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刀是真的生气,竟然把嘴巴里的布给吐出来了,“罪人是你!不是我!”
“嗯,怪在我的身上。”符弈辰冷笑,“你见死不救却是清清白白。”
“好!徒儿,把绑带解开,我要跟这个昏君拼命!”
符弈辰面无表情地看着玄阳刀挣扎,“你拼得过吗?你连岑子琰都胜不了。”
“敢看不起我!”玄阳刀急红了眼,要用蛮力挣脱绑带。
病弱中的人能有多少力气?玄阳刀挣扎半天,只是能勉强往前几寸罢了。
“你一意孤行,我才会看不起你。真有骨气不该白费别人救你的心思,应当为救命恩人洗脱罪名。”
玄阳刀愣住了。他满心想着不能叫人看不起,以为死掉就一了百了,说到救命恩人才记起那一队冒死护送自己来皇都的好心人:有的不曾谋面,有的同样负伤。这些人为他拼尽全力换回的性命,确实不该被他拿来争一口气。
“你要如何。”玄阳刀明白符弈辰有条件,“要我这条命吗?”
符弈辰笑了,“对,你好好治病,我就撤掉所有江湖人士的通缉令。”
玄阳刀心动了。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想过如何报答。他想来想去,总觉得重伤的身体承不住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了。
符弈辰忽然给他一个报答的法子,条件仅仅是治病。
治病会背上勾结朝廷的恶名,兴许会受折磨又如何?玄阳刀性情刚烈,却不是一心只想自己名声的人。真的能让救命恩人摘掉通缉犯的帽子,好好生活,他被骂成朝廷走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玄阳刀打量一遍符弈辰,“此话当真?”
“当真。”符弈辰微笑,“可以让御医进来了吗?”
玄阳刀并没有别的选择,慢悠悠地躺回了病床,“可以。”
符弈辰开门下令,几位御医听命过来。
御医们听过玄阳刀凶悍的名号,本来有些心惊胆战,看到复杂的伤势又冷静下来了:此时的玄阳刀没有习武之人的锋芒,只有被伤痛缠身的无助。
没有侍卫和官兵,与皇宫截然不同的破旧茅屋,倒是歪打正着叫御医们想到了救死扶伤的初心。
小小的破屋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拥挤的很。
齐文遥觉得自己起不到任何作用,跟符弈辰说了一声,“我去外面等着。”
符弈辰需要站在这里给御医和玄阳刀定定心,不能陪他,只能用接连的叮嘱来表达关切,“不要走远,就在院子附近转悠。披上斗篷,小心不要着凉了。”
“好好好。”齐文遥不住点头,“隔一会儿要过来给你报个平安吗?”
符弈辰面色肃然,“最好如此。”
齐文遥哼了声,走出去不跟啰嗦起来的符弈辰掰扯。
一到屋外,混杂着潮湿发霉、人参味以及烧焦炭火的古怪空气一下子被抛在脑后。
齐文遥感到神清气爽,竟然有心思在院子里转悠了。转都转了,他路过杂乱会帮忙收拾一下:把倒掉的树干挪到旁边,将碎掉的石砖堆到角落,杂草湿滑碍眼,拿了一个锋利的瓦片割掉。
他忙着忙着,忘了抬头看看天空的变化。
倾盆大雨就这么突然下来,浇了他一身。
“啧。”齐文遥快步跑回去,站在屋檐下抖抖雨水。风大雨大,他抖掉一半,更多的水珠伴着横吹的风直接刮到面上,叫人无法招架。
齐文遥皱眉,认命回了那一个拥挤闷热的屋子里。
他进门,竟然让所有人都看愣了。连那个施针到一半的御医也顿住动作,上下打量他一遍又急急地收回目光,颤抖的指头许久没有找着穴位。
“怎么了?”齐文遥疑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脏了。
他没看清,符弈辰大步走来拿过斗篷往他头上盖,“别动。”
齐文遥一把将碍事的斗篷抓下来,“我不冷,我……”
符弈辰二话不说把他往外头带,“我送你回马车。”
齐文遥挣不开只能被带着走,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跟带着他逃跑似的。符弈辰疯了?
*
符弈辰确实要疯了。外头下雨,他懂得,齐文遥不喜欢闷热的屋子一时没进来,他明白,但是齐文遥突然以那样的模样进来,叫人看愣了。
齐文遥是什么模样呢?浑身湿透,白皙脸颊上沾着乱掉的发丝,更显脸蛋斯文秀气,吹了寒风的鼻尖是一点诱人的红,看人的眼睛水汪汪的,声音软糯委屈。
老少通杀的诱人。于少宁那样的书呆子都看得眼睛发直,也就躺着治病的玄阳刀无动于衷。他气得不行,赶紧把齐文遥领走。
符弈辰把人按回马车,思来想去还是亲自送走比较好,“魏泉,去看着玄阳刀。”
“哎?你不回去了?”齐文遥疑惑,“你不要继续跟玄阳刀谈条件吗?”
“医好再说。换衣服。”
齐文遥不干了,“一会儿洗澡又要换,麻烦。”
“叫别人看见这个样子也麻烦。”
“我怎么了。”齐文遥委屈,“我不就是帮忙整理院子,沾了点雨水吗……”
符弈辰没解释,一门心思盯着齐文遥唇上那一抹微微噘着、不断冒出软糯声音的嫣红。
“你……发情啊?”齐文遥终于发现不对了。
符弈辰冷笑,“于少宁也是。你没见着吗?”
“你想哪里去了。小于有家室。”
“有家室也会生出邪念,只是压住不胡来罢了。”
齐文遥辩不过他,扭过头给个负气的背影看。消瘦的身形被打湿的衣衫勾勒出来,隐隐约约但什么都没露,只有细白的脖颈分明显眼,叫人去想衣内是否是同样白皙细腻的光景。
符弈辰想抱上去,却懂得一动手保准被骂。
齐文遥还是很要面子的。他们在马车里胡来,侍卫肯定知道,紧接着入宫会传到所有宫人的耳朵里,再由宫人告知好奇打听的臣子,再再叫齐太傅听去了……
不想那么远,齐文遥发了火晚上把景儿抱来一块睡也是够呛。
符弈辰忍了,回到皇宫才抱着齐文遥去沐浴更衣。
齐文遥挣扎却躲不开,莫名其妙被带着去沐浴了。他们进了浴池,争执化在了氤氲的水雾里。水花四溅,齐文遥得了空闲也顾着咬唇闷哼,哪有功夫生气。
末了,符弈辰把累极的齐文遥放到被窝里,心里想着玄阳刀那边如何。
齐文遥盯着他半晌,冒出一句古怪的骂,“渣男,做完就想别人。”
“……”符弈辰躺回去给齐文遥捻被角,“乖,只想你。”
齐文遥哼了一声,闷闷的鼻音还有刚才哭过的腔调。
符弈辰顿时心软了,被骂什么都觉得甘愿。
齐文遥却没心思骂人,闭上眼睛打发他,“我睡了,你去看玄阳刀吧。”
符弈辰瞧着枕边人在被窝里扭来扭去找舒服睡姿的可爱样子,唇角扬起,目光在纤白细嫩的脖颈上扫了一圈。
他正想着亲上去是如何柔软的触感,就见到齐文遥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还没走。”齐文遥很嫌弃。
符弈辰对上嫌弃的表情还能现出一个笑,“看你出了神。”
“天天看,你不腻啊?”
“不腻。”符弈辰吻上那个嫌弃撇着的唇角。
齐文遥打个哈欠,“行吧,不走就聊聊天。玄阳刀病好以后有什么打算?撤掉通缉令,那些江湖人士也不会现身吧?”
“他们总要想办法活着。幻海镖局由朝廷接手,在找镖师。恩科将要开始,皇都外的学子都想着找一个可信的护卫,愿意出大价钱……他们不会白白放过机会,肯定露面。”
齐文遥明白了,“他们有活做,就不会成天想报复朝廷的事了。”
“嗯,等玄阳刀好了帮朝廷说说话,有乱心的也该消停了。”
齐文遥瞧向他,眸子里像是含着水一样纯澈明亮。
“多亏你了。”符弈辰心思一动,柔声给齐文遥夸赞。
齐文遥回应的是一个哈欠,“哦。”
符弈辰听着话里的倦意,抱好了埋在自己怀里的人,“睡一会儿吧。”
齐文遥早就有些模糊了,用迷糊的鼻音答应着。
符弈辰等到齐文遥睡熟发出均匀呼吸声才慢慢起身。他走到稍远的地方才更衣,更衣的时候已经在听旁边的内官说着消息。
“雨势太大,东街倒了一棵大树,南街有些积水,如意坊一处牌匾掉落砸伤了不少百姓。户部派人去了,但不知如何处理小庙灭掉的香火。尚书大人在书房等着陛下,左相也有关于恩科的事要禀告。”
符弈辰有些心不在焉,听着外头的雷雨声忽而想起往事。
从前的他很喜欢这样的大雨。墨霜门里,大雨倾盆会让大家回屋躲避,他一个人在无人的树林享受清净。军营里,他们很少冒雨前行,一群弟兄不管地位高低全部窝在一块用火烤暖,干燥温暖的气味叫人昏昏欲睡。
想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一堆事情等着定夺。喜欢就接近,讨厌就远离,不像现在要跟烦人的玄阳刀和挑刺一般的臣子们说那么多话。
“陛下?”内官怕他没听进去,再说了一次,“几位大人在等着呢。”
符弈辰有些烦躁,“知道了。”
他走出屏风,瞥一眼有齐文遥休息的内室才有了点精神。
从前的他自在却孤独,现在的他有了齐文遥。齐文遥在皇都里过得逍遥自在,他不归隐,做一个不可能自由的皇帝是值得的。
符弈辰将叹息藏在了心里,认命地走向书房。
还有一堆政事等着呢。
第99章 承诺
符弈辰真的找到了玄阳刀,并让这一位刚烈的前辈为朝廷说话。办到这么难的事情,足够让臣子们收起所有的反对。
玄阳刀没死,在朝廷帮助下渐渐医好伤痛的消息传出去,追捕江湖人士的通缉令撤掉,紫炎宗的冤案也得以平反,立碑纪念出头的英雄,合作的名门正派也恢复了正常,派弟子下山行善开门接收新人。
百姓们一开始觉得傻子才会去学武功,不久后又认为是个出路:幻海镖局重新开业,找的镖师不问身份只问本事,分局帮着要找保镖一起上皇都赶考的有钱学子牵线搭桥,凑足人一块走特别安全,还有官府监督不怕被骗。镖师和护卫成了天灾后发展最好的行当,实在不行,学个武功傍身也不错。
“小于还说可以让他们来铺子里帮忙呢。”齐文遥一手托腮一手拿着账册在看,“两个馒头就让他们帮忙运了那么一车的东西……习武之人真是勤劳能干啊。”
符弈辰原先也在看自己的奏章,听到“勤劳能干”四个字忽地瞥去一眼。
齐文遥瞧着那一抹隐隐的笑意,怒拍账本,“想什么呢?”
“也有不勤劳的习武之人。”符弈辰上下打量他一遍。
齐文遥不生气反而释然,“你在笑这个啊。我以为说的是昨天晚上……”
他不说下去了,低头继续看手里的账册。
符弈辰却已经凑过来,伸手一搂,“今晚继续?我还可以更能干。”
“去你的。明天要去看货,必须早起。”齐文遥拿了笔要往符弈辰脸上戳,这才让缠上来的手脱开一些。
“铺子没整理好就进货了?”
“机不可失啊。津兴州那边的津纸好,这几天运过来特别方便。”
符弈辰不意外,“因为岑子琰的大军要回来了。”
“你也知道啊!嘿嘿,大军会走津兴州和皇都之间的路,附近的山贼根本不敢冒头。货商省了找镖师的钱,给我们降了不少成本。”
齐文遥一想到能省那么多钱,心里美滋滋:成本降低,价格还能因为恩科上调一点点。利润可观,能给开业初期的新店回一点血。
符弈辰看着他笑个没完,无奈,“怎么变得这么贪财了。”
“有意思,像是经营游戏一样。”
符弈辰摇摇头,没有深究“经营游戏”是个什么意思,“小岑回来,我们得请他吃顿饭。”
“好啊。”齐文遥殷切问,“去新家吧?”
齐文遥思来想去,把风景最好的那一个宅子买下来了。宅子崭新价格不菲,牙商从中赚了那么多佣金就拿出了最好的售后服务,帮着布置,没多久就能住人了。
齐文遥拉着符弈辰去住过一晚。他很开心,符弈辰本来没什么感觉,发现处处干净,凉亭的石桌很衬他的肤色又变了主意,有事没事问他要不要去新家。
宅子里没人,齐文遥还是认为在凉亭胡来太羞耻了,好一阵不肯再去。
现在终于再提了,符弈辰扬起笑爽快答应,“好。”
“留他们住一晚。”齐文遥提前声明,“带下人一块去。你别想着在凉亭乱来。”
符弈辰从容道,“在房间里就好。我买了一个同样材料的石床。”
发觉自家夫君爱好野战的齐文遥:“……”
可是,齐文遥一腔火气在看到符弈辰笑起来的眉眼的瞬间又像是遇着春风细雨,尽数消散了。
难得符弈辰放下政事,笑得那么开心啊。
他在皇都开新店买新房子,由着寻梅轩原来认识的文人牵线又认识了上皇都赶考的新朋友,过得舒服。符弈辰就苦了,依然从早忙到晚,要面对一堆爱挑刺的臣子,成天板着脸,也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笑笑了。
他惯着,符弈辰倒是得寸进尺地逗他,“你也觉得凉亭那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