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有胆识的当属曹国公,因为他居然毫不犹豫就站了出去,深情奏表坑请皇上御驾亲征,征战沙发,踏平北戎大小部落,再辅之以文礼人礼事礼对其的教化,定能保北境个至少十年的安稳。
台下站着的人,有的佩服于他的大胆放肆,有的则鄙夷于他为了一己私欲竟将溜须拍马的本事发挥到了他前所未有的极致完美,然后转头便跟在曹国公的后面上了抬轿子的大军当中,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不要钱一样往外吐,令人啼笑皆非。
至于,难得再次被夸的夏墨时夏某人,则直接沉浸在这位不大熟悉,但差点成了自己岳丈且未来很可能成为摄政王岳丈泰山大人的曹国公吐出的彩虹屁当中,飘飘欲仙,以致于完全搞错了这番话的重点,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点了一半的头。
第十章
夏许淮眉间一蹙,夏墨时点了一半的头就僵在那儿了。卧槽,这老头方才说啥,让他御驾亲征去战场送死,还是在这大冷天里去天寒地冻的更北边征战杀伐?妈的,这要真去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于是,点了一半头的夏墨时顺势一转,点头赞同:“曹国公所言甚是,此战绝非小可,还需从长计议。”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但曹国公又岂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不依不饶地继续进谏:“夜长梦多啊陛下,想当年高祖在位时,我祁国是何等的风光无限一时无两,周边蛮夷小国有哪个敢不向我朝俯首称臣?如今这弹丸之地的小国,竟也敢挑衅我朝的国威,实在是猖狂至极狂妄之至,还望陛下早作决断,将那些蛮子打得家门都不认识,再也不敢出来嚣张放肆!”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话里行间皆是满满的忧国忧民的情怀,若换个人,或许就从了他的意愿,但夏墨时不同,没有人比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说句难听的话,有夏许淮在,哪儿轮得到他来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只不过鉴于曹国公说得太过正义凛然,一时之间倒是叫他不好怎么拒绝就是了,遂下意识地朝坐在台阶之下他右前方方向的夏许淮看了过去,眼里有些许无措和焦躁。
接收到信息的夏许淮给夏墨时使了个眼色,不慌不忙地从软乎的椅子里施施然起身,站起来之后淡定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理了理那并不存在于上面的褶皱,直直走至曹国公面前,从容地诘问:“国公不是一直将陛下当做你未来女婿来看待的么,怎么如今竟这么舍得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过上守寡的日子?”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也过于大胆,片刻前还嘈杂着的群英殿顷刻间便一片死寂,众人噤若寒蝉,低下了头,将视线挪到别的地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站着的人当中,只有夏许淮、姚明何与曹国公三个还像是活人。
夏许淮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人之言,阴测测地逼问曹国公:“还是说,因为你不能如愿将女儿嫁进皇宫,眼看着染指大祁江山无望,就打起了这等歪主意?”
“摄政王你什么意思,就算……你也不能如此诅咒他!”姚明何表现得比曹国公还要激愤,横眉怒视,就差没有跳起来指着夏许淮的鼻子大骂乱臣贼子了。
夏许淮却视他为无物,一步步逼近曹国公,高声追问:“你口口声声说请陛下亲征,一举拿下北戎,但你能保证,此行可有几分把握?”夏许淮不屑地轻“呵”了一声,“就凭他,你确定不是去给敌军送城池和战俘的吗?”
夏墨时虽然打心底里是十分的不愿意上战场去真刀真枪地搏命,但夏许淮对自己的轻视与鄙夷还是狠狠地刺激到他这颗少男心了,当即反驳道:“朕也没有那么差吧。”
曹国公一听他松口了,乘胜追击道:“既然陛下您也觉得自己可堪当大任,那这领兵之事,就……”
还没说完,被夏许淮打断:“陛下如何,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也不必在这装傻充愣。”然后便开始了长篇大论地论述夏宜迎战。
曹国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卷纸,双手捧着:“这是犬子冒着生命危险打探来的敌军的行军布阵图,定能助我方大军大获全胜!”
“你口口声声说对方必败无疑,可我怎么听说不久之前,令郎已被俘至敌营,那这幅军情图又是从何而来?”夏许淮说着又拔高了声线,“再者,公爷不是与一位神秘使者来往甚密,甚至要和他们共谋大业,并且允诺说他日若大功告成,便许诺将我大祁江山分他北戎三成,共享这太平盛世么!”
曹国公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大喊:“请陛下明鉴,老臣绝无半点非分之想,摄政王所言绝非臣心之所想,请陛下明鉴啊!”
夏许淮温和地笑了起来,弯腰将他搀了起来:“您瞧瞧,我不过是与你玩笑呢,曹国公这等元老自是忠心耿耿,又怎会生出那样的不臣之心呢?”仿佛刚才那个对着曹国公疾言厉色的人不是他一样。
“放心,不过这几日,便会有边关捷报传回京都,你的儿子也会没事的。”夏许淮将他手中攥着的图纸收入袖兜,松开他的手之前低声说道,“做人,有时候该聪明点,有时候却不能过于聪明,您说,是么?”
说完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这天儿也怪冷的,曹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倘或冻出个好歹来,倒成了陛下的不是了。陛下,您说是这个道理么?来人,恭送国公大人回府,请务必替我和陛下好生照顾着曹大人。”
夏墨时则被他那段话给气到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就算他夏许淮想把自己赶下台,也不必用那些那般侮辱他的词吧,更何况还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高声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然而,好不容易想硬气一回的夏墨时却没有找到发泄口,毕竟夏许淮的威名还摆在那,他说退朝,谁敢逗留,于是忙追随着摄政王的脚步,前后脚就出了皇宫,徒留下夏墨时一个人郁闷非常,有口难言。
刚经历过当众辱骂公开处刑的夏墨时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看着夏许淮与姚明何并肩行走还时不时交头接耳的背影,夏墨时顿时跟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的宸英殿,又闷闷不乐地用完本该美味的早膳后,越想越气,心里头似乎有一团狂躁的无名火在熊熊燃烧,几欲喷薄而出。
夏墨时睨了一眼窗外的飞雪,白茫茫的一片,便躲开了内侍们的视线,随手在墙角边抓了一把油纸伞撑开,步入了殿门之外,方向不定的雪花簌簌落下,停歇在那绘制有桃花的精致伞面上,像极了一场晶莹馨香的桃花雪,在这冰冷的天地间,别具一番韵味。
他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走着,几个七拐八弯之后,眼前出现了全然陌生的场景。别说他本就不是这皇宫原来的主人,就算是,他怀疑也未必认得清来时的路了,这他娘的也太凄凉萧瑟了吧,真是怎么看怎么阴森森,怎么瞧怎么诡异。
明明没有横生的杂草,树上也还挂着几星顽强抗衡的叶子,偶尔走两步,还依稀可见几抹绿色与几朵不大起眼的不知名的小花儿。但也许是今日的风力太过强劲,也或许是他今天的心情格外低落,导致这景象落在他眼里心里,怎样都逃不开糟糕二字。
倘若是平时的夏·怕冷惜命·墨·宅男·时,他肯定就回去了,即便一时迷了路,也绝不会再往前多走冤枉路,更不会进那一看就没人住的房子,可现如今,遭受打击与人身攻击之后的他居然难得地起了点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权当排解心中烦闷,便继续朝着目前视野范围内唯一的小建筑群溜达过去。
不过七八个跨步的时间,夏墨时已经站在又一座独立的宫殿门口,将手中的伞举高,微微向后倾斜四十五度角,掀起眼皮仰头慢慢打量着头顶上方的灰黑色门匾,“流风殿”三个字只是被人简单地用工具镌刻了上去,什么漆都没刷,也没有别的多余的装饰,就这么一块简单又粗陋的长木块,孤零零地挂在门上,提醒着来人此处的地名为何。
夏墨时嘀咕着吐槽:“要不是看到了殿字,老子还以为是风流呢,我就说怎么皇宫里还有这么骚的房子。”
吐槽归吐槽,他却还是想起了以他的文学素养来说,极为难得能够记得住的课本之外的一句诗,并感慨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也不知此处曾经住的是何方佳丽,是否当得起流风回雪四个字。只可惜,现在却已经破败成这般模样了啊!”虽然即便破败如厮,也依旧不掩其风华貌就是了。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原身小皇帝还是夏许淮这个只手遮天的摄政王,都没有娶妻,况且摄政王还在宫外另设置了府邸,而先帝的女眷则要么死了,要么被打发走了,因此,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真的会误闯了后宫,一不小心唐突了哪位佳人或名义上的长辈。
夏墨时缓缓推开了宫门,正见一位身着青衣的玉面儿郎,一只手搭在门后的门栓上,将门往里一拉,二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似乎认识夏墨时,一抬头就冲他露出了一个故人久别重逢的微笑,眼角眉梢都自带些微笑意。
玉面少年往后退了一步,腾出了供人进来的路,主动打了声招呼:“许久没有见到活人了,真是稀客贵客。”说完也不管夏墨时进不进来,便操起一双手背在身后,扭头就走。
夏墨时额头三条黑线:“……”这话听着,它咋就那么的别扭呢?
第十一章
说不上是被他还是夏许淮气着了,好好的一句话听在夏墨时耳朵里就是不中听,他当即回了一句:“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阴森森的地方居然还有个活人能住得下。”说完还大跨步抢先在顾延之前先进了屋子,随意找了个有软垫的椅子坐下,目中无人地继续打量室内的布景。
面对他如此充满敌意和不客气的态度,顾延不急不恼,缓缓撩动眼皮,环顾了一下院中飞雪,附和道:“概括能力不错。”而后也抬起步子进去,在夏墨时的隔壁坐下。
“你是何方神圣,怎会出现在此处?”只要不碰上夏许淮,夏墨时都是有话直说。
“何方神圣当不起,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个无奈客居他乡的质子罢了,叫我顾延就好。”说话间,顾延还不忘把玩着桌上的白玉酒杯,“至于我为何会如此不合常理地住在流风殿,这就要问你们尊贵的摄政王殿下了。”
也许是真如他所说,难得见到个活人心里高兴,顾延便就着杯中残酒,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讲,好解夏墨时方才之惑。
当初,顾延身为南疆国质子,本来是被安排在摄政王府旁边的一个两进大小的院子,便于夏许淮对其进行监管,两者也一直相安无事。结果前不久,顾延住处走水,房屋烧毁大半,还差点殃及隔壁邻居也就是夏许淮的家。
那场大火的来由,却不是因为顾延想要利用火灾作出个假死的迹象,使出个金蝉脱壳之计,乃是因为他贪杯所致。当夜,他被拎去摄政王府的厢房借住了一宿,次日便被转移到了这个无人问津的流风殿。
至于为何作这个安排,顾延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反正摄政王只手遮天,皇宫就相当于自家的后花园似的,所以能够让夏许淮随意安排,而且这流风殿孤零零地立在这,也不对其他建筑构成威胁,再者,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再次不小心走水并且牵连周围了,没准还能帮夏许淮解决皇帝这个隐患呢,那不是正好合了他的意。
不过这个猜测,顾延并没有明说出来。只是,他可能要辜负摄政王的一片苦心了。
夏墨时想起了,关于走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那时候王府管家来通禀此时,夏许淮还正和他一起吃火锅,想起那只白猫,又多问了句:“白猫打翻了烛台?”
顾延温和的脸上有一瞬间不自然的愣怔,“啊,白猫,嗯,约莫是吧,可惜了那只白猫。”
夏墨时嘀咕了声:“你俩还挺默契。”跟当时夏许淮说的都一模一样。
得了吧,顾延撇了撇嘴,似是非常不赞同默契一说。
“啊,说了这许久,竟然都忘记给陛下筛壶热茶来,实在是罪过罪过啊!”不过那神情可瞧不出半分的不好意思或者怕别人怪罪的意思来,依旧坦然自若得很。
夏墨时对于他能够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并不觉得惊奇,倒是又垂眼看了下他刚放回小桌上的酒杯:“没有好茶,倒是有好酒?”骗鬼呢这是。
顾延顺着他的视线,恍然大悟道:“哦,冷宫物资贫乏,确实没有什么好茶好水,这酒还是我不小心从梅花树下刨出来的,也不知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埋了多少年,陛下敢喝?”
一开始夏墨时的确是被他给恶心了一下,但随即又想到,这位他国皇子怎会无缘无故去院子里刨土,总还不至于感性到要扛把锄头去葬花的地步吧,他要是真信这是他在犄角旮旯挖的不知酿于何朝何代的酒就有鬼了,便以眼神表示:尽管一试。
“哈哈~”顾延发出了敞亮的大笑,走到门后摸出一把破旧的锄头,在东南墙角的一株挂满了冰凌的树下随便弯了弯腰,在雪地里略微动了几锄头,蹲下又起身之后,就从雪泥地里拽出了一个被红布封着的黑乎乎的坛子,他一手拎一个东西,在遮眼的雪花中缓步而行,竟然硬生生地叫他走出了几分超然脱俗的意味来。
“刚才那壶酒已被我糟蹋得差不多了,只好重新温一壶吧。”顾延架起一个炉子温酒,顺便和夏墨时俩人一起烤火暖暖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房间里便已酒香四溢,夏墨时没忍住吸了一鼻子。
顾延小心翼翼地避开烫手的地方,给他俩一人斟了一杯酒:“尝尝,这是我在之前的住处酿的,用的是当时院子里结的青梅,掺了头年收集的海棠花,还有今夏荷花上的露水酿制而成,哦,前两天我开坛的时候,顺手抖落了一点那棵梅花树上的雪水进去,不知合不合你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