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冰酝奇道:“你不是在守陵吗?”
楼星环抿唇:“我娘在替我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仿佛是底图,上面画着白色流云。
鹿冰酝察觉到他说的要事了,起身,整整衣服,对顾云思他们道:“我先回去了。”
楼星环率先走了出去,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在这些污浊之地停留。
顾云思:“哎,你还没和我们说你之后的打算呢!”
鹿冰酝眼睛弯了弯,有着冷意和光:“我要离开珩国。”
第20章 父性泛滥
“你要离开珩国?”
少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鹿冰酝点头:“是啊。”
桌上放着一张燕国和珩国的地图,微微皱褶这,上面甚至还有着一些圈点和眼熟的笔迹。
楼星环一眼就能看得出那是他小爹的字。
今天他来书房找鹿冰酝,主人不在,书案上却摊着主人的东西,似乎是忘记收拾了。
楼星环一开始没有注意,问下人:“我小爹呢?”
下人说:“回三少爷,鹿公子和楼小王爷去……扶桑楼了。”
楼星环皱眉,脸有些沉,但想起他和鹿冰酝之前因为扶桑楼而闹不愉快的事,他还是忍住了心底的怒气,挥挥手:“出去吧。”
门关了,楼星环捏了捏眉心。
他知道鹿冰酝去扶桑楼别无他意,可就是忍不住担心。在那些风月场所,他见过太多的逢场作戏和肮脏画面,不是你不动心就可以的,一定会有人劝、有人缠、有人手脚和心思都不干净。
更何况鹿冰酝还长着那样一张脸,有着这样显赫的家世地位。
而且鹿冰酝在外面从未将自己当作庆王妃,活得潇洒自在,还是鹿府那个天之骄子。这无疑助长了蜂蝶的心思。
无数人会选择忽视掉他的王妃身份,等着有一日他离开王府,回到顺宁侯府做他的侯爷,然后谁有幸被他看上,谁就是侯爷少夫人。
做梦。
楼星环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这种无力而强烈的怒气,他不是这一年才体味到的。
在鹿冰酝来到王府起,在见到他和庆王每一次的亲密接触时,在看到任何一个人靠近鹿冰酝时,潜藏的嫉恨就会冒出来。
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可除了自己吞食这些情绪,楼星环别无他法。
书房里,墨水书卷气息甚浓,隐约飘着熟悉的药草清香。
置身其中,楼星环慢慢冷静下来。
风从窗户吹进,吹得书页哗哗作响。
楼星环走过去,按住书籍,放好,突然动作一滞,犹豫了片刻,拿起桌上的图纸。
半晌,书房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听得下人一震。
刚继承了爵位的三少爷走出来,浑身冒着冷气。
……
“为什么?”少年问道。
鹿冰酝:“去拯救国家。”
楼星环:“……小爹,你若是不想说实话,也不需要这样拿我取笑。”
少年转了个身,声音又闷又低落。
鹿冰酝无声地哈哈大笑。
在这王府里,逗小孩真是他的快乐源泉。
他糖瘾犯了,摸了把抽屉:“我就是去闯荡江湖。我的糖呢?”
楼星环赌气道:“我藏起来了。”
鹿冰酝:“……儿子,你不孝敬爹。”
楼星环似乎觉得闷,推开窗:“我没有。”
履霜院中,栋梁门窗上,挂着雪白绸绫,风中飘动,安静非常,如梦似幻。
王府主人的死并没有让这里改变丝毫,一如既往的悠闲宁静。芳香盆景,栽种的花卉本草,繁盛而清香,彰显出一种宜家宜室的韵律和生命活态。
他看了半晌,才平息一点儿情绪,转过身,却见鹿冰酝搬了张凳子站着,去够书架的顶部。
鹿冰酝还说:“我自力更生。”
楼星环快步走过去,在他还没摸到书架,就双手搂着他的腰抱他离开书架。
少年面色无奈:“上面脏,别碰。”
骤然调了个面,鹿冰酝头有点儿晕:“小孩你的手臂好硬,勒到我了!”
楼星环放他下来:“我没藏那儿。”
见鹿冰酝揉着腰,似乎真的很疼,他有些慌了,下意识伸手去揉:“很疼吗?”
鹿冰酝趴到榻上,闻言,回头瞪他:“你来试试?”
楼星环以前没少伺候他,手法娴熟。可眼前这人一回眸,就让他猛地收回了手。
一番打闹,鹿冰酝长发微乱,雪颊透红,眼角仿佛染了春意,似四月的桃汛。从他的角度看,这人腰很细,腿很长,臀也很翘很软。
总之很不端庄。
楼星环心头像是被猫爪子挠了,又痒又疼。
小爹本人丝毫不知道自家儿子在意淫自己,手往后摸,大大咧咧道:“嗯?替我按按。”
楼星环却不听话了,坐到一边,姿势有些怪异:“我不按!”
“这么不乖。”鹿冰酝也不叫他了,收回手。
楼星环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听到糖纸摩擦的声音,站起一看。果不其然,榻边的抽屉打开,鹿冰酝已经在嘎嘣嘎嘣咬起了糖。
“……你昨夜不是牙疼?”
“没啊,”鹿冰酝无辜道,“我是大夫,我都不知道自己牙疼。”
他顿了顿,狐疑地看向儿子:“你不是搬出履霜院了吗,怎么知道的?”
昨夜鹿冰酝确实因为牙疼半夜醒来,不过就一会儿,很快就熄灯了。
楼星环自然不会说他时刻注意着履霜院的动静。
他凝视着鹿冰酝:“小爹,你在转移话题。”
鹿冰酝含着糖,不说话。
他心里啧了一声。以前楼星环还小的时候,他说什么,小孩都信,他指哪儿,这小孩就转向哪儿。
怎么小孩越长大,就越不好糊弄了。
“为什么要离开王府?”楼星环垂眸,声音有些艰涩,“你不要我了吗?”
鹿冰酝摸摸他好看的轮廓:“没有啊,我一手养大的,怎么会不要你呢?”
楼星环沉默。
鹿冰酝说:“至于原因,我说了,你也不信。”
楼星环执着道:“你说了,我就信。”
“天真。”鹿冰酝评价道。
“是因为那天侧王妃说的话吗?小爹,”楼星环忽然想到什么,急急道,“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保证!”
鹿冰酝不说话。
“还是因为那些流言?”楼星环低落道,“你是担心我对你不利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当这个嫡子。”
庆王一死,鹿冰酝就要离开。
他不得不多想。
是不是父亲死了,他心中就再无庆王府,连养在膝下十几年的庶子都忘了?他对父亲,当真有着如此深的情意吗?
鹿冰酝垂下眼帘。
虽然少年看着很无害,可他总听出了一种步步紧逼的侵略性。
他回道:“你别多想。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
楼星环问道:“一段时间是多久?”
鹿冰酝估算了时间,道:“一年……半载吧。”
“是一年加半载,还是一年或者半载?”
“小爹我知道你算数课业很好。”鹿冰酝揪揪他的头发,少年任由他揪,“一年半。”
楼星环皱眉:“太久。”
鹿冰酝:“小孩,你该戒奶了。”
他肯给个期限,楼星环心里的不安到底消去了一些,低声道:“我会很想你的。”
“儿行千里父担忧,”鹿冰酝道,“怎么我们就反过来了呢?”
楼星环有些烦闷:“既然小爹知道我会担忧,那不如别走了,你要去做什么,换个人去不行吗?”
“不行。”
楼星环道:“我害怕。”
“不怕。小爹给你带礼物回来,啊,乖。”
楼星环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少年脸颊软软的,呼出来的气息又轻又热,像只讨要抱抱的小羊羔,人畜无害。鹿冰酝感觉肚子上温温的,很痒,失笑道:“这不很简单吗。”
楼星环抬起头,眼眶微红,像是着急的。一瞬间让鹿冰酝有种错觉,以为少年是只豹子,仿佛下一刻就会蹬起后腿扑上来咬他的脖子。
可少年温顺地趴在他腰腹上,很乖巧,眼神还湿漉漉的。
鹿冰酝看得父性泛滥:“你一个人,能搞得定府里和宫里的事吗?”
说完他又在心里自打脸。楼星环怎么可能搞不定?他真是被表象蒙蔽了。
楼星环圈紧他:“我已经长大了。”
鹿冰酝捏捏他手臂上的肌肉,随口道:“确实是长大了,结实了。我和你说,顾云思那个小表妹……”
“小爹!”楼星环冷着脸打断他,坐直身体,又俯下来抱住他的脖子,“不要提起别人。”
鹿冰酝嫌弃地推他的头:“走开,你太热了。去给我切西瓜。”
楼星环难得违背他:“我不。小爹你先让我抱一下。”
他感觉他忍得要炸了。不管是情绪上,还是身体上。
鹿冰酝:“要冰的。”
过了一会儿,楼星环放开他:“我这就去切。”
……
晚上,楼星环准备去履霜院时,经过长廊,忽然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小厮问道:“少爷?”
楼星环目光很冷。
两个丫鬟在假山后面说话。其中一个有点眼熟,一边拔着草,一边抱怨道:“我从前在侧王妃身边,多受人尊重,现在好了,我们都被赶来做苦工了。”
另一个人说:“就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梅姨娘身边的人都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自从府里有了正王妃,我们越来越不好过。谁让人家投胎投得好呢……不过我看啊,这个三少爷也不是吃素的。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早晚得斗起来。”
“不是吧,我看三少爷很孝顺鹿公子啊?”
“你懂什么?要不是心机深沉,怎么可能从一个庶子做到嫡子?”
“在这府里,谁不是心机深沉?”丫鬟嘻笑道,“你说,我好不好看?三少爷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别闹,你都多少岁了。要我说,等三少爷势力大起来,说不定会把王妃赶出府里……”
楼星环的脸色越来越冷。
小厮见状不妙,厉喝道:“大胆!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两人回头一看,吓得立即跪下:“三少爷饶命!”
“舌头拔了,别让我小爹看见。”
楼星环走了。
到了院子,他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情绪,敲敲门:“小爹。”
止善打开门,里面草药味浓郁。
“三少爷。”
楼星环点头,走进去,看到在调制药物的鹿冰酝。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医书。
鹿冰酝刚好弄完了:“有什么事?”
“小爹喜欢的戏班子出了一场新戏,要一起去看吗?”
第21章 一点即燃
鹿冰酝打算在中秋过后走。
止善就一言不发地替他收拾东西。这些年,他默默看着小少爷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比如命人远赴燕国查探一个人的踪迹,而那人与他们素未谋面,又比如他舍去长平的安逸生活、偏要跑去一个又远又冷的地方。
他不知道少爷要做什么,只安安静静听他安排。
但随着离开的时间接近,止善开始有点儿担心。
他一边摆放着白瓷药罐,一边愁眉苦脸道:“少爷,万一老爷夫人想你了怎么办?大少爷不在,你也不在,他们多孤独啊?”
鹿冰酝认认真真调配好药膏,弄完了才抬起头,奇道:“你对我爹娘的恩爱程度有误解吗?”
止善:“……好久没回去,小的都快忘了。”
鹿父在还没成为侯爷时,就和鹿母成亲了,还有了大儿子。将军佳人,是当时长平里广为流传的佳话。
只是后来曝出了鹿父和鹿青酩她娘的事,让他们之间有了一点嫌隙。
多年前,他们还未相识,鹿父就曾救过一个燕国女子,看她可怜,带回府中做侍女。后来鹿父鹿母成亲,有了孩子,那女子就离开了。突然有一天,鹿父捡回来一个婴儿,神情愧疚。
木已成舟,鹿母性子又很温柔,她无法怪罪在无辜的孩子身上,便同意鹿青酩留下。
她和鹿冰酝说,这是他的小弟弟。鹿冰酝小时候不懂事,信了娘亲的话,对小弟弟很好,虽然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承认小弟弟是他小弟弟。
现在回想,鹿青酩的身世简直疑窦丛生。
烛火摇曳,照耀着药房,清香流淌。
门外传来楼星环的声音:“小爹。”
止善打开门。
鹿冰酝收回思绪,起身,伸了个懒腰。
楼星环的目光停留片刻,转开了,声音平静:“小爹喜欢的戏班子出了一场新戏,要一起去看吗?”
“去吧。”鹿冰酝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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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宵月夕,桥西夹道,天街香车,罗绮巧笑。勾栏瓦舍,吊窗花竹,真珠匹帛香药交易之所,各色好酒,莫非美妙。
“快到中秋了。”楼星环说。
没人应答。
楼星环转身一看,鹿冰酝正在一个小摊档前,手指一点一点:“这个,这个,这个也要。”
老爷爷一边给他包好,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小公子真有眼光,长平里的蜜煎雕花、素签纱糖和冰雪冷元子,就数老头子我这里做得最好,最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