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0?
沈泽慢慢站起身来,孙局看着他的动作投过视线,惊喜道:“想到了?”
沈泽摇了摇头,“先回去洗个澡再说。”
“去吧去吧。”孙局无奈地挥了挥手。
沈泽走出孙局办公室,在警局门口接过警务员手上的毛巾,轻声说了一句“辛苦了”,就一头扎进雨里,忽略身后一众“头,你去哪儿啊,好歹打把伞啊”的呼声,风驰电掣驱车走了。
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尖鸣,动静吵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沈队那车轱辘还好吧,我看都要刨出火星子或者花来。”
“不是跟孙局吵架了吧,怎么走的这么急?”
“不能吧,孙局哪能吵过你们沈队,肯定被镇压的明明白白。”
沈泽一路开到凤凰公墓才停了下来,瞟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带着粗砺的朦胧,“3510”这个数字像是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始料所未及,却强硬的将前后联结。
孙局叫沈泽走一趟公墓管理员那里,塞点钱修整一下路灯,所以沈泽去了,那个管理员明白沈泽的用意,生者求个安心,死者求个安息,深夜的墓园没有一点光亮,听来是有些瘆人,再加上还有一笔不小的劳务费,于是乐呵呵收下了。
大概是这笔“外快”数目好看,平日里又没什么人说话,所以管理员笑嘻嘻跟沈泽聊起了天,说“这灯是该修修的,前不久有一家人过来扫墓,把东西落那边了,临近傍晚,天也黑的差不多了,风刮得那叫一个响啊,谁还有那个胆子往墓地跑啊是吧,这不给了我点钱吗,我就走一趟。”
“到半山腰那灯口的时候,灯半暗不暗的,我就隐约看到有个人蹲在那边不知道干嘛,我大喊了一声又不见了,把我给吓得啊,钱都不要了就下山了,还真以为是见鬼了。”
沈泽原先没在意。
后来要走的时候,沈泽想了想,又折回去给管理员塞了一个红包,叫他偶尔有空的时候,能上去除个杂草,置办些东西,他们不会忘记他的名字,可总归有疏忽的时候。
陈荣孤家寡人一个,父母亲死得早,身边没什么兄弟,又因为身份的特殊性,索性就没讨老婆,所以给自己置办好身后事。
这万间墓碑中的一间,就是最后的归处,在那些苦难和倾轧过后,成为近乎可怜的奢侈和体面。
那个管理员自然乐意,连连应下,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副老花眼镜,在一本本子上翻翻找找了一通,说了一句“陈荣?光荣的荣是吧?我找找看啊。”
那人伸出食指一行一行对照着,然后猛地戳了两戳,开口道:“3510号陈荣,我记下了记下了,你放心。”
凤凰公墓的墓碑上没有排列序号,他们之所以能找到陈荣的墓碑,是因为陈荣在接受任务前,曾带着同期的伙伴来过这里,说如果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把自己葬在这里。
孙局他们收到录音的时候,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的数字,这段话囫囵且没有边角,翻来倒去也就那么些骂人的话,最后研究来研究去,掰开了揉碎了都琢磨不出什么,只好把视线转向话中的这个“女人”。
沈泽误打误撞,再加上之前看墓人提到过,曾在傍晚的时候“见了鬼”,沈泽怀疑他见到的“鬼”就是陈荣。
沈泽下了车,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落在身上无声又无息,除了冷热交替带起的寒颤外,再没什么其他感觉。
整个墓园显得格外庄严沉潜,沈泽打看墓人的窗前走过,见他趴着睡得正安稳,也省去了解释的必要,这一天在墓园来来回回三四趟,的确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沈泽快步走了上去,来到陈荣的墓前半跪着蹲下,手掌按在墓碑上一点一点仔细扫过,感受着那种愈久愈沉的疑惑横亘在掌间和眼前,生冷又难耐。
没有……
墓碑上什么都没有。
沈泽垂下眸子。
雨后土壤的气息很独特,因雨沉重又溶在水里,石缝间的青苔带出一丝腐烂的,沈泽侧过脸去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墓碑右侧一小块土壤的颜色有些突兀,被掩映下在一丛青草下,所以并不明显,但沈泽辗转了无数个现场,早就习惯在那些针缝间找出口。
沈泽侧过身去,小心地拨开那从杂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勾了勾嘴角。
果然有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出了毛病,所以迟到了
全是我的错,现在认错有没有用!
第9章 破晓
沈泽伸出食指,沿着泥土上明暗交界的地方探了一圈,所及之处有着明显的缝隙和起伏,也没有其他之地硬固,沈泽往周遭看了一圈,也没什么衬手的东西,索性直接上手。
仓阳市接连下了好久的雨,泥土松软湿润,但粘在手上的触感很糟糕,沈泽没那个功夫嫌弃,三下两下就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被埋得不深,只有一层浅浅的皮面覆盖着。
那是一个铁皮盒子,四四方方,体积不大,没什么纹路,也没有锁,沈泽伸手草草扫了一圈盒上的泥土,然后放在掌心微微掂了掂,侧耳没听到什么动静,除却本身的重量外也不像是装了什么。
沈泽打开盖子,凉光和着雨丝顺着打开的盖子落进来,入眼的除了一张纸,其他什么都没有。沈泽怔愣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还在飘雨的天,然后对着陈荣的墓碑弯身鞠了一躬,就将盒子收好下了墓园。
回到车上擦干净了手,沈泽才打开那张纸,饶是做好了一圈猜测,在看到抬头硕大墨黑的“遗书”两个字的时候,沈泽还是被慑住了好一会儿。
沈泽一字一句看得很认真,直到落眼在最后一个句号,才恍惚着背靠在座椅上,手上那张轻薄发白的纸被牢牢捏住一角,随着过窗而入的凉风一飘一晃……
“敬爱的组织:本人陈荣,入警十几载,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感到厌倦,也从未想过调离公安系统,床头的配枪和藏蓝的警服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
接到此次任务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准备,可惜就差那么临门一脚。我有预感很难捱过去,黑二已经起疑,随时可能前功尽弃,这个大好的机会我真的不想放弃,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小白和阿然还年轻,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所以那一步死棋我来走会划算一点,然而阿然心性不稳,想来想去还是小白合适一点。我一生没对不起什么人,唯一可能对不住的,就是方白,因为那一枪必须他来开,才能摘干净。
请组织相信我也成全我,也请组织尽最大可能保住方白和林然。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人民也选了我,所以一往无悔。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绝不玷污金色盾牌。
此致敬礼,陈荣绝笔。”
沈泽打开手机,给孙局发了一条消息,叫他去隔壁借个信得过的笔迹鉴定专家,在警局等着,才将手中的纸按照折痕叠好,小心翼翼放回到铁盒子里。
他知道,重见天日的哪只是这张纸啊,跟着重见天日的,其实还有方白。
这张纸上所有东西,沈泽都是信的,他知道孙局也肯定会信,但警界办事,有时候单靠一个证据都不行,而是逻辑清晰的证据链条,是一条证据链,更别提个人直觉,所以只有他和孙局信了是不够的。
沈泽回到警局,就把那张纸给了孙局,不说在哪儿找到的,也不说怎么找到的,只是看着那人眼眸中的复杂久久不说话。
“阿泽啊,你说这划算吗?”孙局抹了一把脸,眼眶通红。
沈泽没有回答。
命这东西,不可能量化计算,可对他们这一行来说,有的时候真的进退无路。
死了的人一身戎血,无树无檐遮身,活着的人不倦不懈,灵犀相契承下那些遗志。
一日如此,岁岁皆然。
“我要调两个人。”沈泽开口道。
“方白那边?”孙局抬头。
“他那边没人看着我不放心,”沈泽沉声道,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方白除了黑二的事外,对其他人和事都不上心,这不上心的范围也包括他自己,就好像哪天需要他“牺牲”,就会二话不说搭上一条命。
可那种感觉又和陈荣的“视死如归”不同。
“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笔迹鉴定那人要做好封口工作,省厅那边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走漏了消息,他的处境就更危险了。”沈泽说完就站起身来,看着孙局有些疲累地点了点头,叹息着说了一句:“我会想法子把陈哥的尸骨找回来,别想太多。”
黑二的头马在带家的过程中被黑吃黑,折在了里面,所以身边没什么特别衬手的,温衍自然而然顶了上去,跟了好几趟深夜的交易,还被带着认识了几个中间人,俗称嫁娘。
黑二底下的马仔,无论年龄大小,基本都要喊温衍一声哥,有些想借温衍的光行个事的,还会挑温衍心情好的时候,孝敬些纯货,温衍在黑二跟前摇的就是“要钱要货”的大旗,所以也不怕别人知道,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温衍知道黑二疑心病重,要不是这次身边实在没人,他肯定不会选择用方白,所以带着跟了几趟不大也不算小的交易,只要警方有一点风吹草动,不管是哪方渗出去的消息,统统由方白承了,警方办案讲究证据和环环相扣,黑二不用。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种潜规则,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过度失衡不假,但是从没想过自我校正。
温衍过了七八天日夜颠倒的日子,每次都是强撑着装出一副“黑二最有力的狗腿子”的模样,没有哪刻是睡得安稳的,而且外面还有两拨人盯着自己,一拨自然是黑二的人,还有一拨则是沈泽的人。
温衍就在这种双重冲突挤压出来的缝隙间喘气,恨不得明天就能完成任务,然后寻个机会脱离位面,他不得不怀疑一个事实:老局长就是在借机报复。
明明说好第一个位面只是体验装,让他试试水、热热身,结果都是假象,这里的生存规则严苛的有些过分了。
温衍叹完第一百零八次气,发现指南“叮”了一声,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有些刺耳,久违的听到提示声,温衍被吓了一跳,凝神看着上面黑色加粗的“川香饭馆”四个字,一时之间还有些恍神。
他抬眸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离两点还差几分钟,的确是到了吃饭的点,但指南的用意明显不是这个,温衍只好耐着性子起身。
已经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散发着一股霉臭味,温衍把顶头的大灯关掉,只留下一盏浅黄色的壁灯,将那些锋锐的光削减了大半,只比窗外的世界明亮几分,显得格外温驯。
温衍拿起沈泽留给他的那把伞走了出去,他最近出门用的都是这把伞,原因有两个,一是其中的追踪器,二是房间里只有这把伞。
“小白啊,又来的那么准时,”饭馆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岁的阿姨,跟谁都能自来熟的聊上两句,更别提每天下午光顾的温衍了,一边拿着抹布清理上位客人留下的垃圾,一边抬头看着温衍继续开口:“今天吃什么呀?跟以前一样吗?”
温衍站在门口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装作拂水的样子,借着伞檐小心往四周望了一圈,天色跟落了一层灰似的,所以街道有些冷清。
温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心下疑惑更甚,又怕停太久引人生疑,只好作罢,可是在收伞进门的瞬间,脚步忽的一顿。
饭馆没有特设的置伞架,所有人的伞都胡乱堆放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里,雨水顺着伞面坠在地上,摊开一圈圈水晕,加上来来往往的脚印,显得有些凌乱脏污,最有趣的是,温衍在里面看到一把伞,一把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的伞。
温衍忽的明白了指南为什么要他来一趟。
第10章 破晓
如果放在平时,温衍绝对不会注意一把伞,但现在不一样,指南像个不称职的老师,三下两下给你划了考点,却不跟你分析里面的内容,只是语气平淡,敲敲黑板,说这很重要。
除了抹脖子,温衍觉得别无他法。
所以现在入眼的一切,无论人和物,无论模样几何,都不能停在眼睛上,还要过脑子。
沈泽给的那把伞其实没什么花样,黑色直柄,就是一般的防风商务伞,唯独具有辨识度的,也是叫温衍一眼认定的,便是伞柄顶端那个大写的J字。
那个J字很独特也很复古,绝对不是粗制滥造的流水线操作,像是火漆加工过的铜版印刷体,与其说是伞的标志,更像是一个人的标志。
温衍把自己的伞也跟着放到一旁,然后坐到黑伞的对角,一边温温吞吞吃饭,一边抬头看着四周零星几个人,以自己进门那一刻为界,直到这一批食客走完,都没拿走那把伞,温衍才更加确定,结完账撑着伞走进雨里。
只不过他这次带走的,不是出门的那一把。
回到房间,温衍全身上下都氤氲着潮湿冰冷的气息,只有卧伞的手心兀自暖着。
合好的伞还在往下渗水,温衍也顾不得擦拭摆置,就拿着走到沙发那里,落身而坐,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便草草探了探,然后意料之中地摸到了伞柄顶端半开的缝隙。
熟悉的招式,打着沈泽的烙印。
温衍捏起一则锋利的刀片,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割开,很有耐心,也很小心,他忽然开始佩服沈泽,那种上位者的“破坏力”和“生产力”,虽然只是粗浅划了寥寥几笔,却仍旧忽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