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王子也只有一个姐姐。”杜伦公爵动情地说：“公主殿下回来，他们是如此高兴，倒让我想起了远在斯比尔特岛上的亲人。”
　　斯比尔特岛就是精灵岛，这是精灵内部的称呼。
　　如果不是回来途中那一路无穷无尽，毫不留情的追杀，或者宫殿之中，陛下和菲特的种种表现，戴安娜说不定就真的信了杜伦公爵这番话。
　　“真的吗？”她还是勉强装出一副意动的样子，眼圈微红：“菲特他真的经常说起我吗？”
　　“那当然了。”杜伦公爵毫不犹豫地说：“去年北方联盟与石兰帝国屡次起了冲突，地精族在其中浑水摸鱼，想将兽人帝国拉下水，局势真是不太平……当时菲特王子就说，如果姐姐在这里，必然叫宵小不敢妄动，姐姐她最厉害了。”
　　他模仿着菲特王子的语气，让戴安娜公主微微一愣，随后说：“他这话，太孩子气了。”
　　“哈哈哈，菲特王子，确实还是个孩子。”杜伦公爵笑了笑，用他碧绿色的眼睛看着戴安娜公主，说：“我想起了精灵族流传已久的一个传说，当初第三任精灵女王有一儿一女，当哥哥的本该继承王位，但他认为妹妹更合适，于是便让妹妹当上了精灵女王，就是广负盛名的斯比尔特女王。她在位期间，和哥哥一起将精灵族发扬光大，兄妹齐心，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感慨说：“血浓于水啊……”
　　杜伦公爵离开之后，诺亚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难为他居然如此真情实感地想要劝你让位，他一个精灵族大使，怎么还要在你们兽人族王室的感情里参一脚。”
　　“他代表的是陛下的意思。”戴安娜淡淡地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陛下借他的口想对我说的。”
　　“就是想你老老实实让出这个位置呗。”诺亚不以为意地说，他转头看向戴安娜，却发现戴安娜公主怔怔地坐在那里，表情极为复杂。
　　诺亚：“公主殿下？”
　　“他说的，也不全是假的……”戴安娜轻声说。
　　“我怎么觉得每一句都是假的，精灵族根本没有孩子啊，他们不都是从树上生出来的吗？他们连血都是绿色的！”杜伦公爵说血浓于水很奇怪的啊！
　　“我们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菲特对她没什么印象，父亲作为将军也非常忙碌，常年不在家中，所以都是我看管着他。”戴安娜公主喃喃道：“小时候，不论我做什么，他都要跟在我后面，看不到我就会哭。有人因为我的病而嘲笑我，他甚至偷偷去找那些好事者打架，然后鼻青脸肿的回来，却又不说是怎么弄的。我做错了事，他会在父亲面前帮我挡下来，我回家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跑出来接我的……”
　　“哈哈……”戴安娜往后一靠，眼底水光闪烁：“我教他认字，教他射箭，他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时候，他就说……”
　　姐姐最厉害了。
　　不仅是血浓于水，戴安娜在弟弟菲特身上，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母亲早亡，父亲不在身边，她认为教导弟弟是自己的责任，因此禅精竭虑，颇为严厉，不敢有丝毫懈怠。
　　尽管杜伦公爵说的是假的，但那曾经，都是真的啊。
　　也许，我确实不应该回来……这样，双方总能还念着点旧情吧。
　　诺亚本来想提醒她，别忘了从暗礁城回王宫这一路上遇到的刺客，如果不是奥德里奇和诺亚在，她可能早就死了。但他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公主殿下与陛下和王子的感情，确实是他们一家人的事，除了他们之外，这其中爱恨交织，别人无从感知，同样无从置喙。
　　“我记得这么清楚，不知道菲特记不记得。”戴安娜的声音略微嘶哑：“在我心里，他确实一直是小孩，不知不觉中就长这么大了，甚至对我伸出了獠牙。”
　　“你的弟弟菲特也许记得，但王子菲特不一定。”奥德里奇说。
　　戴安娜转头看他。
　　奥德里奇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端过来，语气温和地说：“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处于不同的位置，感受也是不同的。对你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回忆，是姐弟情深，对王子菲特来说，这也许是压在他身上难以撼动的大山。”
　　戴安娜眼底的泪飞快地消失：“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您非常强大，幼时便可以教养弟弟，管理家宅，现在则带领兽人帝国的军队打散部落联盟。你的功绩和光辉非常耀眼，任何人站在您的身后，都会被忽视。”
　　戴安娜握紧了茶杯：“所以，对菲特来说，我是挡在他面前，必须要跨越的高山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哪怕菲特王子登上了王位，他也会遭受质疑——为什么登上王位的不是战功卓越、更加年长且在军中非常有威望的戴安娜公主。
　　除非戴安娜公主死了，或者满身光环褪去，变成一个普通的公主。
　　所以在菲特王子继位之后，戴安娜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更别提继续掌管军队了。
　　奥德里奇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戴安娜公主的问题，她自己可以想明白的。
　　当天晚上，普通冒险小队齐聚一堂，朱利安抱着伊芙丽雅，听了奥德里奇他们所见所闻之后，说：“戴安娜公主好可怜啊。”
　　“那也不一定的。”诺亚笑着说：“一个十八岁就可以击溃叛军，现在又打散了东南方部落联盟，有着血红戴安娜称号的公主殿下，比我们所看到的要更加危险。”
　　诺亚和奥德里奇他们对她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
　　“其实这件事，咱们要做到哪一步？”奥德里奇问：“兽人帝国的水太深了。”
　　诺亚食指轻敲着桌面：“我们能帮公主做到哪一步，全看她有多信任我们了。”
　　伊芙丽雅叫了一声，在桌子上拍了拍，意思是说他们没得选择，必须帮助公主殿下，从马车带着公主殿下回来开始，他们就是一只猫身上的猫毛了。
　　诺亚朝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朱利安扬了扬下巴：“魔法师阁下，关于这淌浑水，你怎么看？”
　　“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也不懂这些事。”朱利安揉了揉眼睛，懒散地说：“需要我的时候说一声就行了。”其实他更想回方舟上去，方舟气候宜人，材料齐全，还有传奇魔法师留下来的图书馆。他现在觉得方舟简直就是他的世外桃源，而兽人帝国，实在是太冷了。
　　他的脑子都要冻坏了。
　　“你看上去跟要冬眠一样。”诺亚摆了摆手：“咱们具体怎么做，还得看公主殿下的态度啊。”
　　他的视线转到公主殿下所在的方向。
　　当天晚上，公主房间里的灯一夜未熄，第二天她早上出来，神色已经非常平静，她拿出一封信交给侍从，说：“把信送出去。”
　　侍从点头应是。
　　共进午餐的时候，戴安娜说：“兽人帝国的食物，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这里重肉食，素菜比较少，如果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这里的侍从。”
　　“肉挺好的，我喜欢吃肉。”诺亚说。
　　“那就好。”戴安娜微微一笑。
　　“公主殿下想好了？”诺亚一边切肉，一边问。
　　“虽然想好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戴安娜说：“离冰雪祭还有一天的时间，我还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陛下颁布诏书吗？”
　　诺亚把肉咽下去，举起手说：“我有一个办法，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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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之后一天，戴安娜公主去宫中见国王陛下，国王陛下为她准备了一场小小的欢迎宴，设在池塘边的桥上，几个侍从在一旁端茶倒水，诺亚和奥德里奇也在。
　　“味道真好。”戴安娜公主抿了一口茶，微笑着说：“陛下，在东南方，有一种饮品叫万果酒，那种酒是由一万种果子酿造而成，味道鲜醇，口感丰厚，难得一见。在那边打仗的时候，我一直想给陛下带回一杯万果酒，就像小时候，你每次回来总会给我带一些礼物……万果酒是侍奉世间之王的美酒，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国王陛下颇有些期待地说：“这次没有带回来吗？”
　　戴安娜遗憾地摇了摇头：“万果酒只能在东南方酿造而成，而且当天酿造出来当天就要喝掉，任何冷藏储存的方法都会使万果酒的风味发生变化。”
　　“这倒是可惜……”国王陛下有些神往。
　　戴安娜微微一笑：“陛下，你可是兽人帝国的国王，那万果酒，也该是你的囊中之物。东南方类人部落是兽人帝国心腹大患，我本想着，彻底将类人部落摧毁，让东南方纳入兽人帝国的领土。到时候，陛下就可以坐在东南方的领地上，接纳类人族的诚服，享受最美味的万果酒。”
　　国王陛下眉目微动，下意识道：“一年时间？”
　　“只需要一年，陛下。”戴安娜公主轻声说：“东南方在百年之前，本来就位于兽人帝国版图之中，之后因为南方联盟革命而分离出去。我知道陛下一直想将东南方收回来，这不仅是您的夙愿，也是千千万万国民日夜期盼的。只要您给我时间，类人族部落联盟一定会将领土和忠诚拱手送上。”
　　“到那时候，谁不念诵您伟大的名字呢。”
　　国王陛下猛地站起来。
　　没错，兽人帝国经历过种种革命与战争，是一个多灾多难而又坚韧强大的国家。百年来，对兽人帝国最大的一次打击，就是南方联盟革命，类人部落从兽人帝国独立出去，至今未归。
　　国王陛下日思夜想的，正是把类人部落收回来，只要做成此事，他在历史上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国王，而是值得被后世铭记，千古流传的大帝！
　　和这件事比起来，继承人是谁都算是小事，他正值壮年，还要在这个位置上坐很久。
　　“是该收回来的。”国王陛下低声说：“你有几成把握，戴安娜？”
　　“七成。”戴安娜说。
　　国王陛下皱了皱眉。
　　戴安娜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当初父亲亲口告诉她，五成就可以赌一赌，七成就可以出兵，世界上没有必赢的战争和必胜的局面，如果一定要有万全的把握才出手，反而什么都干不成。
　　当了几年国王，他反而忘了当初说过的话了。
　　戴安娜幽幽地说：“如果这次冰雪祭不用回来的话，那就有九成。”
　　国王陛下看向她，一时没说话。
　　“陛下……”
　　“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国王陛下冷冷地说，周围的侍从一时面色紧绷起来。
　　戴安娜面色如常，她站起来向国王陛下行礼，低垂着眼说：“我是您的女儿，陛下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的忠诚，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只属于您。您正值壮年，兽人帝国只有在您的带领下才能走向复兴，菲特他还太小了。”
　　“一份诏书，就让你这么表忠心了。”国王陛下冷哼一声。
　　戴安娜公主微微仰头，看着她的父亲：“我手上的军队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遵从您的意志行事。”
　　国王陛下冷淡地挥了挥手：“叫菲特过来吧。”
　　戴安娜公主黯然离开。
　　她紧咬着牙，眼圈微红，一路疾行，红发在空中飞扬，如同愤怒燃烧的火焰。
　　回去之后，朱利安看她这幅样子，问诺亚道：“失败了吗？”
　　“成功了。”诺亚拍了拍他的肩：“我让你准备的药剂怎么样了？”
　　朱利安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诺亚的要求对他来说太简单了，他追问道：“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王室内斗，只需要做这些吗，还有没有比较难的，能让我体现自身价值的……”
　　奥德里奇把聒噪的魔法师拖走了。
　　诺亚对戴安娜公主道：“公主殿下，您应该在国王陛下面前哭。”
　　戴安娜的手紧紧地抓住桌沿：“他不喜欢哭闹。”
　　“但菲特王子可以，是吗？”诺亚耸耸肩：“爱哭的孩子确实有糖吃。”
　　“你确定那番话对他有用吗？”戴安娜已经冷静下来了，问：“用类人部落威胁他，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你只是在展现自己的价值，国王陛下非常大度且理智，他叫菲特过去，多半是为了你和明天的冰雪祭。”诺亚颇有兴趣地说：“今天我看外面已经有一些人汇集到王宫了，公主殿下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我不太想去。”
　　“你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回来了。”
　　下午的时候，戴安娜公主坐在马车之上，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她的马车，徽章和红发。
　　“公主殿下回来了！”
　　“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回来是为了冰雪祭吗？”
　　“明天在冰雪祭上还能看到公主殿下吗？太好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公主殿下那场切尔诺斯突袭战打得太好了！听说敌方死了上千人，我军只有轻伤！”
　　“公主殿下每场战役都打得好！能在公主殿下手下当兵，是我的梦想！”
　　那些兽人们围着戴安娜的马车，目光热切地看着她，不仅有很多年轻小伙子，许多女性兽人也对公主殿下发出了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