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勉强行了一礼, 语气中几分期待几分迟疑:“神帝陛下,您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的场景, 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王去世的那一天,妖王宫也是这样血流漂橹,自己熟悉的长辈一个个被夺取性命,成了那人王座下的垫脚石。
方琅琊把小橘猫抱到自己怀里, 对上它充满灵性的目光时不由弯了弯唇角, 轻描淡写地道:“这是一场献祭仪式。”
他说话时语速比平时更慢,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等到大氓山里的生灵都死光了, 魔皇剑就将再无克制, 所向披靡。”
魔皇剑本来在易宁耳边哼哼唧唧地抱怨,闻言立刻兴奋道:“真的?老子真的会变得那么强?”
然后他脑子一骨碌,疑惑:“不对呀,要是小偷你也死了,老子不就也嗝屁了吗?这特么是献祭你还是献祭我啊!你死了就算了,老子起码还能活一万年——不,一百万年!”
一百万已经是魔皇剑所知道的最大的数字了。
易宁顾不上搭理他,站在原地出神,愣愣地问道:“有办法阻止吗?”
方琅琊不动声色地说:“现在,大氓山每死一个生灵,魔皇剑的力量就会强上一分。你才和魔皇剑签订了生死之约,它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说不定,最后你并不会死在这里。”
易宁闻言一凛,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声音低不可闻:“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方琅琊淡淡道:“你身上魔气很浓,魔皇剑留下的痕迹,也许上千年也不会消散。”
他手指抚过渐生睡意的小橘猫的耳朵,指间是细腻而熟悉的触感,令人心情愉悦。
方琅琊的目光落在易宁的脸庞上,白袍冷肤衬出他瞳孔如夜色一般浓郁的幽黑。他轻笑道:“现在,你还想要阻止这场献祭吗?”
易宁来到魔界,为的正是力量。这场献祭持续的时间越久,死的生灵就越多,魔皇剑的力量就越强,易宁能得到的也就越多。
阴差阳错地,与他的追求已经不谋而合。
魔皇剑忍不住插嘴:“这神界妖人的话还挺有道理的!不然你……”
易宁继续忽略他,坚定道:“当然。神帝陛下,用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
神帝陛下和小橘猫的目光同时看过来,易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我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这种可能。再说,他们……原本也不该为此付出性命。”
原本闭上了眼睛的小橘猫赞同地“喵”了一声,然后得到神帝陛下的微笑一枚,立刻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神帝陛下收敛了笑意。
魔皇剑喃喃:“我觉得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易宁在心里回他:“你能不能暂时安静一点?”
魔皇剑不可置信:“你居然让我安静?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这个小偷有什么资格让我安静?你……”
易宁快速地:“我错了。”
他们这一番谈话并没有出声,方琅琊沉思片刻,打破了洞内的沉寂:“在你来之前,我只有三分把握;看到你之后,它变成了五分。”
膝上的橘猫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又把身体翻了过来,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方琅琊语气柔和下来,不疾不徐地把方法告诉了易宁。
易宁握着魔皇剑来到了山巅,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不,魔界没有天空,只有诡异恐怖的天潮。
魔皇剑在耳边比比:“你难道不觉得那个神界狗贼在骗你?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贼!”
易宁回过神,问道:“之前你为什么要让我带你跑?你怕神帝陛下会对付你吗?”
魔皇剑大怒:“老子会怕他?老子只是、只是……老子是不想闻见那股子神界的味道!神界都是一堆狗贼!”
易宁很想说,你这话把妖界也骂进去了,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去激怒他。
在见到这把剑之前,在易宁心里魔皇剑还是非常强大而令妖畏惧的,但见到了之后,又阴差阳错地和这把剑生死相连,易宁对这个性格的魔皇剑就实在畏惧不起来了。
甚至,至今他心里还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易宁沉默之后,魔皇剑也很快忘记了这个话题,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然你再等等?老子感觉到力量又变强了!再过一会儿,说不定老子再也不怕神力了!”
魔与神,不两立。强大的神力对魔力有克制作用,反之亦然。
易宁摇摇头:“不行。”
不等魔皇剑不满,他已经缓缓拔出了剑,向着头顶用力地挥了出去!
一剑、两剑、三剑!
三道剑芒,迅疾如雷地划破了火焰,划破了头顶的天潮!
“哗啦——”
仿佛天降大雨,那雨是黑色的,阴沉沉像是魔皇此刻的心境,转眼间倾覆下来。
“你难道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魔皇剑的力量涨幅被抑制,他不大痛快地在易宁耳边搞阴谋论,“虽然比不上老子吧,但那个神界狗贼的力量可要强过你太多了,他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做这件事情?他之前窝在那个洞里,该不会就是在等你?妈的,这一定都是那个狗贼的阴谋!”
易宁一顿。
当眼下的困境被解除,他心里确实萦绕着说不清的疑窦。神帝为什么不走?他难道真的会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献祭仪式中?以神帝的实力,难道就真的无法阻止这场仪式吗?
不知不觉,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洞穴深处,小橘猫揉揉眼睛,意识还有些混沌,碧绿的眼眸无意识地盯着方琅琊的手看。
方琅琊左手上握着一个小小的玉瓶,右手抬手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方向,把手中的一粒丹药拿来逗猫。
003一下子清醒了,他朝方琅琊的手伸出了肉垫,却没有去抢丹药,而是把玉瓶抢在了爪心里。
果然,是空的。
他扭头,看向了一脸云淡风轻、仿佛万事都在掌握之中的神帝陛下。
白袍黑发的男人唇色淡薄,比平时更浅几分。
再加上他比平时更慢的语速和一反往常的举止,003几乎可以肯定,他受伤了。
悄无声息地进入已经开始的血祭,即使是神帝也要受到不轻的反噬。
003不记得剧情里有没有这一段,但凭借着过往相处中的了解,他知道,以方琅琊的性格,本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他甚至不会留在这里,只会给易宁留下提示,让他不知不觉地按照自己的安排走下去。
所以,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003可以想见,方琅琊不会暴露自己的伤势,从而让易宁打消怀疑——他甚至不愿意在猫的面前吃药,暴露自己的虚弱。神帝陛下的骄傲性格,有时候简直让人哑然。
这种骄傲,是出生开始就养成的不容亵渎。
003为神帝陛下的别扭感到无奈。
他假装不知道神帝陛下受了伤,也假装不知道那是神帝陛下身上的最后一颗丹药,抱着玉瓶打了个滚,就势翻过身,背对着神帝陛下默默地装起了弱智猫猫。
神帝陛下看着自己指上的丹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若无其事地、优雅从容地放入了口中。
然后他拾起003肉垫下的玉瓶,用教导初生幼崽的语气对他说:“这个不能吃,知道么?”
003:“……”
第49章 第二个渣攻(十四)
百年前, 魔界北境的天潮出现了裂隙,因为城主的玩忽职守而流落下来, 侵蚀了整座城池,甚至流入地下, 穿透魔界和冥界之间的结界, 将正好在结界下修炼鬼术的冥王爱女月姬吞噬殆尽。
因为这件事, 魔皇对此讳莫如深, 封锁了消息, 于是很少有其他几界的生灵知道这场灾难。
而今天,易宁借助魔皇剑在天潮上划出的缺口, 远远不止裂缝那么简单。
水镜前,魔皇目眦欲裂。如果可以, 他几乎想要冲进去把那个妖族炼成一团魔火, 让他永受炼狱之苦。
“是谁派他来的?好啊,一个天生灵体, 居然这么巧地学会了转换之法, 还正好与魔皇剑气机相连……妖界?神界?是不是还有你们冥界?你们早已狼狈为奸, 想要算计本皇?”魔皇彻底陷入了阴谋论中。
冥王嗓音嘶哑地笑了笑:“你谋算别人,别人也谋算你,这很公平,不是么?再说,若是你没有那么心狠, 在大氓山内设下了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的结界, 说不定那妖族早就用魔皇剑破界而出了, 而不是铤而走险,非得以天潮来侵蚀结界不可。”
魔皇设下结界时,就没有想过里面还会有活的生灵。为了不惹出怀疑,他甚至按照惯例派出了自己的子女去参加血祭。
生灵死得越多,魔皇剑的力量就越强。这结界即使被强行打破,也会自动汲取周围魔气从而在刹那间愈合,让人无法可想,只能乖乖地被困在结界内成为祭品。
冥王自己清楚,那妖族八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若非魔皇心思狠辣,也许那妖族王子早就逃了,而非按照冥王和神帝的计划去打破天潮。
而方琅琊如果连这一点都想到了,那么魔皇这些年来输得着实不冤。
魔皇已经没空去反驳冥王的话了,不用抬头,他也能够感觉到上方沉沉的压力。
若是放任不管,那么就会重蹈北境的覆辙,这一整座皇城可能都无法保住。
若是其他的城池也就罢了,魔皇很可能先出手去把那名抢走了魔皇剑的妖族捉回来,但是皇城……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名头那么简单,它是魔界的气运之地,容不得一点点损伤。
魔皇发出消息,命令魔卫去捉那名妖族,又令诸位魔将镇守皇城四周。最后,他看向冥王的目光透出几分狠意:“你一直在等这一天?”
冥王瞳火闪烁着莫测的幽影:“千万年来,冥族都在等着这一天。”
魔皇面色沉沉,他已经想清楚了冥王所求——让冥界与魔界不再相连,独立于其他五界之外!
冥界是个很特殊的界域,冥族对称霸六界毫无兴趣,一心追求大道,但偏偏魔界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借着地利,数千年来魔界没少驱使冥界做事。虽然事后也分给了冥界不少好处,但对冥王来说这些东西的意义并不大。
魔界是个隐患,而冥王忍耐已久。
如今,修补天潮的破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魔皇必须全力出手,无暇他顾。冥王正可借此机会,趁天潮异变引得天机混乱之时,在神帝的帮助下彻底斩断冥界和魔界的联系。
从此,再不会有任何能够威胁到冥界的事物。即使是天潮,也无法到达冥界界域之内。
而冥王要付给方琅琊的,仅仅是……
冥王坦然地迎着魔皇的目光,心里觉得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不仅冥王觉得这交易对冥界有利,就连阿玄也这样觉得。
“陛下,我们在冥界经营已久,难道都要就此放弃吗?”阿玄有些不甘心。
如今距离大氓山之变已经过去了三天,神帝陛下履行约定,助冥界彻底封锁,从此五界之人不可入,冥界之人不可出,冥界真的成了世外之地。
现在非冥界中人不可进入冥界,那么他们对于冥界的经营就都成了空谈。
方琅琊慢悠悠地给怀里的猫梳毛:“不是还有阿黄么?”
阿玄:“咦?”
003:“喵?”
对着两张懵逼脸,方琅琊道:“阿黄与冥王之间的契约未断,天道默认他为冥族一员,可以进出冥界。三天后,就让他启程罢。”
阿玄:“……”
所以当初神帝陛下果然暗中控制了天启镜,才把阿黄的落脚点选在冥界的吧……现在阿黄被派入冥界中,要出来可就难了。阿玄在心里为小伙伴默哀一秒。
他无法为小伙伴说情,因为于情于理,在冥界留下棋子都是必要的事情。
003从前常常见到阿黄被派出去做事,再加上自觉不该插手方琅琊和属下之间的事,倒是比阿玄更快淡定下来。
在他心里,阿黄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够了,距离远一点也没关系——反正等到易宁离开魔界,他也是要跟着他一起走的。
阿玄就见那只凡猫大爷似的摊在神帝陛下膝上,舒服得眼睛都快闭上了,看起来丝毫想不起自己的前任主人来。
——明明从前没开灵智的时候还挺黏着阿黄的。阿玄心想,难道是还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还是神帝陛下第一次把除六界之外的其他东西看在眼里,要是还像以前似的跟在阿黄身边跑来跑去,那阿黄只怕真的要永远呆在冥界了。
想起那个模样高冷实则傻乎乎的小伙伴,阿玄又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