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吵着让林瀚铭再作修改。
“让林师傅进来。”夏谨亭说。
林瀚铭进了办公室,连招呼都没打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外头那位是你的客人?”夏谨亭问。
“那老头简直有病。”林瀚铭张口就是抱怨,“我给他改了七回,从款式到颜色再到细节,他回回都不满意。”
“注意你的言辞!”夏谨亭敲敲桌子,提醒道,“尊重客人是原则。”
林瀚铭撇嘴道:“他故意找我茬,合着我还得忍气吞声?大不了我把定金退给他,这生意我不做了!”
“接了单子,就要做成,这是行业共识,你置气不做了,伤的是亦铭坊的名声。”夏谨亭语气平静道。
“少拿亦铭坊来压我,谁爱做谁做,我反正是不做了,我话就放这儿了,就那老头的刁钻样儿,神仙做的衣服他都不满意!”林瀚铭怒道。
“若有人能令他满意呢?”
“若真是这样……”林瀚铭把制服一脱,“我自己请辞!”
夏谨亭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持着黄花梨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板:“不对,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
设计部的员工从他身旁走过,一个个都把他当空气。
夏谨亭走到老人身边,指了指老人手上的一叠设计稿:“老人家,能给我看看吗?”
设计稿出自林瀚铭之手,款式是经典的平驳领,配色用了庄严肃穆的黑色,胸前别了朵白玫瑰,从配色到细节,都符合丧礼的礼仪。
“老人家,您不满意这件西服?”夏谨亭轻声询问。
“不满意,当然不满意!”老人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一迭声地控诉。
“是哪里不满意?”
“这个颜色,死气沉沉的。”
这话被林瀚铭听见了,嗤笑道:“这可是丧礼服,不做黑色难不成做大红色?”
老人一下子急了:“呸,谁死了,我老伴没死,她最讨厌黑色了。”
林瀚铭无奈道:“这都办丧礼了还没死,人老了脑子不清楚。”
夏谨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发问:“那您老伴喜欢什么颜色?”
“她喜欢白色,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就穿着白色婚纱,可漂亮了。”
“那若是我把衣服换成白色,您满意吗?”夏谨亭问。
“不满意。”老人仍旧摇头。
林瀚铭冲夏谨亭挑衅一笑,似在说,看吧,老头子还是不满意,即便你亲自出马又如何,我林瀚铭搞不定的单子,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想搞定?
夏谨亭却并不气馁,耐心提问:“还有哪儿不满意?”
老人盯着设计图瞧了半天,挤出两个字:“白花,不吉利。”
这话简直要将林瀚铭气绝,他愤然道:“白花取圣洁端庄之义,都葬礼了,还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你给我闭嘴!”老人暴怒道,“我说了,我老伴还没死!”
夏谨亭沉思片刻,开口道:“您看要不这样,我在前胸处给您绣只凤凰,象征祥瑞永生可好?”
老人双眼一亮,满意道:“凤凰好,吉利!漂亮!”
夏谨亭笑道:“这回满意了?”
“满意,满意!这才对嘛,你们的人问都不问我,就自己瞎弄,什么黑西装配白玫瑰,真晦气,我当然不满意!”
夏谨亭将人送走后,林瀚铭一脸不服。
“方才是谁说,如果有人能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西服,他就自动请辞?”夏谨亭看着林瀚铭。
“我不服!”林瀚铭高声道,“你一味迎合那老头的意思,他当然满意!”
“亦铭坊的宗旨,就是设计出让顾客满意的服装,何来一味迎合之说?”夏谨亭一句话,将林瀚铭堵得哑口无言。
“是你自己自恃才高,放不下身段,误解了客人的需求,才引至客人不满,此事你要负全责,这月奖金扣一半。”夏谨亭的话有理有据,没人敢上前求情。
林瀚铭自知理亏,嚣张的气焰统统消失不见。
夏谨亭抱臂道:“我已看过各位的设计稿,亦铭坊过往一直坚持优雅含蓄,大方简洁的风格,今后也一样,保持基本风格不变,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但有一点,你们需要谨记,顾客的意见在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的。要么,以设计师的专业素养说服客人;要么,尊重客人的意见,切忌像林师傅那样,罔顾客人意愿,一意孤行……”
冯琅看着侃侃而谈的夏谨亭,心下陡然一惊。
冯琅以为,夏谨亭年纪轻轻,定是个好拿捏的,可谁能想到,这个看着像绣花枕头的年轻总监,一上来就是一招敲山震虎。
敲打了资历最深的林瀚铭,叫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
第三十七章
老人既点了头, 夏谨亭便着手设计。
考虑到老人的年纪, 夏谨亭选择了经典的双排扣棉质西装搭配深色马甲, 以增添浅色西服的正式感。
胸口的刺绣选用金黄与墨绿的彩线拼凑出凤凰的尾羽。
员工们瞧着夏谨亭熟练的笔法,暗自心惊,这技术, 比经验老道的正式设计师还要好。
大伙见识了夏谨亭的能力,质疑的声音逐渐少了,风平浪静之时,宋凯霖却突然造访。
他带了几盒糕点, 笑意吟吟地分发给众人:“来来来,大家辛苦了, 过来吃点东西吧。”
众人闻言, 都停下手头的活计。
林瀚铭抬手拈了块蛋糕, 笑道:“还是小宋识趣,不像某人……”说着,他意有所指地朝夏谨亭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宋凯霖摆摆手:“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来瞧瞧大家。”
林瀚铭瞥他一眼:“说起来,要是当日留下的是小宋,就没夏谨亭什么事儿了, 也不知道三爷怎么就看上了夏谨亭。”
“谁知道呢?”宋凯霖轻笑一声, “事后我曾找表哥求情,竟见夏谨亭穿着浴袍待在表哥家中,敢情是爬了三爷的床。”
宋凯霖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惹起了轩然大波。
“天啊, 总监与三爷……是那种关系?”
“我说呢,小宋可是三爷的表弟,这都被踢出去了。”
“果然敌不过枕边风啊。”
众人正扎堆议论着,外围忽然传来一声:“你们胡说,夏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林瀚铭回身一瞧,见是前来送毛料的阿城,讥诮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夏谨亭的跟班。”
阿城顺利通过考核后,被分到采购部,负责衣料的采买配送,平日里少有机会与夏谨亭碰面。
没曾想跑一趟设计部,却听到大伙这么编排夏谨亭。
“夏先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阿城怒道。
“呵,我还就说了,姓夏的不要脸,爬三爷的床走后门!”林瀚铭张嘴就来,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嚣张嘴脸。
“三……三爷”忽然有人慌乱地喊。
“吓唬谁呢,三爷要是来了,我跟你姓!”林瀚铭话音刚落,就瞧见顾阙高挑的身影,一瞬间悔得肠子都青了。
“夏先生绝不会做什么事?”顾阙压根不看林瀚铭一眼,径自走到阿城面前,“你说。”
“他们说,夏先生有今天,是因为爬了你的床!”阿城是个直肠子,把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顾阙听。
林瀚铭一听就知道要完了,他想从顾阙眼皮底下开溜,可方才得瑟太过,这会儿他站在最前头,一看就是那领头的。
“哼。”顾阙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们总监人呢?”
“总监去看样衣了。”冯琅赶忙应道。
“所以你们趁他不在,搁这儿说闲话?看样子你们很闲啊!”顾阙的目光落在宋凯霖身上,面无表情道,“除了挑拨离间、背后说人是非,你还会做什么?!”
宋凯霖立马申辩道:“我没有……”
顾阙的眼神扫过众人,最终拍板:“既然你们心存疑虑,今日便将话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同一时刻,夏谨亭正在看样衣,棉布虽然亲肤,却容易起褶,这会儿夏谨亭身旁的伙计正熨着衣服。
伙计手不稳当,熨斗险些拿不住,夏谨亭眼疾手快地帮忙,才保住了样衣。
“你看着……”夏谨亭给伙计做示范,“在开熨前要喷水,这是为了防止面料收缩,尤其是夏天的料子,质地薄,收缩大,开烫前一定要喷水。”
“拿烙铁的手要稳,精神要集中,不能晃,熨烫最好一气呵成……”
原本起皱的料子,在夏谨亭手中竟轻松变得平顺了。
这时,夏谨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夏谨亭将东西交还给伙计,转头看去,见顾阙领着一群设计部的人前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有些流言,不巧让我听见了,我特地将人都领了来,让他们当着你的面说清楚。”顾阙一声令下,全场寂然。
设计部的员工全都蔫头蔫脑的,不敢看夏谨亭的眼睛。
顾阙喝道:“说话啊,你们一个个方才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吗,这会儿怎么不说了?!”
事情至此,夏谨亭已然猜到,八成都是瞎传的是非。
他直接点名:“冯琅,你说。”
冯琅冷汗都快下来了,一脸如丧考妣的神情:“宋凯霖说,你之所以能留在亦铭坊,是因为爬了三爷的床。”
夏谨亭终于瞧见了躲在人群中的宋凯霖,他知道宋凯霖是朵黑心白莲,却没想到他行事毫无底线。
夏谨亭拨开人群,拽住他的胳膊:“你若不服,我和你比一场,用不着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宋凯霖直至此刻还在装柔弱,声音凄凄哀哀的:“你……弄疼我了。”
夏谨亭最不吃他这套,直接将人拽到顾阙面前:“还请顾先生出题,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免得总有人觉得我胜之不武。”
“好。”顾阙欣然答应。
顾阙出的题只有两个字:贺寿。
夏谨亭和宋凯霖要根据主题设计西服。
和宋凯霖一脸的茫然相不同,夏谨亭反应迅速地发问:“给何人贺寿?”
“八旬男性长者。”顾阙答曰。
夏谨亭点点头,从容落笔。
他越是淡定,宋凯霖便越慌张。
顾阙的这道题难度并不大,寓意长寿的意向很多,寿字纹、万字纹、仙鹤、竹子都是很好的意向。
可宋凯霖留了趟洋,便将祖宗传统都给扔了,什么寿纹、仙鹤,他统统不会画,更别说排列组合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凯霖心知自己败局已定,索性将笔一扔,连那稿纸也给揉成了团。
夏谨亭听见响动,瞥他一眼,将那五蝠捧寿图样的最后一笔添完,也搁了笔。
顾阙拿起他的画稿瞧了又瞧,满意道:“好一件五蝠捧寿西服。”
夏谨亭的设计稿中,西服主体为黑色,五蝠寿字纹为红色,庄重中透着喜庆,非常适合长者。
且西服上的饰纹是奇数,在传统文化中,奇数为阳,属男。
种种细节,都透着设计者的巧思,在极短的时间内能交出这样一幅作品,实属优秀。
顾阙命人将夏谨亭的画稿传阅,众人又一次见识了夏谨亭的实力,特别是图纸上还标注了西服的材质,根据眼下的季节和穿着的场合,选择保暖又华贵的天鹅绒,衣领也选用晚宴专属的青果领,可以说夏谨亭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反观宋凯霖,连个草稿都没给出来,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一众职员低垂着头,生怕夏谨亭刨根究底。
可夏谨亭却没有兴师问罪,他坐在凳子上,了然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不服我的,觉得我年纪轻,资历浅,不够格担此重任。今天我把画放这儿,若有人觉得自己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可以向我提出比试,我随时奉陪。量、裁、试、缝、设计,任何内容都可以。”
说完,他目光扫过众人:“有谁想试试?”
全场鸦雀无声。
“既无人提出,也就是大家都认可我来当设计总监,日后若再有风言风语传出,一律严惩,至于这一回……”夏谨亭看向顾阙。
后者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设计部除夏谨亭外,全体扣一月奖金。”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和重罚之下,原本歪心思颇多的员工,全都认罚了。
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他们早已反应过来,宋凯霖这是把他们当枪使,借他们的手打压夏谨亭。现如今他们没了奖金,始作俑者却置身事外,这叫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众人看向宋凯霖的眼神都带上了恨,由林瀚铭领头的“讨伐”开始了。
“三爷,这事儿全因宋凯霖而起,若不是他造谣,我们又岂会误信谗言。”林瀚铭一句话,让大伙找到了宣泄口。
“对啊,都怪宋凯霖,我们被他骗了。”
“姓宋的,你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一时间,宋凯霖成了众矢之的,他无助地坐在那儿,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副田地。
顾阙看着宋凯霖身后,被伙计搁在一旁的烙铁,冷声道:“当日跑来求情,熨个衣服都能熨出个大窟窿,这样的人没资格进入亦铭坊,你却没将我的话听进去,仗着身份妨碍公务,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踏入亦铭坊半步!”
顾阙的决绝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夏谨亭的关注点十分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