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一个没什么名堂的小东西,亮黄色的底,鲜红的“平安”二字,针脚缝的不怎么细致,扎在饰品堆里绝对不怎么起眼,只不过放在一身黑的温衍手上,变得突兀,但也透着一股子生气。
好像,就是一个平安符?
那配色着实不算好看,甚至有些艳俗,薄薄的一片根本藏不住什么,温衍眨了眨眼睛,若是沈泽真想传达些信息,有各种干脆利落的法子,直接像自己一样塞个条子,都比塞个鲜艳的锦囊来的安全,更不需要讲究平不平安的寓意。
所以,这真的只是一个平安符,而已。
温衍愣了一愣,心头有些复杂,也辨不明都是些什么,只是将那枚平安符慢慢放到了口袋中。
那些虚假皱巴的情绪,倏地随着“平安”两个字,消逝散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那几不可见,却真真切切勾起的嘴角。
沈泽这样的上司,的确是难得,文能安人心,武能定乾坤,所以一路顺风顺水坐到那个位置,一点都不冤枉。
站在码头确认温衍已经驱车安全驶离的沈泽,恍了很久的神,直到耳机陆陆续续传来呼叫声,才收敛着表情,低声说了句“收队”。
沈泽抬手松了松有些发僵的脖子,迈开几步,随便擦了擦有些发锈发红的栏杆,然后倚靠着,轻轻仰头,视线所及之处,除了远远挂着的、没什么温度的太阳之外,再无其他。
沈泽想着方白,莫名觉得很像。
方白这人,也像这冬天的太阳,遥不可及、似乎没什么温度。
但也只是似乎。
只是因为自己离得不够近,所以才觉得没有温度。
但太阳终归是太阳,将残留的夜色洗的干干净净,破晓,天光将至。
沈泽瞬间被这个念头取悦,一时之间觉得无比贴切,找不到丝毫纰漏,转念想想,惊觉自己竟还有写情诗的天赋,也不知道哪天能在方白那里有一点用武之地。
照那人的性子,应当不会喜欢这些酸溜溜的情诗吧,不过也说不定,权当做无趣生活的调味品,好的,坏的,能给他清清冷冷的情绪加点波澜,总是好事。
如果他喜欢,一天一首也不是问题,今天比作太阳,明天比作小糖果,后天比作小玫瑰,编写成册,出本诗集,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
等着埋在各大山头的人收队走到跟前的时候,看着他们的队长笑得极度开怀,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怀疑是不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传说中云鼎码头这个地方,山脉不续,后龙崩陷,嵯峨无气,是个大凶之地,又是命案高发的地段,即便烈日曝晒都散不去阴寒,更别说这种深秋初冬之际了。
“头,你没事吧?”
“头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听说这个地方挺邪门的。”
沈泽慢慢睁开眼睛来。
这云鼎码头虽然不是什么好山好水,但也勉强算的上是他和方白的定情之地,莫名其妙被说成了邪门的地方,总觉得不大顺耳。
沈泽将手摆了下来,漫不经心掸着衣袖上沾着的灰尘,然后抬眸扫了一圈,从左至右,最终把视线落在正左顾右盼,说这地邪门的那人旁边,猛地一顿,眉头紧跟着蹙起,嘶哑着声音沉声道:“怎么多了一个?”
众人:……
被沈泽盯着的那人瞬间咽了一口口水,人还没回过神来,就一个箭步冲到了最边上,剩下的人也没好到哪去,即便穿着连子弹都能防、更别说码头的风的专用服,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甚至开始想掏出狙|击|枪狙一狙。
“回去每人一篇检讨,主题就叫《封建迷信思想的危害以及什么是唯物主义》,万字起底,手写允许借鉴,电子稿查重,重复率控制在5%以下。”
沈泽说完就走,心狠又手辣。
后面的人看着他们队长潇洒的背影,风中伫立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被耍了,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份万字检讨,顿时哀嚎一片,倒是比港口飘过的风还要凄凉些。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搬砖啦,明天恢复九点更文哦!
今日份小剧场:
获得道具(定情信物)平安符的温衍:沈大队长对下属挺好。
正在手写万字检讨的众人:他不是,他没有,别乱说。
还说我们封建迷信?要写万字联名举报信,捅到孙局那里,捅到省厅那里,叫他当场身败名裂!
第17章 破晓
几辆警用车从云鼎码头齐齐驶出,打头的是一辆越野型SUV,明明是近乎强硬剽悍的外形,偏偏驶着极其缓慢稳当的速度,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头,方白这人你怎么看?”车内忽的出声,打破一片沉默。
沈泽仰靠在后座的位置上,闭着眼睛浅憩,听到前排的动静也不觉得奇怪,方白这人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个烫手又管饱的山芋,接了怕吃亏,扔掉又觉得可惜,毕竟是好不容易楔进去的钉子,于是进进退退,最终只能选择见招拆招。
“你们觉得呢?”沈泽没有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回着。
“我觉得悬,荣哥、林然我还能记个囫囵,说到方白,还真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这件事漏洞不少,严格追究起来,逻辑也不算严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我们不也是半道出家吗?省厅刚开始压根没想把这件事拢给我们,看可能兜不住了才找这边给他网一网。”
沈泽听言,嘴角忽的上扬,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这锅往省厅那边甩还真是冤枉,半道出家不假,但这任务还真是自己上赶着求来的。
孙局是宁愿自己“老骥伏枥”,也不想他去搅和这趟浑水。
“头你笑什么?”离沈泽最近的人一头雾水,明明是这么严肃的话题,怎么就看不见他一点紧张的模样?
是他们队长飘了,还是黑二拿不动刀了?
“没什么,分析的很好,你们继续。”沈泽开口说道。
“上头既然能派出这么多人马出这趟任务,消息总该比我们灵通,只是砸进去太多,万一有诈,光荣掉一个都得写上一打报告,到时候第一个下水的肯定是头没跑的。”
“荣哥死了,林然也被捅伤扔下了海港,那就代表黑二已经有所察觉,在这种节骨眼上,就算方白行事再怎么小心,应当也摘不干净。”那人顿了顿,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沈泽,沉声着又补充了一句“起码不应该这么‘干净’。”
沈泽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上下点敲着的食指忽的一顿,慢慢睁开眼睛。
原本只想由着他们猜,方白真正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无论是对方白来说,还是对他们警界的人来说都一样,省厅也是这么个打算,所以即便是沈泽的身边人,也知之甚少。
虽然林然没死这事他们都心知肚明,也非常统一的封了口,但沈泽也是对外宣称殉职,对内宣称黑二灭口,于公于私都不能带上方白。
但现在……
“这么‘干净’?”沈泽直了直身子,虽然没什么大动作,但那种粉饰着的散漫随着睁开的双眼,被一刀划破,明亮的像是暗夜中一瞬燃起的炬火,“他有没有受伤,你看到了?”
沈泽突然觉得有点累,那种疲累由心而生,附骨而上,在自己的身体里牵拉、挤压,然后碎成粉末,游走在全身。
比进退维谷更难的,是腹背受敌,沈泽知道始末,知道利害程度,但其实叶没比别人好到哪里去,除了一个等字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告诉他们方白在做什么,处境有多危险。
沈泽第一次觉得挫败,还是坠入泥潭,很难爬起的那种。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摸不清沈泽话中的意思,但是直觉告诉他们,现在的沈大队长,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行。
尤其是离沈泽最近的那个人,看着前一秒还春风和煦,下一秒就大风席卷的顶头上司,觉得这年头想要混口饭吃当真不容易。
男人心海底针,这话说得真好。
“头,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沈泽凉凉地说。
“方白的伤。”
沈泽难得的被噎了一下,想了想,极其诚实又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倒是想,但现实不允许,更重要的,是方白不允许。
到现在为止,他只牵到了手,还是一厢情愿的、没名没分的牵手,在方白那边极大的可能做不得数。
众人:……
那你哪来的底气说的跟你亲眼目睹了似的。
“方白的事就此打住,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但是省厅那边考虑和调查的,只会比我们多,既然说方白是我们的同伴,那么他就是,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和执行,明白吗?”沈泽声音不重,但话里话里的意思却不能忽视。
沈泽话音将落,车间内便响起一片井然齐整的“明白”,接着便各自转回到位置上,再无人说话。
沈泽半侧过脸,看着窗外与阳光似乎溶成一气的水面,轻叹了一口气。
方白和他,一个成了最无辜也最痛苦的哑巴,一个只能在一旁装聋作哑,劣质的谎话总有被拆穿的那一天,可人呢,命呢。
温衍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调转了方向回到早上那地,黑二没有找人知会自己,但他知道黑二在那里等他。
“白哥。”立在门口的人看到来人,没有丝毫惊诧,只是颔首行了个草礼,然后帮温衍推开了门。
温衍抬眸看了一眼,黑二就躺在一张摇椅上,极其缓慢地一上一下晃着,手里还依照惯例转着佛珠,用着跟摇椅一样的频率,听到门口的动静也不见起身,像是根本没有注意。
待温衍走到跟前,停了好一会儿,黑二才闭着眼睛开口,“回来了。”
“嗯。”温衍轻声道。
“和沈泽第一次打交道?”黑二语气中带着阴测的笑意。
“算是吧。”温衍回道,紧接着补充,“以前见过几次。”
“你倒诚实。”黑二笑说,“怎么样?”
温衍忽然就想起放在口袋里的平安符,以及那一个算不得牵手的肢体接触,然后像翻旧账似的,蹦出一句又一句沈泽的话。
——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按时吃饭。
——方白,试着相信我。
温衍:……
沈泽这个…这个厚颜无耻的,没事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不行,得回去吃几颗忘仔奶糖再来!
黑二许久没听见回话,于是慢慢睁开眼来。
方白就站在自己跟前几步的位置,眉头蹙起,嘴巴微微抿着,眼中也不再一团死气,牵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波澜,黑二也说不上什么。
这种情绪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放在方白身上是有些稀罕了。
黑二觉得和沈泽比起来,方白还是嫩了些,方白的煞气重,但匪气不敌沈泽,玩枪的本事或许不相上下,但真要论审时度势,沈泽能翻出百般花样来。
两人在码头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到自己的耳朵,听起来的确是沈泽更胜一筹。
“看来这出戏不好演。”黑二玩笑着开口,话中的试探却有些露骨。
“他并没有信我,信一半疑一半,或者更少。”温衍敛了敛心神,刚刚想东想西的差点就露馅了,忙装出一副“被沈泽的真知灼见打击了信心”的模样。
“你做的够好了。”黑二将手摆在扶手上,稍一借力直起身子,将摇椅停了下来,然后一边调整位置,一边随口一问:“跟过去的人没露馅吧。”
他没派人过去,但方白不知道,他想看看方白的反应。
“应该没有,”温衍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直言道,“我也没发现。”
“但我猜沈泽也不是一个人去的,他那头也有人跟着。”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发现黑二的人,沈泽也没发现,但另一组埋着的发没发现就不知道了。
“没事。”黑二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方白没有丝毫怀疑和心虚的样子,笑着说道:“就一两个有经验的,动静不大,被发现还不至于。”
“回去好好休息,过两天还有场硬仗要打。”黑二站起身来拍了拍温衍的肩膀,“这两天就别出门了,那边可能在盯着。”
黑二又装模作样说了几句体己话,温衍有一下没一下应着,还真是半点心思都掉不得。
终于回到住处的时候,温衍觉得身心俱疲,像根被烫开的面条似的趴倒在沙发上,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小巧的平安符顺着宽大的口袋滑了出来,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上。
温衍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半撑着身子将它举至眼前。
这东西看着就像批发的。
或者是十元三样,三样十元那种小摊上买的。
不值钱。
没意思。
温衍这么想着,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它放到背包里的小盒子里,就是那个原本装着红线,现在正闲置的盒子。
算了,权当做这个位面的纪念品好了。
绝对不是因为沈泽。
作者有话要说:
温衍:这东西不值钱。
一边小心翼翼往包里塞。
第18章 破晓
沈泽接到孙局电话的时候,正在警局和省厅特派的几个相关人员商量几天后的行动路线,黑二将地点大致定在仓阳与临市的边界地带,那一圈是废弃已久的工业开发区,遍地的车间和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