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是第一个察觉到神帝陛下对这只猫态度的转变的。

那年神帝陛下带着他们去查看天潮的异动，出来之后的某一天，阿玄照常进入天宫向神帝陛下禀事，却发现一向很准时的神帝并不在殿内，而在内室中。

内室不知什么时候设了结界，阿玄走到门口，就看见一团橘白费劲地扒拉着结界口，小小的猫脸贴在结界上挤成一团，却怎么也出不去，最后气得跳上了桌子，把桌上装饰用的净瓶挤了下去。

阿玄一惊，就要出手接住，然后被神帝陛下轻飘飘的目光阻止了。

净瓶摔在地上，声响清脆。

小橘猫一呆，被吓住了似的，愣愣地望着地上。

阿玄见状连忙道：“阿黄那只猫不见了，原来跑到您这儿来了……我这就把它抱走。”

他蹲身的动作被神帝陛下打断了。

神帝陛下仿若未闻地朝小橘猫伸出了手，它这次很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躲在了神帝陛下的怀里。方琅琊揉揉它的耳朵，动作温柔得让阿玄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就见神帝陛下朝自己看过来，淡淡地说道：“我的猫。”

“……？”

“我的。”神帝陛下不容置疑地说。

阿玄深深地低下头：“是。”

那次之后，再看到阿黄抱怨自己整天被神帝陛下丢来丢去，不是去凡界处理这件事就是去妖界处理那件事，都没时间照顾小猫了时，阿玄也只能安慰他：有神帝陛下照料不是更好么？陛下给小橘猫用了凝时术法，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它的寿命啦！以后它灵智一开，又有神帝陛下指导修炼，到时候飞升神界，万载寿命，日日相伴，不是更好？

于是阿黄满足地去做任务了，而阿玄没有告诉他的是，要真有那一天，和那只猫相伴的估计就不是他了。没开灵智的猫，能有多好的记忆？

现在的场景又仿佛当初重现，只不过这次这只猫开了灵智，还正好是在阿黄的身边开启的——阿玄都不知道该说自家小伙伴的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是眼睁睁看着神帝陛下对这只猫的态度越来越纵容，从不许进寝殿到即使在榻上玩耍也不算什么，平时更是把灵丹神丸当饭吃……

话又说回来，这猫当初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这里面的十分之一都够把任意一个凡人喂得飞升成仙了，偏偏它除了开了灵智之外，还只是一只凡猫，看不到修炼的可能……

即使是见惯了六界珍奇的阿玄，也不得不感叹一声：真是暴殄天物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003强撑着没有睡着，哈欠一个接一个，打到神帝陛下都皱着眉看过来好几眼，才终于等到了他们谈论起关于易宁的话题来。

阿玄道：“易公子带着魔皇剑就躲在皇城附近，计划混入一支商队中逃出界门，返回妖界。”

方琅琊颔首，他的手撑着额头，眼底也渐渐染上了一丝倦意：“盯着些，务必要看着他进入妖界……”

到时候，就算这位前妖族王子不想争，也不得不争了。

“我休息几日，你去罢。”

对方琅琊来说，睡眠是最好的恢复手段。

而他这一睡，就是小半个月。

在另一边，易宁跟着商队混过了检查，走出了界门。

他微微松了口气，随手打开自己掩人耳目用的包袱，然后目瞪口呆地看见里面钻出了……一只橘猫？

小橘猫冲他仰头一笑，圆圆的眼瞳带着几分天然的无辜感：“喵——”

易宁：“……”

第50章 第二个渣攻（十五）

出了魔界之后, 就是无边无际的荒野。

这里是界域之地, 触眼荒凉, 风沙飞舞, 小橘猫的毛发被吹得倒起来, 肉垫搭在易宁手上, 小小一只，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

“喵？”003歪头看着易宁。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妖界吗？

易宁一怔, 即使清楚它已经活了百年, 但它幼崽的外表还是让他有些心软：“你为什么要去妖界？”

当然是为了激活记录器……003隐蔽地看了一眼透明的进度条，出了界门之后, 它只缓慢地增长了一点点。

想个什么理由好呢？

过了太久的养老生活，003现在都不太习惯扯谎了，一时有些卡壳。

不等003想好理由，易宁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行, 妖界很危险。”

他盯着小橘猫的眼睛，因为知道它开了灵智，又非妖界出身, 于是并不避讳地说：“我保护不了你。甚至, 跟在我身边你只会更加危险。”

魔皇剑插话道：“我可以保护它啊，让它留下吧！”

因为易宁的几次纠正，魔皇剑总算学会正常地说话了, 只是一激动还是忍不住恢复原样：“老子身边正好缺个打杂的！”

“……”易宁无语, “你一把剑, 要打杂的做什么？”

魔皇剑理直气壮：“剑就不需要保养了吗？老子……我跟着长邪那老头打天下的时候, 可是每天都有香喷喷的侍女伺候的！”

长邪是上任魔皇的称号。

易宁不准备理他，正想着怎么把小橘猫送回帝尊身边，就见小橘猫抬爪在空中挥了挥，立刻一堆金光掉落下来，差点闪瞎了一妖一剑的眼睛。

“我不用你保护，”小橘猫说的很慢，像是还不习惯用猫语进行这么正常的交流，声音是奶猫特有的稚嫩与软糯，偏偏又因为它淡定的态度而多了一丝成熟。

小橘猫一本正经地看着易宁：“这些我还有很多，足够保护我自己了。”

易宁低下头，有些颤抖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来，每拿起一件，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分。

这个，防御至宝；

这个，上古天级的攻击符箓；

这个，六界中备受追捧的价值上万妖币的一次性防御石；

……

魔皇剑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小偷……啊不是，易宁，咱们干一票吧？这么多的宝贝，卖了可以买多少魔晶啊！老子自从跟了你，就没有一天吃饱过！”

易宁回过神，敷衍地对他说：“你先把血祭里的力量吸收完再说。”

易宁身为妖族王子，从小长在妖王宫里，并不是没有见过好东西的妖，却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珍贵法器堆在一起，还大多都是一次性的。这种法器除了使用方便是个优点，在价钱上一点也不合算。

再加上易宁自从逃出妖界之后就一直计算着过日子，他从王宫里带出来的钱币大多数都花在购买资源提升自己上，没什么余钱买其他东西，此刻再看这只猫，也不由多了一种对于“土豪”的敬畏感。

“神帝陛下知道你要去妖界吗？”易宁克制自己不把目光放在这些价值连城的法器上，终于想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听到这个字眼，003不由摸了摸脖子上毫不引人注目的储物法器。自从被方琅琊找到之后，从前自己失去记忆时的各种防御储物装备再次更新换代，各种法器和灵食把宽阔的空间差点堆满了。

神界本就是出了名的奇珍异宝无数，更别说方琅琊即位后收服了仙界和凡界，两界连年进贡，妖界不常见的宝物，在神帝陛下的收藏中甚至未必排的上号。

003能感觉到方琅琊的重视，他对此也非常感激，只是天性里就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对感情的体会总隔着一层膜，难以回报同样的情感。

失去记忆前的热情，在现在看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003以自己一贯走直线的脑回路来考虑这件事，他预计方琅琊这一次起码要睡上小半年，甚至两三年也有可能，这段时间都够自己看着记录器的进度条涨上好几个来回了，也足够他从妖界再返回方琅琊身边去。

所以，003觉得自己没必要告诉方琅琊。而在方琅琊睡着之后，003本来想留个纸条给阿玄的，但是在艰难地铺好纸、找好笔之后，他发现自己不会这个世界的文字。

沉思几秒后，机智的小橘猫把书房里的地图翻出来，用肉垫沾了沾墨水，在妖界上按下了一个深深的爪印。

然后循着自己动用最后一点权限开出来的外挂，小橘猫把自己打包，塞进了易宁的包裹里。

然后就是现在，面对易宁的提问，003脑中突然想起了以前和阿黄一起看的凡界话本。他动了动耳朵，努力做出一副深沉而悲伤的模样，轻轻地摇头：“他不知道。”

“可是我必须去妖界……去寻找我的父亲。”

一脸苦大仇深的小橘猫让易宁不由一愣：“你的……父亲？”

它难道不是出身于凡界吗？难道是混血？

小橘猫幽幽道：“从小我娘就告诉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妖界替她问一句：‘你还记得那年大槐树下的橘猫吗’？她只是一只误打误撞开了灵智的凡猫，寿命短暂，却到死都想念着那个妖族……”

易宁迟疑地道：“可我记得，你一百年前去过妖界？那时候你为什么不问？”

“……”

小橘猫一呆，迅速打上补丁，“因为，神帝陛下不喜欢混血，我不敢让他知道。”

这个脑洞一开，003很顺畅地往下继续编。他猫脸皱成一团，伤感地说：“我继承的绝大部分血脉都来自于我娘，所以神帝陛下也没有发现。如果让他知道了，我……”

混血在各界都是备受歧视的存在，易宁眼中闪过一抹同情。也对，神帝再宽容温和也是天地中极尊贵的存在，眼底容不得沙子，若是让他知道爱宠的隐瞒，小橘猫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

他心中微微动摇了：“你父亲是谁？也许我也见过。”

003：“……”

接下来该怎么编？

妖界有猫族吗？003对妖界的各个种族都不太熟悉，此时担心露馅，努力回忆起来。之前狐十六和阿黄似乎谈及过妖界的使者……虎族？对，老虎和猫好像是都是猫科生物。

于是，小橘猫眨着碧绿如洗的眼眸道：“他来自于虎族……我娘说，他头上的花纹特别漂亮。”

易宁一怔，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虎族？”

不该是灵猫一族吗？

魔皇剑在耳边抽了口气，感叹：“你们妖族果然荤素不忌啊，居然和猫也可以……一点也没有我们剑的专一，只在同类里找道侣。”

易宁眼神复杂，虎族在妖界的名声一向不咋地，做出这种抛妻弃子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而小橘猫显然就很可怜了，说不定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最后才遇到神帝陛下，还得战战兢兢地保证自己混血的身份不被发现。

易宁摸了摸小橘猫的脑袋，头脑一热，许诺道：“我一定帮你找到你父亲。”

第51章 第二个渣攻（十六）

妖界, 妖王宫。

遍植树木的宫殿前, 额上、颈间悬挂着珍贵宝石的青鸾鸟悠然地舒展了羽翼，扬起一阵飓风。

一旁的侍从们纷纷躲避, 却没有妖族敢投去愤怒的眼神——无他, 只因现在能在妖王宫里现出原形的只有现任妖王殿下, 易书。

易书并不是纯种的凤凰血脉，他是上上任妖王和天伐部落的一名藤族生出来的孩子，从某些方面来说, 他也可以算是一名混血。

——那身青色的羽毛足可以说明一切。

易书小的时候耻于在王宫里显出原型。他与当时的妖王、妖王后和兄长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羽毛赤红如血, 展开时会有淡淡的金光闪烁, 美不胜收, 而自己却黯淡得格格不入。

但现在他一点也不在意了。

血脉纯正又如何？他亲爱的哥哥死在了病榻上，死后甚至都合不上眼睛；他的侄子更是天生的废物，现在流亡在外, 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而他则成了妖界至高无上的王，享受万民朝拜、众妖俯首的荣光。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比自己碌碌无为的兄长要聪明得多。

——他给自己找对了主人。

青鸾鸟得意地笑了笑，想到畅快处，不由得仰头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侍从官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他很不喜欢的焦急惶恐的神色。

急什么？有那位陛下庇护，六界中还有谁敢找他的麻烦？

易书施施然收了羽翼，又是一阵飓风刮过, 把急急忙忙赶来的侍从官吹得跌了个跟头, 正好跪在他面前：“殿、殿下……大事不好了！”

易书依然是原型的姿态, 向后躺倒倚靠在柔软的窝里，随口问道：“怎么了？”

“魔界、魔界……魔界出大事了！”

“那与本王有什么关系？”易书轻嗤一声。

魔界的混乱早在他意料之中，一个世界怎么会有两位帝皇？那位陛下可是天道选中的皇者，天纵英才，顺者昌、逆者亡，魔皇早早臣服还好，否则迟早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