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冰酝打了个哈欠:“儿子对爹好,这不天经地义吗?”
止善瞅了瞅他的脸,欲言又止,最后决定不言了:“少爷喝水吗?”
“不喝。”
止善沉思道:“线人说找到了那妇人的踪迹,可我们赶去燕国大概要三天,不一定还能遇上她。”
鹿冰酝已经睡着了。
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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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后,小雪飘飞。
珩国,长平,客栈,鸡飞狗跳。
“鹿冰酝你给我出来!”
止善拦住顾云思,苦着脸道:“顾小侯爷,我们少爷真不在这儿!”
房间里面传来一道哭声:“鹿公子你不能不要我,当初说好的我卖身你救父,如今我爹痊愈……”
顾云思提着刀的手一顿,一脸怒气更甚:“你走开!”
他气势汹汹地推开门。
只见一个少女惊恐地看过来,哭得梨花带雨,而窗户大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外面的雪地上有一串脚印,像凌乱的画。
顾云思眼角一抽。
被拆穿了谎话,止善也不尴尬,仿佛都习惯了,只抱着手里的盒子,解释说:“在回来的路上,少爷出手救了这位姑娘父亲。”
气死了!
顾云思忍住了脏话:“他还有心思搞这些?”
止善从怀里拿出一封纸,交给他:“小侯爷,这是少爷让小的交给您的。”
顾云思接过,展开一看。
是封和离书,落款上有庆王和鹿冰酝两人的名讳、指印。
他猛地收起信:“他要做什么?”
“少爷这一年虽不在长平,可也知道长平发生了什么。他说,现在是时候脱离凉王府了。不过他今天还有人要去见,就有劳小侯爷代为转告。”
凉王,是楼星环现在的封号。
顾云思紧紧皱眉。一想到鹿冰酝这个所谓的继子,他就觉得鹿冰酝脱离凉王府不会这么简单。
一年时间,京城中早已风云变化。皇上病重,朝中对皇储的人选争得没完没了。朝堂上的变化,总是随着权势起伏而转移。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就是楼星环。
他昔日毫无靠山,在前些年借着鹿冰酝的助力,本就已经如日中天,经过这一年,他行事越发雷厉,手段狠绝,手中握着朝廷的势力,麾下拥趸无数,连顾云思都要顾忌两分。
尤其这人的性格令人捉摸不透。楼星环之前和侧王妃的恩怨大家都知,他对伯爵府可谓是处处针对。
就好像拴住野狼的缰绳没了,他的野心和野性全都释放出来。
可要说他睚眦必报吧,他对顾家鹿家却又有些友好。
顾云思叹口气:“那他躲着我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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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窗的鹿冰酝对此表示很无辜:你要不是一幅杀人灭口的样子,派人在城门口堵我,我会躲吗?
原来悄悄离开不告诉发小的代价就是会遭到发小的追杀。
鹿冰酝想,顾云思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他在这家客栈选的房间是一楼,非常适合逃生。
鹿冰酝往空中扔了颗糖,用嘴巴接住,咬了咬,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肯定没走远,给我追!一定要找到人!”
客栈门口人声鼎沸,街道车水马龙。
鹿冰酝挑了辆看起来很舒适的马车,扶着车辕,轻松随意地上去了。
为首的侍卫就眼看着这个漂亮的红衣公子上了马车,恍惚了下,奈何他大摇大摆太过肆无忌惮,让他还一时觉得眼熟。
顾云思从身后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遇上林氏伯爵府的人,拦着。”
“是。”侍卫统领抱拳应道,踌躇了会儿,他道,“侯爷,属下方才似乎看见……”
这时,那辆车的车夫回来了,马车里传来主人懒洋洋的声音:“走吧。”车夫应了之后,便驾着马离开了。
顾云思愣了一下,随即厉声道:“阿云!”
马车离得很远了,里面的人撩起帘子,看向这边,露出一双漂亮含笑的桃花眼,很快就放下。
统领立刻认错:“侯爷恕罪!属下马上带人去追……”
“都个我待着!”顾云思冷声道,“我是让你追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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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森林寂静,一驾马车停在树边。
车夫被忽悠着驶来这里,一脸懵:“这位少爷你是……?”
鹿冰酝折了折袖子,一截雪腕在阳光下发着白光:“我是你家主人的朋友,有劳你载我一程。”
车夫傻愣愣地收了银子。
雪停了,林间空远,薄雾淡如轻纱。
鹿冰酝一个人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他一年前离开长平,为的就是两件事。其一是寻一味药,其二就是找鹿青酩的母亲。
药是找到了,虽长在极寒之地,但到底不会移动。人就不同了,会动,会躲,会思想。所以人难找。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所求。有所求,有欲念,只要一步步放对了诱饵,她就会出来。
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人居然在珩国。
路边萎白的花草都很熟悉。
鹿冰酝一边走一边看。
他很久没回长平了。这一年,他也算去过江湖和远方,草莽豪气,侠骨柔情,天高海阔,比京城的勾心斗角要好得多。
鹿冰酝的医术能救人,也能傍身。若不是长平的事还没解决,他都不想回来。
等解决了鹿青酩的事,了结父亲的心愿,再等弟弟出世,等他们平安度过这一年,他就可以……
“咔嚓”,一声轻响。
鹿冰酝停下脚步。
一个陌生中带了点儿熟悉的人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怒火很大:“鹿冰酝!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林公子。”鹿冰酝抬手挡了挡阳光,漫不经心道,“找我何事?”
“你别装了!你杀害我姐姐,还想要我侄子的命,别以为躲在他们身后就能太平。我告诉你,一命偿一命,你枉顾王法,我也不必再顾及!”
鹿冰酝抓获了一些信息:“侧王妃死了?”
林公子眼底发青,很憔悴,仿佛陷入癔症:“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诬陷我伯爵府,想让皇上对我们赶尽杀绝……你究竟是有多大能耐,让楼星环对你这么言听计从?”
身前身后都有拿着武器的人逼近。
鹿冰酝抱手,道:“楼星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
“那肯定是你们招惹他了。”鹿冰酝摊手道,“他性子这么好。”
林公子额角一抽:“你别装傻……啊!”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咬牙切齿时,鹿冰酝往前几步,极其迅速地攫住他的脖子,手腕上的袖箭闪着冷光。
伯爵府的仆人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愣在了原地。
林公子满脸通红:“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不怕你……”
鹿冰酝笑了下。
离得近,林公子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甜味儿,像是纯净香甜的奶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脸色一白。
鹿冰酝不欲多纠缠,正想着怎么脱身,就见林公子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还大声说:“他不敢动我的,你们快放箭!”
鹿冰酝心里啧了一声。
仆人们面面相觑,刚拉起弓,就听身后“嗖”的一声,一支箭划破了空气,“扑哧”直直射中林公子的胸膛。
“楼——”林公子瞪大了双眼,嘴角淌血。
下人们立刻回头,鹿冰酝也望过去。
阳光清澈,林雾散去。
黑色骏马上,一人长相英俊,剑眉星目,年纪不大,气势却骇人,目光如冷冬寒潭。
骤然看到楼星环,林公子身体一软。鹿冰酝往后一躲,林公子就倒在地上了。
楼星环眼神柔和了两分,转眼看向伯爵府的人,居高临下:“林氏一族作奸犯科,为官衙追捕之人。你们……”
他顿了顿,几人握着剑,紧张地等着。
“现在将罪犯带去官府,还能将功补过。”
林公子捂着胸口,看上去快要去世:“你、你!”
身为仆人,不得不遵从主人的话。可当主人成为罪人时,他们若是协助官府,就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几人明显认出了楼星环的身份,顿了一会儿,果断叛变,跪下抱拳道:“奴才遵命!”
林公子双眼一翻,嘴角的血更多了。
看着楼星环下马走过来,鹿冰酝桃花眼眯了眯,阳光下跟噙着水似的:“你怎么来这了?”
“你抢走了我的东西。”
楼星环声音低沉,不似鹿冰酝记忆中清澈的少年音,却也格外磁性好听。
听他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抢了他什么重要的宝贝。
“什么?”
楼星环看了他一眼。
一年不见,这个继子长高了不少,身高优越,肩宽腿长,挡住光线,阴影微微笼罩着鹿冰酝。
鹿冰酝轻轻仰头看他。
从他的角度看,楼星环轮廓有些深,鼻梁高挺,嘴唇微薄,褪去了青涩,像翻山越岭的青雾。
似乎是着急着赶来,他额角有汗。
楼星环说:“我的马。”
鹿冰酝反应过来:“那马车是你的?”
“嗯。”
所以他是专程来追回他的马的?
离别后重逢,鹿冰酝只觉得楼星环变化很大,说话简洁,眼神又深又淡,让人心里毛毛的。
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道:“车夫已经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和继子重逢,如果是在王府,他定是邀人一起饮酒。奈何意料之外地,一回来就遇上了,还赶巧碰上有事要办。
鹿冰酝摆摆手就要走,手腕却一紧。
“伯爵府正逢抄家之际,侧王妃林氏又遇刺身亡,我怕他们狗急跳墙,你会有危险。”楼星环握住他的手,道,“和我一起回去吧。”
顿了顿,他轻轻唤了声:“小爹。”
鹿冰酝心里那根弦莫名一动。
楼星环眼里闪着清澈的光,期待、依恋,仿佛一如往昔:“这一年,我都很想你。”
鹿冰酝一怔。
楼星环低头看他。
眼前这人,似乎从未变过,一如他第一次见他那般,漂亮矜贵,令人心动。
“王府也在等你……”
一道熟悉的话音打断他们:“哥!”
鹿冰酝猛地回神。
也是很久没见的鹿青酩站在树下,望着他们,眼神阴沉,拳头捏得死紧,似乎咯吱作响:“你们在做什么?”
一看到他,鹿冰酝就明白,自己差点儿中计了:“你和你娘果然有联系。”
鹿青酩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声音有些颤抖:“你一回来,就和他……”
楼星环挡住鹿冰酝身前:“不止。这一年,我和云哥一直都有联系。”
他笑了笑,是挑衅的意味:“而你没有。”
气氛紧绷,仿佛一点即燃。
鹿青酩盯着他,宛如在盯一个死人。
楼星环毫不在意,轻笑道:“毕竟你身上流着的血,和他没半分关系。”
鹿冰酝眼角微垂。
小雪又下。
第22章 格杀勿论
追查到现在, 尽管还没找到鹿青酩的生身母亲, 鹿冰酝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消息,譬如, 鹿青酩根本就不是鹿家的儿子。
他抬眸望过去:“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吗?”
鹿青酩看着他, 伸出手, 笑意令人发冷:“哥,你别听信外人的话。你过来, 我全都告诉你。”
楼星环嘴角轻扯,握着鹿冰酝的手不放:“他不会过去的。”
他的掌心很热,像个火炉似的,久远而熟悉,仿佛一切都没变过, 他对他, 还是如从前一样,尊敬、顺从、愿意保护。
多少驱散了鹿冰酝心中分离许久的隔阂。
鹿冰酝看了看他的手,心里忽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这种感觉, 有点像是父母对孩子付出后,不经意得到了回报的惊喜。
他拉开楼星环:“可以了,让我来。”
鹿青酩脸色如冰霜, 结了一层又一层,越来越浓:“哥, 如果你想知道, 为什么不来问我?”
“问你, 你会如实说吗?”鹿冰酝一字一句道,“说你心思深重,未进鹿家就开始谋算,还是说你狼子野心,对我、对鹿家、对珩国,从没有半点儿忠诚?”
他甚少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被他这般质问,鹿青酩眼里涌上哀意。
鹿冰酝对朋友对亲人,从来一片赤忱,像一只懒洋洋的动物,用尾巴将人划到自己的领地。为了得到他这样的对待,无数人前仆后继,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鹿青酩从前分明是属于他的亲人,他本就期待着那一片领域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为此,他小心翼翼,隐藏起野心,在幕后谋划,企图将其他碍眼的人全部清走——什么楼玥桥、顾云思,他视之为眼中钉,恨不得早早拔除。
后来多了个楼星环,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在无人之处,楼星环看鹿冰酝的眼神,分外熟悉,仿佛是世上另一个自己在看他。
明明在还没有楼星环时,鹿冰酝对他才是独一无二的好,连楼玥桥都比不上他。楼星环一出现,鹿冰酝对他都变了。
“哥,我以前就说过,如果我有忠诚这种东西,我也只会给你。”鹿青酩道,“可你不要了。”
楼星环轻笑,似乎在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