“怎地还惊动了逍遥派?”
景玥将尸体重新丢在地上,尔后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朝左手侧一抬下颌,“那里有血迹,要瞧瞧么?”
“不去。”陆逊果断摇头,他道:“咱们的目的是赶在陆峋之前拿到千秋符,今儿你就是告诉我张桓死在了那里,我也不去。”
张桓此时正背靠在一块大岩石后草草包扎伤口,他打了个喷嚏,耸耸鼻子,低声嘟哝,“谁在咒我呢。”
话音刚落,只见三枚银梭破风袭来,张桓往地上一滚,“噗噗噗”三声响过,银梭便扎在了土地上,两名祆月教教徒围攻上来,目露凶光。
“操.他.奶.奶的!”一名彪壮的汉子吐了口血唾沫,抬臂架住一名祆月教教徒的弯刀,转头看向张桓,吼道:“你不是说咱们上山摘草药么!这他娘都快把命搭进去了,还摘屁的草药!这些龟孙儿都是什么东西?!”
张桓抬脚踹开一人,赔笑道:“大哥莫气,这不是他们要跟咱们抢山顶的千年雪莲么?等弟兄们干死了这群人,回去重重有赏!”
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少年音,“你忽悠谁呢!”转头看去,眼前白袍闪动,来者执长剑,于风中静立,却是逍遥派的弟子赶到了。
段瑶和程玦背靠着背,“刷”地一下抽出长剑,寒光四起,袖摆翩飞。
“逍遥派也来采草药么?”张桓“哈哈”一笑,潇洒转身,朝两人抱拳行礼,“幸会幸会。”
“谁跟你们是一伙儿的?”段瑶翻了个不加掩饰的白眼,他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你们打架都打到我们逍遥派门口了,师父教我和师兄前来查看。”
张桓也不恼,只笑著作揖,“对不住,惊动了沈掌门,在下来日定登门谢罪。”
这边一通混战,站在不远处的陆峋脸色却是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今日是秘密上山,前边的路还走得好好儿的,怎知到了半路,却杀出这么一帮江湖人,二话不说提刀上来就砍,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扭头看向身旁的孟拱,“阁老......前头的路被他们挡住了,咱们怎么办?”
孟拱揣手冷眼看着,他的岁数已过了不惑之年,可头发依旧乌黑发亮,仅有鬓边有星点白发,儒生打扮,面相却生得甚是尖酸刻薄,细细的吊梢眉飞入发鬓,三角眼微眯,唇角下压,下颌处有一块黑痣。
“怎么办?”他重复了一句陆峋的话,默然片刻道:“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说罢,只见他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便跃入了混战中。
孟拱将垂在身侧的手迅速抬起,原本虚握的拳变为掌,直劈一个江湖汉子的胸膛,出手又快又狠,那汉子根本来不及闪躲,听得一声惨叫,汉子狂喷出鲜血,当场暴毙。
“不好。”张桓脸色一变,连忙向后跳开一步,他抬眼打量孟拱,咬了咬牙。
这人藏得够深,若不是今日将他逼急了,估计朝廷里那些人还以为孟阁老只是个文弱儒生。如今瞧他的武功招数,竟和瑾月无出其右,就是不知孟拱和瑾月到底谁是谁的师父。
段瑶和程玦也看出孟拱武功极高,两人对视了一眼,暗叫不妙,也纷纷跳开来。
“师兄,唤师父来。”段瑶喊。
程玦点点头,他屈起食指放在口中,一道清亮的哨声便传了出去,没入缭绕的云雾之中。
孟拱眼眸一凛,咬了咬牙。
若是逍遥派的沈掌门真的赶来,他想去中峰拿千秋符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当下不敢再酣斗,他抬手挥开挡在眼前的两名江湖汉子,纵身跃至陆峋身边,抓住陆峋的肩膀朝山上飞奔。
张桓见状,不假思索地提足便追,却被孟拱扬手丢来的一把暗器打中了前胸,他吃痛,闷哼一声倒地,喘了几口气后抬眼再看,已没了孟拱的踪影。
“奶.奶.的!”张桓一拳砸在地上,抬头看了眼长白中峰,甚是懊丧地叹了口气。
陆峋被孟拱抓着后颈,只觉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摒息压住不断涌上来的呕吐感,断断续续道:“第二峰中峰......巨松林后......千丈......”
依着陆峋的指示,孟拱很快边来到千丈崖前,他脚底生风,“嗖嗖嗖”往东走了五十步。
眼前怪石嶙峋,杂草丛生,一道瀑布奔腾而下,轰隆声不绝入耳,孟拱向四周看了好一圈,没瞧见书中所说的山洞,登时火冒三丈,他伸手掐住陆峋的脖颈,从牙缝中挤话,“怎么没有?你在骗我?”
陆峋喉咙里不住发出“咯咯”的声音,他凸着眼珠子,双手双脚剧烈挣扎,“不......方向不对......金乌西落处......你走得方向不对......”
闻言,孟拱冷静下来,他松开钳制陆峋的手,转头看向西边。
一丸金乌枕在远处的连绵的山头,霞光四射,照在山顶的皑皑白雪上,好似烧起的熊熊火焰。
孟拱眼眸亮了亮,按照“火焰”指示的方向,重新向东走了五十步,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是这里了!”他大喜,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苦心谋划了十几年,终于要大功告成!千秋符,有了千秋符,福王和自己秘密培植的私军就可名正言顺地归入他的麾下,到时候再和戎狄人里应外合,何愁长安攻不破!
一时间兴奋得手舞足蹈,孟拱仰天大笑,抬步就要往石洞中走,不料被陆峋唤住了。
“这......这石门为何会打开?按理说只有咱们才知道这个地方啊!”陆峋惊恐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山洞,眼底倒映着恐惧,“难、难道是陆峰他们的鬼魂?!”
“呸!人都死了,哪里来的鬼魂!”孟拱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不信神佛,只信权势,“与你们共谋大事真是浪费......”
话说到一半他就噤了声,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瞪着眼睛看着从洞中走出的两人。
“怎么?瞧见本王很讶异?”景玥好整以暇地看着孟拱,亮了亮手上的千秋符,“不好意思,教本王捷足先登了。”
陆逊跟在景玥身后,他看了孟拱一眼,和书中的容貌描写一样,这个人长得很不讨喜,他寻了处岩石坐下,双手撑在身侧,转头看向陆峋,“二伯父,杀父之仇咱们也该算一算了。”
洞前一片宁静,一时间陆峋和孟拱都没有开口说话。
忽地刮起一阵狂风,浓云登时翻涌而来,不一会儿便将夕阳遮住,细碎的雪飘零落下。
陆逊抬眼朝远处的辽东城眺望了一眼,微微蹙眉,铅云遮日,长白飘雪,墨蓝的海上又起了风浪,这个景象有些不太吉利。
风声呼啸,将众人的衣袍吹起,景玥从怀中取出山河令,尔后缓缓地将千秋符和山河令合二为一。
他举着虎符朝孟拱晃了晃,再慢条斯理地收进袖袋中。
孟拱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蓦地,他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恶狠狠地看向陆逊,“又是你!肯定是你!千秋符的事情肯定是你说的!我的计划为何总被你破坏!”
话音刚落,只瞧见他身影一闪,两只手便向陆逊抓去。
景玥眼眸一凛,左足点地,踩着凌波微步挡在陆逊身前,尔后抬脚回身,照着孟拱的胸膛便是一踹。
内力相碰,两人都被震得挪开了三四步。
“瑾月是你师父?”景玥一甩宽袖负手而立,挑眉问。
陆逊打了个哈欠,他盘腿坐在岩石上,淡淡道:“他的功夫在瑾月之上......要说师父,应该他是瑾月的师父。景承珏你行么?不行咱们就跑。”
“行不行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景玥偏头朝陆逊笑,他道:“逍遥谷你教了我那么多的武功,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狼崽子下得好大一盘棋,那时候就预料到咱们要遇到比瑾月更厉害的对手了?”
“哎呦,我又不是先知,哪里知道这些事情。”陆逊摊开两只手,耸了耸肩,神情颇为无辜。
两人像感觉不到危险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废话,孟拱气得浑身发抖,他的袍子被内力鼓起,整个人臃肿得像只水桶,原本乌黑的头发瞬间变白,手背布满了青紫色的筋,瞧着甚是可怖。
“童蛇功练到你这个境界算是炉火纯青了。”陆逊上下打量了孟拱一番,面容依旧很平淡,“不过......我家景王爷照样吊打你。”说着他看向景玥,眨了眨眼,“你说是吧?”
景玥被陆逊逗乐了,他歪歪头,活动了一下颈骨,尔后,不待孟拱出手,只瞧见一片紫影闪过,景玥已欺身至孟拱面前。
两人交战在一起,从石洞前的空地酣斗到东面的瀑布悬崖,陆逊朗声叮嘱了景玥几句,尔后便不再管他。
跌坐在一旁的陆峋看傻了眼,他自诩算是见过世间绝世武功的人,可如今瞧见景玥那招数繁多的功夫身段,每一招都不重复,每一招都是至臻武学,一时间竟以为自己身在幻境,他看得呼吸急促,几欲昏死过去。
“二伯父,你该偿命的。”陆逊从岩石上跳下来,他拂去衣摆上的雪沫,将清风剑抽出,“陆家那几百号人的命。”
一阵狂风刮过,雪下得大了,摧棉扯絮,将天地连成一片,很快在地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剑光闪过,血如井喷,一滴滴地淌在雪上,触目惊心。
陆逊将滴血的剑收回,杀炮灰没必要费太大功夫,他抬起脚将跪倒在眼前的人踹下山顶,尔后一言不发地看向远处的景玥。
蓦地,一阵剧痛从胸腔处漫延开,陆逊牙关没咬住,一口鲜血尽数喷了出来,他膝头一软,栽倒在地。
附骨针的毒又发作了,山顶极寒,他又耗费了大量内力,致使剧毒顺着经脉流向了心肺。
陆逊将清风剑插在地上,哆嗦着站起了身,他掏出帕子将唇边的血擦净,偏头看向景玥,继续咬牙观战。
孟拱已是强弩之末,景玥打算将他活捉,故而每一招都留了后劲,饶是这样他也到了内力耗尽无法再出招的困境。
“你想抓我回去?”他沙哑着嗓子问,眼睛里流露出困兽死斗的凶残,一步一步退到悬崖边,孟拱伸出舌尖舔了舔血沫,“没用的,就算活捉我,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棋已经下好了......王爷,就算没了我,还会有人陪你玩的。”
景玥沉默,负手静立,身上的衣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他隔着雪幕与孟拱对视。
“已经来不及了王爷。”孟拱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咳嗽几声,续道:“人固有一死,何不多拉几个人给我陪葬?”说着抬手去掏腰间挂着的物事。
景玥脸色瞬变,他闪身上前,抬手去抓孟拱的肩膀,然而还是迟了一步,衣摆从指尖滑走。
孟拱大笑着跳下悬崖,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火铳,用火折子点燃.火.药.后奋力掷向了东面——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长白,就连头顶的浓云似乎也被震了几下,就像是某种信号,突然之间,东面一望无际的海上出现了黑压压一片的船只,远远望去,就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无声地逼近着辽东城。
“疯子!”景玥将拳头攥得咯嘣直响,他踹向腿边的一块巨石,听得“喀拉”一声,石面上登时裂开龟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