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恍惚了一瞬,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喘息着,只觉得疲惫不堪。
“没事吧?”蔺沧鸣连忙扶住他,不用号脉都感觉到霁涯剧烈的心跳。
“……江先生,你看见什么了?”霁涯抬手安抚蔺沧鸣,盯着江海流低声问。
江海流饶有兴趣地坐回去,翘起一条腿,沉吟半晌笑道:“有点意思,何必这么警惕,我是大夫,职业道德还是有的,又不会泄露你的情报。”
霁涯心说把人脑子当电影院,条件反射都得挣扎,勉强笑了笑:“不知先生有何结论?”
“我曾经偶遇过被当成中邪赶出村子的人。”江海流若有所指地说,“他原本相貌上佳但尖酸刻薄,想要强娶一个已有婚约的姑娘,结果出门撞到头昏迷,醒来就突然转性,给姑娘和她未婚夫赔礼道歉,每天勤勤恳恳种地栽菜。”
霁涯愣了一下,暗忖这个种田文结局不怎么好,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我把他送回去了。”江海流勾起嘴角笑得有点阴森,“不要误会,是送回家,不是阴曹地府。”
“呃,呵呵。”霁涯攥了攥衣角,擦掉手心浸出的细汗,他罕见地泛起些许慌乱,指尖发抖。
蔺沧鸣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索性挨着他坐下,握住了他的手指稍稍用力。
霁涯浑身一震,不知为何突然感慨起来,鼻腔发酸。
“你也想回去吗?”江海流轻声问,目光从霁涯和蔺沧鸣手上扫过,然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蔺沧鸣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直觉这个回去不是什么好词,他握紧了霁涯的手,压低声音咬牙:“不准走,听见了吗?”
“那是一方桃源。”江海流语带嘲讽,“凡人安居乐业,不必打打杀杀,除了驭器飞行难些,和南疆比起来简直犹如仙境,你真以为他愿意和你在幽冥阁这片泥沼里挣扎浮沉?”
“你到底什么意思。”蔺沧鸣沉着脸,压下怒意质问。
“别天真了,幽冥阁少主,你若想要他痊愈,就要失去他,否则你们现在就走,左右他也有分神期的实力,不用为寿命发愁,但你最好永远保护他,别让他死在其他修为更高的人手里。”江海流事不关己地摊手给出选择,端起茶杯悠哉地抿了一口。
蔺沧鸣愣在当场,江海流和他无冤无仇,也没必要骗他,他微微偏头看向沉思的霁涯,那副眉头紧锁忧思重重的模样让他心头钝痛。
霁涯知晓他的身份时,他让霁涯走了,那这次呢,霁涯要回哪里,他还能找到吗?
他不想让霁涯离开,他心底叫嚣着哪怕让霁涯做他的笼中雀也要将人留下,但理智却催促他放手。
蔺沧鸣咽下一声苦涩的叹息,霁涯是自由的,无论何时都该是无拘无束的。
“只要对他有好处,我……”
“江先生,他是个老实人,你骗他没意思,况且我也不会走。”
霁涯反手拍了拍蔺沧鸣的手背,又顺势抬起胳膊搭到蔺沧鸣肩上,推了他一下调侃:“别摆苦瓜脸了,我连个婚约的纸都没看见,回哪去。”
蔺沧鸣在霁涯的事上缺乏冷静,怔了怔才想起来,一言不发地从乾坤袋里找出柄折扇塞到霁涯手里:“那天晚上买的扇子,我逃走时就带着这个,先送你,其余礼物回南疆再补。”
“这就对了嘛。”霁涯随意开合一遍印着山水的折扇揶揄,“你当初的霸道呢,把我关回冥火殿啊,我敢走就打断腿。”
“……我没说过。”蔺沧鸣表情僵硬否认。
江海流看向两人的眼里写满无药可救,干咳一声提醒这里还有活人。
“放心,我现在唯一能称得上回去的地方就是你身边。”霁涯深情款款地对蔺沧鸣眨眼,然后打了个激灵,“靠,好酸。”
他说完之后等着蔺沧鸣怼他,但蔺沧鸣沉默了一下,认真地说:“嗯。”
霁涯后知后觉的脸红,拿扇子扇风,蔺沧鸣慢吞吞地补上一句:“确实酸。”
江海流重重一顿茶杯怒道:“你俩诊金按字收,多说多交钱。”
“抱歉,在下多谢先生苦心。”霁涯连忙拱手,“我确实一直犹豫自己与霁霞君的关系,那些记忆我也怀疑并非属于自己,但比起从前,我更以为苍旻界就是我的归处。”
“哼,无聊。”江海流失望他没拆成功,“你的魂识中蕴含一股力量,就像这杯茶。”
霁涯望着他的动作,只见江海流将半杯茶水向上泼出,左手指尖一划,在杯口隔了一道屏障,热气氤氲的茶水淅淅沥沥的落回,却被屏障挡在杯外,缓缓转出漩涡。
“这股如同屏障的力量挡住了魂识自我修复,从而留下裂隙,若想恢复,你就要去除这股力量。”江海流撤下屏障,让漩涡重新与杯中热茶融为一体。
霁涯沉思片刻,问道:“如同您这杯茶,洒出去的茶水或许会冷,但与杯中之茶融合,它仍是原来的茶,是吗?”
“看来你明白了。”江海流放下茶杯嘟囔道,“撕裂大半魂魄送走,你竟没当场暴毙,没在宇外流亡消散,甚至还重回苍旻界,也算医学奇迹。”
“那我要如何解开这股力量,找回记忆?”霁涯边消化自己与霁霞君的关系,边追问道。
“你听说过天地穹源吗?”江海流挑眉问他。
霁涯摇摇头,蔺沧鸣想了想,答道:“据说是苍旻界的灵力源头,如同根系、地基一样的秘境。”
“没错,天地穹源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之地,但并非无人去过,老夫有一个朋友,早年机缘巧合到访,倍感震撼,但带走几样仙草离开之后就再也无法寻到,我也没有定位。”江海流遗憾地叹气,“但你不同,你魂识中隐含的气息正来自于天地穹源,相当于定位就在你脑中,凭借它你就能找到并进入天地穹源,找出解法。”
“那他呢?我们能一起去吗?”霁涯指指蔺沧鸣。
江海流郁猝地啧了一声:“一条月老红线十万,绑上你们就能一同进入感应彼此。”
“可以。”蔺沧鸣财大气粗地答应。
霁涯自从得知他还算计着还云寄书的钱,此时不禁感觉有点压力,于是商量道:“先生的朋友能从中带出仙草,如果我也找到有用的仙草灵药,先生有收购的意图吗?”
“端看你拿的是不是垃圾。”江海流大方地答应,又往桌上扔了两个药瓶,“一瓶毒药一瓶解药,回去客栈闭关,先服红瓶,摒除杂念静心内视,待你达成目的,再服解药。”
霁涯收起药瓶看了看标签:“多谢先生。”
江海流扬手化出一张七弦古琴,自雁足上取下一根琴弦,指尖一划白色弦身便徐徐染上红色:“手伸出来,效果只有三天,中途解开同样失效,等你恢复记忆再来找我。”
霁涯依言伸出右手,江海流把琴弦一端绑在他的无名指上,另一端同样系上蔺沧鸣的左手无名指,一种若有若无的奇妙感觉在两人脑中浮现,琴弦一点点透明消失,但仍有实体,让两人之间只能分开一张琴的距离。
蔺沧鸣闭上眼睛凝神静思,少顷后无奈地看向霁涯,霁涯的思维太快太跳,无数想法烟花般炸在眼前,他只能捉到一小撮,不得不放弃感应安慰道:“十颗上品灵石不算什么,你不用太在意。”
霁涯晃晃手指不满:“别看我在想什么,不然我也要看你了。”
蔺沧鸣挪开视线,轻飘飘道:“不行。”
霁涯没管他,试着认真想了一下,扑面而来的沉稳严肃。
“红线是因我需要,不该让他不安。”
“有红线束缚行动不便,回程需注意路况。”
“霁涯尚未用膳,应该带回些许吃食。”
“不知幽冥阁调查进展,寻找天地穹源时间上是否有所冲突。”
霁涯晃晃脑袋把思维清理出来,转头盯着蔺沧鸣撺掇他:“我刚刚没乱想,你再试试!”
蔺沧鸣也有点好奇他安静下来会想什么,手指动了动,一个带笑的声音闯入脑中。
“主上戴着面具也好看,唇线太正经,想摸。”
“还是亲吧。”
“头发钻进领子里了,斗篷真碍事,什么都看不见。”
“我好像可以用红线长度太短诓他一起洗澡……”
“不不不这个先别想!!”
蔺沧鸣深吸口气站起来,把霁涯拽了个趔趄,在江海流你们赶紧滚吧的眼神中给钱道谢,板着脸拖霁涯出门。
“哎,我真不想了!”霁涯可怜兮兮地快步跟上蔺沧鸣。
蔺沧鸣在茶楼后院的竹林小径前站定,周围静悄悄的,他抿了下唇回头,似乎想说什么。
霁涯当他又要庄重地训人,垂头丧气自己检讨:“我错了,咱们轮流关门洗……”
蔺沧鸣按住他肩膀微微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吻。
动作一触即离,蔺沧鸣扭头故作镇定地说:“我只满足这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霁涯:那我可开始自助餐了啊!
第76章 失而复得04
霁涯微微睁着双眼, 蔺沧鸣匆促的吻在他唇上留下短暂的、错觉般的麻痹,像一扇蝴蝶轻扫的翅膀,鳞粉电流似的停在唇边, 他下意识的抬手碰了碰嘴角, 露出一个有些意外, 但又受宠若惊的笑容。
“傻笑什么。”蔺沧鸣斜睨他, 清清嗓子挖苦他。
“你没听过有一就有二吗?”霁涯得意洋洋地说, “想知道我在笑什么, 你可以自己看啊。”
“……走了, 没人想看你的脑子。”蔺沧鸣甩袖大步离开,掩饰般地压了压面具,却一时忘了自己手上还缠着红线,走出几步无名指便提醒他清晰的束缚感。
霁涯挥了挥手追上他, 一边饶有兴趣地在空气中摸索透明的红线:“江大夫看起来自己也很想去天地穹源,但这红线大概只能给我们用。”
蔺沧鸣闻言想了想霁涯拽着江海流的画面, 心说这和拐卖儿童差不多, 幸好这玩意不能随便绑。
“你是不是在庆幸和我绑在一起的人是你?”霁涯笑眯眯的问。
“别随便看。”蔺沧鸣僵着脸急道。
“我刚才是猜的,不过从你的反应判断,我猜对了。”霁涯晃了晃右手挑眉,“就算不用红线,我也能读你的心。”
“哼,言过其实。”蔺沧鸣耳朵发烫,拒不承认。
两人找了条僻静的小路回客栈,进屋之后霁涯就长出口气, 把江海流给的药都扔到桌上,自己往椅子上一靠翻转着右手。
“平时也和你走这么近,现在有个东西绑着,反而有点别扭。”霁涯摸着红线拽了拽,把蔺沧鸣的手带了起来,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指自然放松着,手腕随他的动作左右摇晃,他突然得了趣,好笑地弯了弯眼睛。
“觉得别扭就尽快吃药,按江海流的指示静心调息。”蔺沧鸣翻手捏住一截琴弦压在桌上,“我在一旁护法,若有意外随时照应。”
“这么着急?之前我记得你还想给我买早饭。”霁涯拿起药瓶研究边说。
“未免夜长梦多,你还是先办正事吧。”蔺沧鸣果断拒绝了,自从他见过霁涯脑子都是些什么废料,他就不想再无端延长被红线链接意识的时间,只是他再回忆一遍,霁涯那些想象自然又一次浮现在他脑中。
霁涯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呦。”
蔺沧鸣判断不出这又是霁涯在诈他,还是读了他的想法,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警告:“赶紧吃药,否则我就解开红线,你自己的记忆自己负责吧。”
“别生气嘛,我吃就是。”霁涯往后靠了靠赔笑道,拨开红瓶的瓶塞,只见里面放着一粒普通的药丸,蔺沧鸣接过来自己查看,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递回给霁涯。
江海流的说法并不难懂,蔺沧鸣旁听时虽然对所谓的桃源似懂非懂,但也听出江海流是指寰宇之外,霁涯的一部分魂魄机缘巧合流亡他界,复又重回苍旻,却因天地穹源的力量导致回归的魂魄无法融合。
这些听起来简单的因素,实际无论是宇外他界或是拆分魂魄,都是九死一生的举动,蔺沧鸣看似镇定自若,实则盯着霁涯吞下那颗丹药时就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
霁涯坐在床边,灵力徐徐运转,清透的碧色光晕环绕周围,蔺沧鸣悄然退后一步,默默地望着霁涯缺乏表情时显得安静淡薄的面容。
自从他想起曾经见过霁涯,与霁涯一路同行回到瀚城,他一直疑惑不解为何霁涯会变成那般冷清的霁霞君,这个疑问或许今天就能得到答案。
打在窗棂边的微风携来花卉的幽香,床帘正规律的颤动,和锦被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霁涯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略微惊讶,他听见一个人稍快的心跳,还有熟悉的药香,仿佛平常时的感知都被提升到了刻意用灵力加强的程度。
是江海流的药。
霁涯随即反应过来,他的灵识正处于识海之中,向周围张望,就如同湖面积聚的晨雾在太阳下缓缓离散一般,白茫茫的视野渐渐掀开清楚的一角。
他聚精会神地追寻那股潜藏在魂识中的力量,有什么声音在识海中乍起,仿佛蹚过悦耳的潺潺流水,澄澈的天空和暖阳倒映下来,柳叶,飞花,蜻蜓……他恍然间像被拉着在走马灯里疾驰,陷入一种庞大且真实无比的幻境,世界的幕帘在他眼前拉开,一片窸窣碎响中,有模糊的光芒刺入瞳孔,勾勒出翠绿的婆娑树影。
“这是……天地穹源吗?”霁涯用力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跺脚试了试土地的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