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宽一直不表态,夏谨亭忍不了他这和稀泥的态度,逼着人要个说法。
蒋宽向来不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推说五日后给答复,夏谨亭松口气,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五日后!马上就解脱了!
夏谨亭在日历上画了个大红圈,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第二十三章
夏谨亭这边心情大好,蒋宽却犯了难。
在他第七次盯着夏谨亭的照片叹气时,宋凯霖忍无可忍地停下剥莲蓬的手,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还舍不得?”
“说什么呢!”蒋宽回过神来,把照片揣回上衣口袋。
这照片是他从二道贩子那儿买来的,拍的是夏谨亭在舞台上的模样,神秘又魅惑。
事到如今,蒋宽对夏谨亭越发感兴趣,他本以为夏谨亭呆板无趣,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
瞧明白了这一点,他便不想放手了。
宋凯霖惯会吊蒋宽的胃口,深知男人动心的模样,现如今看着蒋宽的神情,心头陡然生出一阵危机感。
他把剥好的莲子放在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退婚的事,你打算何时跟老爷子提?”
蒋宽浑不在意地摆手道:“提什么啊,老爷子定然不会同意的,我说退婚那是糊弄夏谨亭的,怎么连你也信了。”
宋凯霖冷哼一声:“老爷子不同意,那可未必……”蒋老太爷最重名节,夏谨亭跑到丽都当歌星,坏的是蒋家的面子,蒋老太爷又怎会不介意。
果不其然,两人正聊着,蒋老太爷房里就给递了话,让蒋宽过去一趟。
蒋宽进门前,下人特地嘱咐了,让他说话当心些,老太爷心情不好。
待蒋宽小心翼翼进了门,就见蒋老爷子双眼微阖地靠在躺椅上。
“爷爷。”蒋宽挨过一顿打,现如今看见蒋老太爷,背上就是一阵疼,说话也倍加谨慎。
“夏谨亭真去丽都当歌星了?”蒋老太爷闭着眼问。
“是……”蒋宽偷着打量蒋老太爷的脸色,“孙儿已经说过他了。”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苍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个……”蒋宽还真说不好,当日蒋宽急着找夏谨亭理论,不管不顾地闯到后台,许多人都瞧见了。
丽都当红/歌星夏天就是蒋家未过门的男妻,如此劲爆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蒋老太爷掀起眼皮,冷然道:“退婚,蒋家丢不起这个人。”
“爷爷!”蒋宽没料到这一出,急得声调都变了,“我会让他不再去丽都的,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蒋老太爷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蒋宽:“我记得你先前并不想娶夏谨亭,怎么?改主意了?”
蒋宽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申辩:“我觉得……婚姻大事不容儿戏,婚约既定下了,就不能轻易更改……”
“你那套说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夏谨亭与蒋家定亲,本就是高攀,此番他还出入歌舞厅,自甘堕落,败坏门风,蒋家怎能容他!”蒋老太爷拔高了声音。
蒋宽怕极了亲爷爷,却又不愿就此退婚,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下,低声哀求:“爷爷,您看在他是初犯,就饶他一回,下回他要还敢,我打断他的腿!”
“你给我起来!”蒋老太爷见蒋宽一脸唯唯诺诺,心头火起,“你看看你,男儿膝下有黄金,像什么样子!”
蒋宽慌忙站起来,却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蒋老太爷心烦地挥挥手:“也罢,你自己看着办,这事儿夏谨亭要不给蒋家一个交代,就别想进蒋家的门!”
蒋宽嘴上应着,再不敢多留,一溜烟地跑了。
老管家见状,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熟练地替老太爷捏着肩膀:“东家莫生气,少爷也是小孩子脾气,想一出是一出,先前还处处挑夏家那位的刺,今儿个居然维护起他来,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蒋老太爷轻哼一声,就着鼻烟壶猛吸一口:“他打小就这样,得不到的就偏要,夏谨亭是摸透了他的性格,这才吊着他呢。”
“您的意思是,夏谨亭是故意的?”老管家微讶。
“当然是故意的,退婚对他有什么好处,阿宽一直嫌他寡淡无趣,这回他跑去丽都唱几首曲儿,不就把阿宽的心拢去了。”蒋老太爷笑得讥诮,“我倒是小瞧了夏谨亭的心思。”
“那这人……娶还是不娶啊?”老管家的三观每一回都被蒋老太爷刷新。
“娶?!让全城人知道蒋家娶了个下三滥的货色,他想得倒挺美,进过那种地方,就别想进我蒋家的门!”蒋老太爷的脸上阴霾密布。
“可少爷那儿……”老管家皱着眉,一副颇为难的样子。
“你慌什么,阿宽向来贪图新鲜,这些年他身边也不缺人,你看他对谁上心过。眼下他在意夏谨亭,我又何必上赶着反对讨人嫌,等过些时日,他自会厌倦的。”
蒋老太爷从来都是这样,事事算计人心,如若夏谨亭知道他荒唐的想法,只怕当场吐血三升,气绝身亡。
而此时的蒋宽,还沉浸在说动蒋老太爷的喜悦中,自觉居功至伟。
宋凯霖见他一脸兴奋,把剥好的莲子端到他面前:“老爷子怎么说?”
“爷爷同意不退婚了!”蒋宽言语间一派欢欣。
宋凯霖心下一咯噔,总觉得事情渐趋失控:“怎么回事?”
蒋宽兴致勃勃地说着自个儿的“功绩”,宋凯霖越听越不对劲——蒋宽的话里,十句有九句都是夏谨亭。
先前明明嫌弃的要死,现在却充满了兴趣,这不对劲!
宋凯霖心下着慌,剥莲蓬的手也停了下来,无奈蒋宽吃得兴起,低头一瞧碗空了,还不满足地催促:“怎么不剥了?”
宋凯霖心头憋着火,简直想暴打蒋宽一顿,当即冷了脸,把碗一推:“不剥了,手疼!”
蒋宽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翻看宋凯霖的手,又软语温声地哄了一阵。
往时宋凯霖听着这般甜言蜜语,心里总是既雀跃又不屑,今日却多了几分危机感。
夏谨亭
宋凯霖在心里默默地给这个名字做上重点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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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夏谨亭准时赴约,还是在头回见面的西餐厅,预订的还是同一张卡座。
这回蒋宽居然没迟到,夏谨亭小小地惊讶了一阵,也懒得寒暄,直入主题:“蒋老太爷怎么说?”
蒋宽今日的西装是特制的,十分合身称体,他挺了挺腰背,佯装没听到夏谨亭的问话,自顾自道:“这儿的西冷牛排很不错,要不要来一客?”
夏谨亭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重复道:“别打岔,蒋老太爷怎么说的?!”
蒋宽见他油盐不进,也没了耐心,冷笑道:“还能怎么说,你自己不要脸跑去丽都,这回要不是我替你兜着,婚事就黄了。”
夏谨亭满脸愕然:“你说什么?!”
蒋宽直觉夏谨亭在耍性子,拿出安抚宋凯霖那套法子,轻笑道:“我知道,你做那么多事情,无非是要引起我的注意,丽都是腌臜地方,不许再去了。”
夏谨亭直接被气笑了,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蒋宽到底是什么极品自恋男,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觉得自己魅力无边?!
“蒋少……”夏谨亭用尽毕生修养才压住了脾气,“你觉得我不该去丽都?”
“你这是什么话!你一个未过门的男妻,跑那种地方当歌星,像话吗?!”蒋宽觉得夏谨亭不可理喻。
男妻,男妻,男妻……去他娘的。
“我靠本事吃饭碍着你什么事了?!蒋少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夏谨亭怒从心起。
“蒋家不缺你那一口饭,你嫁过来自是吃穿不愁的。”
“蒋宽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嫁进蒋家的。”夏谨亭已濒临暴走边缘。
“为什么?!”蒋宽一脸困惑,“你除了嫁给我,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
“因为我由始至终都没看上你!”
一句话,让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到这一刻,蒋宽才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没读懂过夏谨亭。
这不是夏谨亭第一次对蒋宽出言不逊,可以往蒋宽都觉得他是在耍性子。
这次不同,那清明的眼眸让蒋宽明白了,夏谨亭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退婚!他看不上自己!
简直滑稽,蒋宽可怜的自尊受到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深秋时节,蒋宽被气得满头大汗,可是,他居然没有撂挑子走人。
“点餐!”蒋宽朝侍者招手。
他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只想蒙混过关,夏谨亭却不给他装蒜的机会,直截了当道:“你直说吧,要怎么才肯退婚?”
侍者记录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蒋宽脸色极难看,却还是勉力压住了脾气,他拿过一旁放着的盒子,递给夏谨亭:“陪我去猎狐,我便把订婚契给你。”
猎狐?
夏谨亭倒是见识过这项贵族运动,在前世西方的影视作品中。
他打开蒋宽递过来的盒子,见里头是一套灰呢料的晨礼服,裤子亦与上装同质地,还配好了衬衫马甲。
“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记得穿它来赴约。”蒋宽还是老样子,独断得很。
夏谨亭皱眉:“我还没答应……”
“你不陪我去,我便不答应退婚,你自己选。”蒋宽赖子一个,压根不给夏谨亭说“不”的机会。
第二十四章
这一回,蒋宽给夏谨亭准备的服装倒是符合规制,晨礼服是西方绅士赛马捕猎时的惯用装束,给到夏谨亭的这一套,是典型的双排六扣礼服。
虽然服装合乎礼仪,夏谨亭却不喜欢。
晨礼服的细节太多,譬如前胸的手巾袋里要放置白色绢质手绢,裤子由吊带固定,搭配双翼领衬衫和禅形领结等,这种种细节常给人拘束感,更别提穿这么一身骑马,简直是遭罪。
但为了能退婚,夏谨亭还是咬牙穿上了。
猎狐当日,夏谨亭随蒋宽来到郊外的草场。
“会骑马吗?”蒋宽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夏谨亭。
夏谨亭摇摇头,上辈子生活在有诸多交通工具代步的现代,实在无须掌握骑马这项技能。
蒋宽闻言,双眸一亮,热切道:“我教你。”
他替夏谨亭挑了一匹耷拉着眼皮的马,笃定道:“这匹看上去最温顺,试试看。”
夏谨亭踩着马蹬,头回上马有些不得要领。
蒋宽见势伸手去托夏谨亭的腰,如斯冒昧的举动,让夏谨亭狠狠皱眉,回身一把拍开蒋宽的手。
“你做什么?!”夏谨亭机警道。
蒋宽的手红了一片,登时嚎开了:“我帮你上马,你反倒打人!”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夏谨亭一个用力,成功跨上马背。
上马容易,骑马却很难,尤其是夏谨亭这样的新手,在马背上换了个视角,立时天旋地转。
蒋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夏谨亭不会骑马,他便能借教骑马的借口,与夏谨亭同骑一匹马。
既是同骑,必定姿势亲密,到时温香软玉在怀,饶是夏谨亭再不情愿,也无法逃离。
蒋宽的如意算盘打得当当响,夏谨亭却不让他如意,即便骑得非常吃力,夏谨亭仍坚定拒绝蒋宽同骑一匹马的提议。
蒋宽在一旁等了半天,眼见着夏谨亭逐渐摸出了门道,心下又惊又气。
惊的是夏谨亭无师自通的天赋,气的是同骑的希望破灭了。
他不再等待,重新上马寻找猎物。
在某一时刻,他拔出猎/枪,上膛射击。
一发子弹射中了猎物的腿部,受伤的狐狸拖着伤腿,一点点朝前挪动。
蒋宽补了一枪,这一回,子弹射中了要害,狐狸应声而倒。
夏谨亭目睹了全过程,却毫无收获猎物的喜悦。
两发子弹,断送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狐狸,后一秒就倒在血泊之中。
蒋宽将猎物收网,眼中满是自得。
“送你了。”他把装着猎物的网兜递给夏谨亭。
夏谨亭心下翻江倒海,果断拒绝:“我不要。”
蒋宽提溜着网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自打发现夏谨亭诱惑撩人的一面,蒋宽的心思便活络起来,夏谨亭越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越是要找借口亲近。
猎狐便是借口之一,照蒋宽的想法,骑射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尤其是开枪的刹那,男性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每当猎物收网,随行的女眷往往投来钦羡的眼神,可夏谨亭却不按常理出牌。他不仅没有喝彩,眼中还萦满了不赞同。
蒋宽冷了脸,收回猎网,飞驰而去,再不等身后的夏谨亭。
夏谨亭第一次来这片草场,人生地不熟,连方向都不识得。
蒋宽能随意撒气使性子,他却不能。
明知追不上蒋宽,夏谨亭也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逐渐加速。
一阵阵枪声传来,夏谨亭知道,这是蒋宽在射击。
鸣枪的声音的确会让人热血上头,空气中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夏谨亭看着手中的枪杆,尝试着瞄准猎物。
草场中的狐狸很警觉,奔跑间一个回眸,夏谨亭从瞄准镜中瞧见一双懵懂惊恐的眼睛。
他放下枪,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