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的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手指微微颤抖,明显是因为情绪过于紧张而控制不住。
谢执低下头,没有说话。原慕主动拿起桌上的茶壶帮他倒了杯水。
“先缓缓吧。”
“多谢。”小老板抖着手拿起了杯子,喝了两口之后,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对谢执说道,“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不必道歉。”谢执摇头,“是我打扰了。”
“你倒是有人情味。还有别的想问的吗?没有了我要继续玩游戏了。”
谢执想了一会,问道,“你知道老爷子救过的那么多人里,有谁是最为感激他的,性格又偏向偏激的吗?”
小老板摇摇头,神色茫然。“我不知道。他看过的病人太多了。就连临走都……想着救别人。”
小老板闭上眼,仿佛在回忆。可脑海里涌现的,都是最不堪的记忆。
那是他最绝望的一天。
他刚从麻药劲儿里缓过来,连询问手上的伤都来不及,就拼命的挣脱人群,赶到急救室门外想要看看父亲的情况。
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多少次,他也曾经站在那里和时间生死搏斗。可这却是第一次,他站在外面,为里面的人祈祷。
脑子里似乎又什么呼之欲出,却又像是混乱一片。
有人对他说,父亲已经不再那里了,让他去地下一楼。
可小老板整个人浑浑噩噩,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执拗的盯着急救室的大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周围有人在低低哭泣。急救室的大门开,主任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摘下了口罩了帽子。
“我,我爸……”
“节哀。”主任今天连续参与四场急救,体力也到了极致,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强撑着想要安慰面前可怜的年轻人。
然而这种安慰,对于小老板来说,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他抬起头,看着主任,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主任眼睛通红,眼角挂着眼泪。而其他的护士也同样捂着脸低声哭泣。
终于明白了他们一直叫自己节哀的意思。
他的父亲,走了。
是真的走了,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而他,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也再也没有机会,多听一句他的叮嘱。
小老板晃了晃身体,腿一软,跌坐在地。受伤的手触碰到地面,刺骨的剧痛,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人过来把死亡通知书递给他,要他签字。
他麻木的签了。而后面却还有一张,他翻开看,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遗体捐赠书。
那是他还小的时候吧!老爷子就对他说过,“以后有一天我要是走了,我就把身上还好的零件都捐出去。”
“为什么?我不同意。人来的时候就是完完整整来的,走的时候,当然要全须全尾的走。”
老爷子大笑出声,“傻小子,人死了就没了。全不全的都一样。可你想啊,那些得到捐赠的就不一样了。”
“一对眼角膜能让失明的患者重见光明,两颗肾脏就可以救了两例患者。还有骨髓,万一有匹配对象,就是成功救了一条命了。”
“还记得我教过你的话吗?”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为己任。”
“是,生病是很痛苦的事儿。可我走了也能救这么多人,这不是正好全了我的志向吗?”
老爷子当时的话还犹言在耳,仿佛还能听见他豁达的大笑声。他当时只觉得父亲伟大,却并没有料到,当真正的家属同意书摆在面前的时候,他的心脏,会是这样痛,这么难受。
甚至……是恨!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小老板对谢执说道,“如果特别感谢,或许就是接受了器官捐赠的那些患者吧。毕竟我父亲让他们活了下来。”
“多谢。”谢执没有在继续追问,而是带着原慕打算告辞。
然而临走之前,原慕却突然开口问了小老板一个问题,“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为那个患者垫付医药费吗?”
小老板摇摇头,“有什么意义呢?反正都不可能变成现实。”
可原慕却站在原地没动,仿佛坚持要等他的答案。
小老板最终拧不过他,沉默半晌说道,“我会。”
因为病家求医,寄以生死,定当全力以赴。
第55章 他的谢执
谢执的眼里闪过讶异,在看向小老板的时候,却是全然的敬佩。
“您真的是一个好医生,我敬佩您。”谢执朝着小老板行了一礼,却把小老板吓了一跳。
“那个……我……”他下意识去扶谢执,可嘴上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而原慕笑了,对他说道,“好人会有好报的。不如找时间多复建看看。我觉得您的手,还能恢复。”
小老板很想回复一句“怎么可能?”然而看着原慕的眼睛,他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甚至莫名有一种原慕说的没错,他的手还可以复原,他一定还能再上手术台的自信。
真是个很奇怪的人,但笑容真温柔。小老板下意识用受过伤的手按住胸口。他觉得自己心里的绝望似乎少了一些。
而此时已经走出大门的原慕却突然按住胸口,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原慕!”谢执扶住他,仔细打量了原慕几眼之后,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你真的是……”他一把把原慕有点虚软的身体架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另外一只手慌忙解开原慕的衣领,往里看。
锁骨往下延伸至胸口,不详的图腾带着恶意的诅咒沿着原慕的皮肤一点一点蜿蜒至心脏。
是神罚印记爆发了,换句话说,是法则再次像原慕这个不听话的掌控者降下惩罚。
原慕方才并不是单纯的口头祝福,而是真的利用自己对天道的掌控能力,强行改变了小老板的命运。
原慕和谢执不同。谢执虽然是法兽,却并不能看破一切。但原慕对天道的理解甚至远高于众神,自然看得透人的生命轨迹。
所以他强行改变了小老板的命运,让他的手可以恢复如初。
蝴蝶翅膀牵一发动全身。小老板是大夫,一旦他的手好了能上手术台,未来能够因此获救的人恐怕就是成千上万。
天道有云,神不得干预凡人人生。原慕强行以一己之力改变数万人的命运,法则怎么会放过他?必降神罚。
“你疯了!”谢执连嗓音都在颤抖,这么多业障,神罚不是闹着玩的。针对灵魂的惩罚,纵使原慕再强,也终究有承受不了的一天。
可原慕却还能笑,“你也知道代表着什么,所以你说值吗?”
谢执沉默。他没有办法回答。的确,原慕是神,不死不灭,这种神罚并不会要他性命。
可即便如此,这些痛楚却只能由原慕一个人承受。对于原慕来说,这些痛,也是真的。
所以值得或者不值得,谢执无法回答。就像当年,原慕犯罪,弑神三十九被判流放百年。
神罚台上,原慕自斩神格,干脆利落。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笑容。可谢执却知道,他已经痛得不会呼吸了。
那时候,神界所有的人都说原慕疯了,说原慕是个蠢货。
只有谢执明白,原慕不是,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那些幼崽受苦。
所以值得不值得,从来都不是他谢执说的算,而是看原慕自己。
闭上眼,谢执抱住原慕,长久才低声叫了一句,“老师。”
这是自从谢执成年,就再也没有喊出来的称呼,想必是回忆起旧事担心他出事儿。
原慕叹了口气,心里软成一团。他勉强伸手摸了摸谢执的头,“我没事儿,别害怕。”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谢执反驳的很快,可却并不是太有底气。
原慕忍不住笑着蹭了蹭谢执的脸,“你想,那小老板是个好大夫,既然不能挽回他父亲的性命,那至少,就让他的后半生,别再为了理想折翼而抱憾终身。也让那些因为没有遇见他而失去生命的患者,多一些生存的机会。”
“人命,本来就是最脆弱的东西。这些大夫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坚强的守护者。只不过是一群同样脆弱的灵魂,用数年的知识和心血挡在众人面前,和阎王爷抢命罢了。”
“都是人,何必和人过不去呢?”
谢执听出原慕的未尽之言,他不在说话,只是把原慕抱得更紧了些。
足足一个小时,原慕才从几乎让心脏都麻痹的痛楚里缓和过来,他松了口气,身体却依然使不上力气,只是懒懒的靠着谢执说起了正事儿。
“我想,我知道那魔物是什么了。”
“是什么?”
“识肉,又名,太岁。只是还不知道这太岁在哪里,又是以什么方式生活在那小老板一家周围。”
“那药包之所以会有奇效,想必就是太岁把自己神力加了进去。毕竟传说里,太岁是生白骨活死人的神药了。”
“怪不得。”谢执琢磨着,正巧手边有电话进来,谢执听完,对原慕说道,“我这边也找到疑点了。”
“是谁?”
“省三院的急救室主任,我的属下在调档的时候,发现有人提前掉过这些档案。一查,发现是他。”
“我已经叫人去排查他的不在场证明,先等着结果吧!”
“你不是怀疑是受到老爷子眷顾的人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执深深看了原慕一眼,“我看见了。”
原慕在小老板家的时候,曾经多看了一眼上面的合照,上面就有主任的身影。原慕当时是有个疑影,但是谢执却很快就叫人去查。
“你就不怕我猜错了?”
谢执认真,“你是神界最好的御兽师,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魔物。如果你都猜不透,那就算是天道自己来,也一样看不清楚。”
“更何况,今天死亡的两个死者都是遗体捐赠的受益人,又都在省三院治病。如果不是省三院的大夫,别人恐怕很难真的得到他们的信息吧?”
“再加上你已经认出那魔物了,想必是跑不掉。”
原慕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
“谢执,很多时候,我和你开玩笑,你不用回答的这么认真。”
可这一次,谢执的态度却更加坚定,“对你,我从不开玩笑。”
说完,他突然别扭的转过头,背对着原慕先走了。
原慕品着他话里的意思,又叹了口气。
谢执听见,停下脚步皱眉,“快跟上!”
原慕快走两步走到谢执身边。谢执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原慕侧过头看他,谢执并不和他对视,耳朵尖却有点泛红。
原慕突然想起当年在神界,小小的谢执只有他大腿一半那么高,却也是这么认真的在冬天把他的手搓暖,然后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的谢执啊,即便经过了百年,也依然没有变过。
而此时,省三院那头也乱成一团。
谢执的手下依照谢执的吩咐去省三院例行询问。但是却遭到了拒绝。
“警察同志,我认为你们是在影响我们的工作。”护士死死的拦在急诊休息室的门前不让人进去。
“我知道你们忙,但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一下。都是人命相关,互相理解吧!”刚刚知道小老板一家的事儿,小警察也挺客气。
可护士却再次拒绝了,“不行就是不行,您要问的,我们之前都已经回答过了。李主任不能走,马上这就有一台手术,他是主刀。”
“我们也不做别的,就简单问两句话。”
护士也急了,“简单问两句?你这是简单问两句的事儿吗?恨不得把我们主任当嫌疑人来问吧!”
“别当谁都不看新闻,中午就报了,医闹那个昨天被人烧死了吧!怎么的?他出事儿了,就是我们省三院干的?”
“他在我们这住了整整两周多的院,我们这么多护士,大夫,都接触过,真想要动手,用得着等现在?一个空气针,就把他送走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没有你上班时间过来?”护士也是委屈坏了,“谁不知道大夫手里每天经过的都是病人。”
“没有多少年的积累,谁敢轻易把命交到你手里?你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叫我们合作,然后轻轻松松就把人给领走。”
“你看看,这医院天天人来人往多少人,你今天把主任带走,明天他恨不得就被传成是杀人犯!”
“就算解释清楚了,你们盘问完了,在把人送回来。可流言已经起来了,以后谁还敢来找他看病?”
“你们想过吗?”
“之前那案子,杨老爷子走了,小杨医生手废了。你们警察干嘛去了?”
“怎么不说一天三遍的过来盘问那患者?”
“现在那混蛋出事儿,就把屎盆子往我们身上扣。”
“你不就想问主任这两天都在哪吗?”
“直接去调医院监控不是更好吗?夜连白,昨天立交桥发生大型追尾车祸,所有的患者都送来这边急救。四十八个小时,他连口水都没喝过呢!”
“这才眯了两个点,又要出急诊手术。”
“他们病人是人,你们警察是人,我们大夫就不是人了吗?”
“我们还和阎王爷抢命呢!一会手术那小孩,才八岁。不成功就要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