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奇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刚刚那些猛烈的火所导致的灼热感还留在他的皮肤上，而诺亚眼前，却是一点苗豆般的星火。
“他们离开了。”奥德里奇说：“死了很多强盗，他们也许不敢再来进攻村子了。”
诺亚摇了摇头，笑着往酒杯里倒上滚烫的热水，这里的人们不喜欢把水烧开喝，而水质又很脏，喝生水会导致各种疾病。
“今晚的酒太浓烈了。”诺亚说：“喝点热水然后休息吧，明天还会有很多麻烦事的。”
“什么麻烦事？”
正好要等热水凉下来，诺亚便开口解释道：“村子里的人可能不会那么感谢你的见义勇为，相反，他们明天会向你发出质问和诘难。”
“为什么？！”奥德里奇愤怒地问。
“这些强盗不会善罢甘休，反而会加倍地报复回来。他们以前只是面临粮食和女人被抢夺的困境，接下来，强盗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会屠戮整个村子。”诺亚晃了晃酒杯，心想还有一个原因，你是个尼尔布鲁克人。
在石兰帝国，你注定无法得到感激和尊敬。
“他们为什么会怨恨我，而不是强盗们？”奥德里奇低声问。
“怨恨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诺亚随意拨弄着炭火，将火焰熄灭：“人总是想让自己活得快乐一点，所以要逃避痛苦，因此，恨一个尼尔布鲁克人要轻松地多。”
“也许他们不会这样……”奥德里奇犹豫地说：“我毕竟救了他们。”
“我也希望如此。”诺亚轻轻地喟叹一声。
奥德里奇沉默不语。
诺亚用眼神示意：“把盔甲脱掉。”
奥德里奇依言把盔甲脱下来，很快，血腥味便弥散开来。他身上有一道青色发黑的淤伤，蔓延到整个背部，看上去非常可怕。
“钝器伤，敌人使用的是重锤吗？”诺亚问了句，把奥德里奇拉到自己面前来，让他背对着自己。
“是，他力气很大。”砸过来的时候，奥德里奇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散架了，但他咬牙硬撑下来，没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遥远的世界之主，为您冠以光明的名讳……挽救生命，消弭痛苦……”
奥德里奇听见诺亚低声吟诵的声音，他背上被一片纯白色的光团包裹着，很快，淤伤便消失了。
小治愈术。
这是他做见习牧师的时候，唯一学会的三个神术之一。
奥德里奇扭了扭肩膀，疼痛已经完全消失，甚至包括了一些旧伤，他从未感觉这么好过。
牧师的小治愈术，有这么厉害吗？
奥德里奇总觉得这和他认知中的小治愈术不太一样，小治愈术是每个牧师都会的基础神术，优点是施法快，消耗少，但同时治愈效果一般，只能用于治疗小伤。
但是他又没真的见过小治愈术，也从来没感受过，说不定小治愈术就是这样的呢！
奥德里奇把里衣穿上，低声说：“谢谢。”
“使用重锤战斗的人不多，用得这么好的人就更少了。”诺亚随口评价了一句，把热水递给奥德里奇：“喝了之后就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诺亚在晨祷之前起床，然后在院子中锻炼身体。
他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在做早餐的奥德里奇，对方穿着单薄的外衣，眼睛下面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神色疲惫，一看就知道他晚上绝对没睡着。
“诺亚。”奥德里奇招呼了一声：“早上想喝点什么？”
“烧水就好，我不想喝酒。”诺亚后半夜倒是休息得很好，他穿上了黑色的传教士长袍，链锤挂在手腕上，左手拿着《光明圣典》。
当他们吃完早餐之后，教堂内已经挤满了人。
诺亚站在最前方，将《光明圣典》放在演讲台上，奥德里奇站在他的身边，没有盔甲包裹，他那典型的深眼窝和长睫毛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正如诺亚所言，他们看奥德里奇的眼神中，没有感激，只有愤怒和怨恨。
“昨天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诺亚主动说：“愿光明神指引亡者去他的身边。”
“很快就会有更不幸的事发生。”村长摘下帽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奥德里奇，对诺亚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带这样邪恶的奴隶出行，他为我们带来了灾难。”
“我请求您能对他进行惩罚。”
第9章
诺亚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村长。
“奥德里奇在我身边很久，一直听从神的教诲。”诺亚问：“他是一个信仰坚定的光明圣教徒，善良而聪慧，是我的好伙伴，请问他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惩罚他？”
村长没想到他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微微一顿后才说：“他昨日杀了很多的强盗。”
诺亚点点头：“哦，他救了你们。”
“并不能这样说。”村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传教士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伙强盗盘踞在韦特日山谷中，已有十年之久，实力非常强大。每年秋天，他们都会像这样抢夺粮食。但他们并不会赶尽杀绝，村庄总还是可以慢慢发展起来的。”
诺亚明白了，这是一种很典型的情况，因为无法反抗强盗的行为，干脆安慰自己他们至少还留了条生路，有了这样自我欺骗的想法之后，日子便又能过下去了。
此时的状态，便是合理的状态。
而奥德里奇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合理状态。
村长继续愁苦地说：“这个尼尔布鲁克人杀了那么多强盗，他们必然会前来报复。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走了之，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诺亚轻声问：“那你准备要我怎么惩罚呢？”
村长恳切地说：“我希望传教士大人能将这个尼尔布鲁克人交给我们。”
“交给你们做什么？”诺亚追问。
村长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们会将他绑起来，送到韦特日山谷中，交给那些强盗们，祈求他们的宽恕。”
“父亲！请不要这样。”村长的女儿走上来，拉住村长的袖口，羞愧地说：“他救了我们！我们不能这样做！”
“你懂什么？！”村长皱眉看着她，示意她的丈夫把她拖走：“我要为村子的未来考虑！这不是你任性妄为的时候。”
“如果不是他，女儿就死在强盗手里了啊！”那个女主人尖叫一声，被她丈夫捂着嘴带走了。
村长又转过头来对诺亚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尼尔布鲁克人，传教士先生，为了补偿你，我们会送给您两个更好的奴隶。”
其他的村民们也窃窃私语，看向了奥德里奇。
“他虽然是尼尔布鲁克人，但他同样是神的信徒，蒙受神的恩典。”
诺亚屈指敲了敲木质的讲台，轻描淡写地投下一枚炸弹：“而且，昨天晚上，他正是受神的旨意，前来拯救你们的。”
村长大惊：“怎么可能？”
“请不要怀疑神的旨意。”诺亚淡淡地看他一眼，村长顿时冒出冷汗，虚虚地说：“是我的错……”
他是传教士，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诺亚的手指按在《光明圣典》上，黑色的传教服让他看上去严肃而认真：“那些强盗不过是蒙受了黑暗之神的诱骗。奥德里奇为我们清理了邪教徒，他所行之事皆出于对神的信仰和维护，圣典说，我们不能指责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们都是光明神的子民。”
村长张目结舌：“可是……”
“你要将神的信徒交给信仰黑暗之神的邪教徒吗？”诺亚皱眉看着他。
“不！我绝对不敢……请不要误会！”如果承认的话，一股邪教徒的帽子马上就会扣到他头上。虽然这个村子承受强盗的暴行已有十年之久，帝国的军队们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无法前来清缴盗匪。但如果这里出现了邪教徒，村子可能第二天就被夷为平地了。
教会审判者的动作是很快的。
村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上去瞬间老了几十岁。
诺亚笑了笑，说：“之后的事，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身为光明教会的传教士，职责便是将教义传播到每一个角落，使神恩惠顾众人。那些强盗们也不过是受了黑暗之神的一时迷惑，我会亲自前往韦特日山谷，见到他们，并为他们讲解教义，相信一定能让他们从黑暗之神的蛊惑中清醒过来，重新投入光明神的怀抱。”
村长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如果他要维护尼尔布鲁克人，只需要施加教会的压力就足够了，后面这些是完全没必要的。
这话的意思是，传教士先生要亲自前往韦特日山谷，“净化”那些强盗吗？
村长觉得他这是在送死。
奥德里奇也这样想，他有些着急地看向诺亚，张口道：“请不要为我身犯险地，从来没有传教士会深入强盗的据点，圣典上同样说过，不要让自己置于险境。”
他对圣典上的内容张口就来，村长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相信他真的是个光明教会信徒了。
事实上，得益于诺亚的教导，奥德里奇对各种神的教义都能够张口就来。
如果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回环之神教徒，他也能轻易地说出“世间一切道理，神早已经表明了”这种典型的回环教义。
“我这并不是身犯险地，只是做一个传教士的本职工作。”诺亚说：“我会让他们清醒过来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诺亚说完就走，带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奥德里奇去了后院，把幸运的迪罗牵出来。
他让奥德里奇去穿上铠甲，带上大剑，先行上马。
“傍晚的时候，我们就会回来。”诺亚对着村长说：“当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必然已经成了光明神的信徒，我们的同胞。”
“请为我们准备好晚餐，一场丰富的盛宴。”
晨光映在他的脸庞上，看上去非常帅气凛然，村长一时差点相信了他的话。
然后他站在迪罗旁边，伸手让奥德里奇把他拉上马背。
他自己爬不上去。
等奥德里奇把他拉上来，催促马儿离开之后，村长看着他们一骑绝尘的背影，喃喃道：“他们这不会是逃跑了吧……”
奥德里奇带着诺亚跑出村子，随后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诺亚说：“韦特日山谷啊。”他刚才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
奥德里奇：“我们不是在逃跑吗？”
诺亚：“……”
“逃跑的话，我会让你带上食物，而不是盔甲。”诺亚拍了拍幸运的迪罗，说：“辛苦你了，前面就是韦特日山谷，我们去见见那些黑暗教徒吧。”
韦特日山谷是一座普通的山谷，整个瑞德拉斯大陆，这样的山谷至少几千个，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山谷中地势崎岖不平，大树遮天蔽日，空气也变得潮湿而安静。到处都是断裂的树干，蜿蜒的溪流，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土壤上有一层厚厚的落叶，不小心就会踩空，但迪罗不愧是退役的战马，经验非常丰富，即使这样，也如履平地，飞快地带着诺亚他们穿梭在山谷之中。
他们顺着昨天强盗们撤退的痕迹一路追过去，血流和马蹄的印记，以及人类的气息在山谷中若隐若现。
“我没有学过如何追踪猎物，捕捉线索。”诺亚自言自语道：“如果有机会，我应该学一学的。”
奥德里奇：等等，你刚才说了猎物这个词是吧？！
尽管有些艰难，但他们终于还是发现了强盗们的营地，诺亚在奥德里奇的帮助下从迪罗身上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奥德里奇轻声问：“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
营地外围着一圈栅栏，竖着火把，中间是一片广场，后面有乱七八糟的房子。
韦特日山谷的强盗们正在广场中聚会，他们大部□□上都负了伤，胡乱的包扎之后便坐在地上喝酒。
“昨天那个尼尔布鲁克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强盗头子坐在最上面的椅子上，拿起酒瓶，然而他闻到里面的酒香之后，又想起了昨晚的火。
他心烦意乱地扔掉酒瓶，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失败。
“老大，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的手下喊道。
“那现在怎么办？”
“烧了那个村子！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逼他们把人交出来！”
底下的强盗们争吵着，强盗头子则沉思了一会，忽然慢慢把一头乱发扎了起来。
“烧了村子有什么用。”他缓缓道：“我要让他们感受到绝望。”
头发扎起来之后，他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和粗粝的眉毛，下面的人也安静下来。
“去把我的盔甲拿来。”强盗头子说。
旁边的手下心里一凛，知道老大这是要真的愤怒了。他立刻跑到后面的屋子里，将一套标准制式的盔甲拿了出来。
而此时，强盗们的气氛已经变了，尽管他们仍然七扭八歪地坐在那里，喝着酒，说几句荤段子，但当强盗头子穿上那套石兰帝国的制式盔甲之后，他们的表情便严肃了起来。
甚至隐隐能看到他们身上拥有军队的气息。
“骑士长。”强盗们的称呼也变了，他们尊敬地说：“请下令。”
强盗头子穿上军队盔甲，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的骑士长。
然而他说话，还是带着一股土匪的味道：“他们敢窝藏尼尔布鲁克人，并且在他的带领下攻击我帝国战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