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听从楼星环的命令,早已暗中准备好,带了手套,按住人,掀开他们的袖子一看,上面布着几颗红点,已然开始溃烂。
一个月后。
两个燕国人已经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住着,由专人看守。
侍卫们训练有素,看守得滴水不漏,连饭食都是从门窗送进去的,所有从里面出来的东西,一概送去焚毁。
那俩人从一开始的忿忿不平,扒着窗要逃跑,到现在的安静无言,默默听从医师的嘱咐,乖乖喝药。
这天,春意来临,屋子角落不知名的花儿开了。
一个白衣人走了进来,戴着幂篱,雪色轻纱随风而动,微微露出那人漂亮的下颌线条,如行云流水,白皙胜雪。
侍卫纷纷行礼:“鹿小侯爷万安。”
白衣人不说话,后面的仆人看起来也衣着相貌不凡,代他问道:“他们还闹不闹?”
“不闹了,小侯爷放心。”侍卫回答道。
“有劳了。”鹿冰酝颔首。
屋子的窗开着,但侍卫防备如铜墙铁壁,燕国人根本插翅也难逃。
侍卫打开门。
外面的光线照进屋子,亮眼而温暖,两人睁开眼。
侍卫不敢让鹿冰酝进去,踌躇着道:“小侯爷,凉王殿下吩咐过,让属下……”
鹿冰酝没有进去:“知道了。”
侍卫这才松了口气,敲敲门:“大人要问你们话,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回答!听见没有!”
两个燕国人相觑一眼,咽了咽唾沫,点点头。
鹿冰酝就站在门口,抱着手,声音凉凉的,道:“晚上还有没有寒战发热?”
“没、没有了。”一人结巴道。
“肢节酸痛吗?”
“没……有,有,”另一个燕国人立马爬了起来,两眼发光地要扑过来,被侍卫拦住,“这个有的!大夫,我们是不是没救了?”
这段时间,他们就这样被关着,虽然好吃好喝,还有大夫过来看病,但从来不和他们说话,怎么问也不曾告诉过他们的病情如何,使得他们心急如焚。
鹿冰酝动都没动:“身体有救,脑子是没得救了。”
两人顿时喜上眉梢:“多谢大夫!”
侍卫搬了张太师椅过来,鹿冰酝悠哉悠哉地坐下,道:“我听闻有恩必报是燕国人的优良传统,是吗?”
“……是。”一人硬着头皮道。
“那你们带着病来我们珩国,又吃了我们的药,用了我们的人,是不是该个交代?”
这一个月的紧闭几乎让他们的防线崩溃,来珩国之前做的心理准备都没了。他们低着头,没有回答。
鹿冰酝:“我知道,有人挟持了你们的家人,你们或许是迫不得已。”
两人一震。
“大道理我不爱讲,”鹿冰酝一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随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白纱下的面部轮廓若隐若现,“说了你们也听不懂。但既然来了,有件事我就顺便说了——”
燕人紧张得直咽口水。
“燕国太子需要染病的人来珩国作乱,怎么这么巧,他一需要你们就染上了?又那么巧,你们刚染上就被人找上门?”
“不可能的!”一人听了,立马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大喊道,“我们是为了燕国做贡献,哪怕你救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心也不可能向着你们珩国!”
鹿冰酝“哦”了一声,整整袖子,起身走人。
极其利落。
眼见着人真要走了,燕人急了:“是我说错话了!恩人!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珩国侍卫目送着鹿冰酝离开,才回过身,面无表情道:“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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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间关押燕人的屋子后,鹿冰酝去了鹿家的医馆。
虽然控制得及时,但他们在路上不知接触过多少无辜的百姓。
为此,官员派人去挨家挨户询问有没有身上长斑的人。
“大夫,我这两日头痛得很,夜不安枕,手臂还痒,好像要长脓包了,我是不是染上鼠疫了啊?”
隔着一段距离,大夫仔细查看他:“无大碍,别多想。喝几服药,清血热就好。”
相比前世的混乱如人间地狱,这一世的长平,安宁得不像话。
鹿冰酝没有打扰他们,带着止善离开了。
止善问道:“少爷,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鹿青酩做的啊?”
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鹿青酩离开珩国都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要安排这些?
“猜的。”鹿冰酝道。
止善信了,又问:“那、那他为何要这样做?我们珩国人,有哪里对不起他?”
鹿冰酝淡道:“不知道。”
“好吧。”止善挠挠头,努力当自己信了。
“烂人的想法,也是烂的。”鹿冰酝瞥他一眼,“你不会明白的。”
止善:“嗯……”
这些日子,鹿冰酝都住在新宅里。
当时在顺宁侯府厅堂,顺宁侯爷听见楼星环已经为鹿冰酝准备好了新宅,震惊了好一会儿。他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做爹的,就没能给自己儿子准备好新府邸,儿子的养子就已经默默在孝敬他儿子了。
楼玥桥眼神波动了一下,皱了皱眉,看了楼星环一眼,话却是问鹿冰酝的:“阿云住不惯的,是吗?”
“……嗯。”鹿冰酝眨眨眼。
不知为何,他又开始有点儿心虚了。
楼星环轻笑,道:“在王府,云哥与我一起住了许多年,同一个院子,我如何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小王爷就不必担心了。”
这话莫名带着挑衅的意味。
楼玥桥面色不善:“你未必太过自信。”
“自信不敢说,”楼星环缓缓道,“云哥对我有恩,我对他上心一些是应该的。”
楼玥桥仿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眼神越发暗沉。
鹿冰酝:“既然这样,我……”
顺宁侯爷:“既然凉王殿下已经备下了,阿云你就去住吧。也是多年的一番情义。”
他拍了拍鹿冰酝的肩膀,夸起自己儿子来毫不客气:“凉王很出色,阿云你教育得很好。”
楼星环点头,同意道:“是。”
他望着鹿冰酝,抿嘴轻笑,少年人独有的羞涩,出现在他年轻的脸上,虽然不常见,但十分好看。
鹿冰酝想抚额:“那就这样吧。”
看着这三人犹如一家子的模样,楼玥桥眉头皱得更紧,但也没说什么,撇开了视线,抿着唇,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楼星环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鹿家父子对这两个小王爷之间的暗涌全然不知,还在商量着此次的万全之策。
等他们说完,楼玥桥的目光扫向鹿冰酝:“阿云。”
鹿冰酝跟着他去到院中。
厅堂里面,楼星环和顺宁侯爷谈论着,游刃有余,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在鹿冰酝面前的那种专注。
楼玥桥看着,收回视线:“你告诉我,楼星环对你……是怎么回事?”
鹿冰酝觉得好友这种死板性子肯定是不会同意他又找个男人的,毕竟楼玥桥之前对他舍弃了逃婚计划而真的嫁进王府而表示过不满,时常谋划着让他和离。
虽然现在他和楼星环还不算有结果。
他道:“我不知道。”
楼玥桥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松了下肩膀,和缓了过来:“对不起,是我多想了。”
“以后不要了。”鹿冰酝面不改色道。
“嗯。”楼玥桥捏捏他的肩,“既然你乐意去那儿住,那便去吧。千万要保重自己。”
“好。”
雪□□墙环护,垂花院门如拱,花团锦簇,尚是早春,这座宽敞崭新的府邸,已经春意盎然。
鹿冰酝在这儿过得极其舒心。
如果没有人总是过来就更好了。
“云哥。”
鹿冰酝正闭着眼,躺在摇椅上,慢慢摇晃,听到声音,眼睛也不睁开:“来了。”
楼星环将他膝上快要掉落的毯子捡起来:“嗯。困了吗?”
鹿冰酝慢吞吞道:“没。”
楼星环和往常一样,过来和他一起用晚膳。只是刚用完,就有个人进来,神色匆匆,在楼星环耳边低语几句。
楼星环:“嗯,下去吧。”
鹿冰酝:“发生什么了?”
“有家医馆走水了,”看着他站起来,楼星环忙道,“你别担心,暂无伤亡。”
“我去看看。”
鹿冰酝就要走,被楼星环抓住了手。楼星环眉头皱得很紧:“不行。”
“为什么?”
楼星环看起来莫名躁郁,可又说不出理由来,只能道:“云哥,我怕。”
“你怕什么?”鹿冰酝凝视着他的眼睛。
楼星环摇摇头:“我不知道。”
鹿冰酝想起很久之前小楼星环说的那个梦,笑道:“放心,我不往火海里跑。”
楼星环握着他的手,很紧,指节抽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败下阵来:“好吧。”
第40章 我很想你
夜幕如遮, 绵绵细雨, 似银针, 隐约而微小。与此相反,喧闹的叫喊声、呼天抢地的求救声, 混杂在一起, 打破了本该安静的夜晚。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快快,都去拿水来!”
街上人影纷迭,熊熊大火燃烧着, 火舌吞噬了整个医馆,木架带着火苗, 轰然倒塌。
都说春雨贵如油,在这火海里就显得更为珍贵。
很快,火势控制住了。
看到楼星环,侍卫连忙走上来, 抱拳道:“凉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有没有人受伤?”楼星环负手而立, 神色沉稳。
“回殿下, 医馆里的人察觉得早,只有两个大夫受了轻伤, 已经包扎好。请殿下安心。”
楼星环点点头。
他背后还有个人,穿着白衣, 只是面容隐藏在黑暗里, 让人看不清楚。
侍卫没敢多看, 恭敬地退下。
楼星环转身:“云哥安心了吧?”
阁楼上, 居高临下,安全又能一览全局。离失火的地方越近,他就越紧张,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恨不得将鹿冰酝绑在他身侧。
所幸鹿冰酝并没有执意要近距离地观察。
挡在那人前面的身体移开,光线照过来,一点点露出他的容貌。
“谈不上。”
鹿冰酝微微皱着眉,摇头道。
“为什么?”楼星环拉着他的手坐下,一边问,一边倒了杯水。
鹿冰酝鼻子动了动,伸手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我渴了。”
他们来得急,来不及撑伞,头发上的雨丝还未消失,如白糖一般。
楼星环替他擦了擦头发:“不要担心。”
鹿冰酝叹口气。
要是知道为什么,他也不会这样心慌了。
燕媛身边有他的人看着,兄长的病快好了,有潜在危险的燕国人也控制起来了,鹿冰酝想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莫名悸动了一下。
他甚少有这样的情况,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新奇。
楼星环捏了下他的掌心,重复道:“别担心。”
看着失火的那家医馆慢慢平息了火势,两人正想下楼,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桌上的茶杯都受到了余震,水面晃荡出涟漪。
楼下的人立刻慌张起来:“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不是,是爆炸了!”
楼星环走到栏杆处,眯了眯眼:“是制炮坊。”
鹿冰酝:“与你有关?”
楼星环点头:“近日,有人在制炮坊附近发现了……鹿青酩的踪迹,所以我派人过去追查。”
一提到鹿青酩,鹿冰酝就差不多明白了。
他早该知道,鹿青酩贼心不死,绝不会安分的。
楼星环身边的人上来,道:“启禀殿下,制炮坊发生爆炸,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嫌犯已被抓到,听凭殿下发落。”
鹿冰酝率先问道:“那附近有没有人伤亡?”
“回小侯爷,暂时还没有发现。”
楼星环问:“云哥,一起去吗?”
说不定鹿青酩也在那里。想到这一点,楼星环眸色沉了沉。
鹿冰酝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我不去了。”
楼星环心底既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不安心:“那你随侍卫一同回府,好吗?”
“知道。”鹿冰酝点头。
他难得这么乖巧,着实叫楼星环愣了一下。
烛光摇晃,鹿冰酝眼眸如琥珀,仿佛盛着美酒,酒不醉而人自醉。
这种被蛊惑而又心甘情愿的醉意,遮掩过了楼星环今天一直以来的警惕。
他喉结滚动一圈:“等我回来。”
“罗嗦。”鹿冰酝抿嘴笑了一下,“早点回来。”
楼星环直接愣了。
鹿冰酝俯身拿起水杯,就着温水,吃了颗糖。
从楼星环的角度看,那人抬起的下巴,线条漂亮极了,肤色白皙,如一轮皎洁的月亮。
“嗯,你等我。”楼星环声音微哑。
这是鹿冰酝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还是在知道了他的心思之后。
不可谓不令他激动。
楼星环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藏在冷漠的表皮下,静静等待着他梦寐以求的那一天。
他离开后,鹿冰酝没有走,依然待在阁楼上,从露台往楼下观望。
火是熄灭了,然而留下一大堆炭黑色的屋子骨架,残缺而刺眼。医馆的人看着灰烬,唉声叹气,有人在安慰,有侍卫在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