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书眸光微动, 再次下定了决心。

他含笑地看向一旁的金玉兰：“怎么不见寒刀统领？”

金玉兰微一欠身：“叔父正在更衣, 稍候便至。”

易书颔首：“待会儿我可要亲自恭贺寒刀突破，让他好好地喝几杯！”

金玉兰笑道：“您能亲自前来，已经是我虎族的荣幸了。”

说了几句场面话，他们走进了宴厅。

羽族的老族长已经到了, 正坐在右下首笑眯眯地和身边的小妖说些什么。他身后站了个羽族少年, 眉清目秀, 神态尚且带着几分天真之意, 一看就没怎么出过门。

易书只是一瞥就不再在意，他笑着向匆匆而来的金寒刀道贺。

金寒刀应了几句，简短地道谢，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妖王提到的他的幼崽。

昔年夺取王位、包围王宫的过程中，易书可是连幼崽都杀的，就算没有玉兰的提醒，他也不会把那只那么脆弱的幼崽放到妖王面前。

一想到他的弱小到吹口气都会受伤的幼崽，金寒刀就忍不住皱眉。易书看在眼里，越发认定他这是心虚的表现。

他冲着角落里的侍从官点点头，示意他去执行计划。

侍从官点点头，立刻起身出去了。他虽然不明白妖王的目的是什么，可是父亲都说了，让他听王的话就行了，那么他就按照王的话去做吧。

妖王让侍从官去虎族后院里把一只幼崽接出来，交给他准备好的妖。

他到底是不放心侍从官的脑子，并不打算让他参与全部的计划。

宴席上，易书一边喝酒一边想他的计划。在他看来，他交给侍从官的命令是很简单的，虎族的地形都给他说了，路线该怎么走也定的清清楚楚，这么详细的步骤，换成一头猪都能做好吧？

——若是他能看见侍从官是怎么做的，想必要当场吐血。

侍从官根本没有按照易书制定的路线走，在他看来，王想要召见臣民，完全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他就那么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还对沿途的小妖们打招呼，一路来到了虎族后院——居然也没有妖来拦他。大家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身份的妖又都去前面赴宴了，再加上侍从官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了，反而让妖以为他是奉了什么命令来的。

当侍从官说他要去找寒刀统领的幼崽时，有妖已经觉得不对了。

“玉兰小姐吩咐了，小公子不见外妖。”一只小妖说。

侍从官道：“这是王命。”

——像是生怕别的妖不知道他们王不怀好意似的。

侍从狐疑地看他一眼，心中一跳：难道王想要对付他们虎族了？要拿幼崽来威胁寒刀大人？

思及此，他心道；得去通知玉兰小姐才行……还有眼前这只妖，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先骗起来关住吧！

宴席上，易书在一片劝酒声中又喝了一杯，他暗中动用妖力洗去醉意，眼里又恢复了清明。

羽族老族长笑呵呵地上前敬酒：“王，请满饮此杯。”

易书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和他碰一碰杯，爽快地喝了。

这一喝，他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又喝了许多，连妖力的运转都迟缓了下来，甚至忘记了给自己醒酒。

羽族老族长一脸担忧；“王还是去后面休息一会儿吧。”

他让自己带来的那个少年陪伴王一起去。

那少年看起来妖力低微，易书身边的侍从就也没有反对，这毕竟是羽族的忠心。

于是易书被扶着向后面走去，等到进了房间，侍从把妖王安置在软塌上，还没来得及对那少年说些什么，身体就软了下去，倒在地上。

沉重的声响让易书动了动眼皮，费力地睁开眼睛，很快察觉到了不对：“你是谁？”

他的妖力仿佛被禁锢住了，竟然无法使用了！

是谁要害他？

他就见那少年缓缓抬起头，眼眸一眨，轻轻唤道：“叔父。”

“可还记得阿宁？”

“我可从未有一日忘记过您。”

他一边说，一边朝易书走去。

易书一震，睁大了眼睛。

易宁还想说些什么，身边魔皇剑已经不耐烦地说：“格老子的，你就不能痛快点杀了他吗？唠唠叨叨跟个娘们儿似的！”

他还等着去妖王宫的宝库里吃魔晶呢！虽说肯定比不上魔皇宫里的味道纯正，但没办法，他先凑合凑合吧。

“……”易宁被他一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杀他。”

羽族的老族长说得对，现在易书要是死了，妖界必然动荡。他父王的死已经让妖界震动过一次了，短短几年间再来一次，众妖必然会对王室心生疑窦。

“我会成为妖界的太子，”他说，“然后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

至于易书……他要让他像父王一样在榻上痛苦挣扎而死。

在易书惊恐的目光中，易宁拿出一个药瓶，不容拒绝地把里面冰冷的液体灌进了易书的喉咙。

易书痛苦地挣扎着，那药一灌入腹中就仿佛会燃烧一样，让他五脏六腑都开始抽痛，最后甚至控制不住地变回了原型。

青鸾鸟的叫声微弱到几乎听不清，房间里羽毛纷飞，易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踩在地面青绿色的羽毛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另一边，却是亭台楼阁，风景正好。

时刻关注着事情进展的阿玄向抱着猫的神帝陛下回禀了方才发生的事情，除了那个傻乎乎的侍从官之外，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只是……阿玄眉头微皱，略有不解之意。

但他不敢露出来，低着头分外恭谨，用词也力求简洁，一说完就立刻站在角落里不再吭声。

他的求生欲让003微微侧目，但更值得思考的是阿玄口中所述的事情。

之前看剧情的时候，看到方琅琊对易宁不动声色、不求回报的帮助，003只当是恋爱小说里的宠溺套路，看到后面他发现方琅琊这样做另有原因，可惜最后那部分因为时间匆忙，他没来得及看。

现在来到这个世界许久，003也没有找到其中原因。

如果说是为了一统六界，方琅琊其实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仙界、凡界对他俯首帖耳；魔界元气大伤，已经不堪一击；冥界自动隐退，不沾六界事物；妖界的这任妖王也是他亲手扶持，对他的命令不敢有违。

那么有什么必要放任甚至引导易宁夺回王位，带着魔皇剑重振妖界？003心中好奇，不由得仰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正慢悠悠喝茶的男人。

神帝陛下也正好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小橘猫，和从前相比，它的眼眸依然灵光闪烁，却多了一分沉静之感，不似过去活泼天真。

这百年来，它也许吃了很多苦罢？只是他找不到那些痕迹，也就无从得知它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也因此，从前神帝陛下还会对小橘猫的某些调皮行为加以训斥，现在他反而有无从下手之感。

原先对于小橘猫什么时候开启灵智，什么时候修炼，什么时候化形……神帝陛下心里早已有了详细的计划，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养着这只猫，就会给它最好的。

可当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开了灵智，见到了他不想让它见到的，经历了他不想让它经历的，方琅琊第一次有了无措之感。

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生灵第一眼看到的世界，会对他们影响深远。

方琅琊就记得自己产生意识的时候，他想要睁开眼睛，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由此不得不沉睡下去。

他沉睡的时候，意识既清醒又模糊，像是烈火焚烧，又像是寒冰沁体，带来难言的折磨与苦痛。

由此，从第一个百年开始，他就……

“喵喵喵，喵？”

003选择直接发问，他和阿玄都很想知道方琅琊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放弃易书。

阿玄则偷偷看了小橘猫一眼，心中第一次对神帝陛下的理智产生了怀疑。

应该不会吧？神帝陛下即使护短，对易书稍加惩戒就行了，有必要直接废掉这颗棋子吗？

方琅琊回过神，神情平静，眸中波澜不惊：“棋子不好用了，就要换一颗。”

他温柔地抚了抚小橘猫的额头，耐心地说：“易书太过自作聪明了，他脑子里只有争权夺利，并不适合做王。我扶他登上王位，也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人选罢了……在这一点上，易宁比他更有潜力。”

他说起妖界更替就像是在说自己眼前的杯具摆设，哪里不好了就换个位置，轻描淡写地可怕。

003觉得他话中似有未尽的深意，起码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方琅琊身上一定有一个隐藏得极深的秘密，他想。

而这个秘密一旦浮出水面，又会带来怎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003第一次这么好奇，在那部小说的结局里，到底是天道眷顾的易宁挣脱枷锁，还是心思深沉的神帝陛下更胜一筹？

第56章 第二个渣攻（二十一）

妖界的易宁王子回来了, 被妖王立为太子。

小妖们都感慨叔侄情深，上层却是一片寂静。天伐部落中虎族不吭声像是默认，白离部落中羽族倒是献上了一篇赋文，称赞妖王此举。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然后一个月后，妖王修炼出了差错，去世了。

妖王驾崩, 太子继位。

一切都顺利得可怕。

易书死的那一天, 易宁站在庭院外, 没有进去。

听说易书死前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他被灌了药之后就逐渐丧失了各项能力, 到了最后，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一开始他还非常自信有帮手会来救他，后来就变成了不敢置信与绝望的呓语。

最后, 他睁着眼睛断绝了气息。

对易宁来说, 这并不是死在他手上的第一条性命。当他从妖界逃出之后，他杀死了一名发现了他灵体身份、想要把他卖给达官贵人的魔族。

现在，他的仇敌、他的叔父死了。

易宁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心中只觉得悲凉。

他多么想要回到过去，那时父亲慈爱，母亲温柔, 叔叔虽然板着脸, 却也会给他带外面的小玩意儿。他则依然是王宫里无忧无虑的王子, 有客人来了会好奇地去偷看, 被发现了就不好意思地笑笑。

易宁的手扶在剑柄上, 魔皇剑难得安静了些，没有吵他。

那位令六界俯首的神界至尊……

一身如雪白袍出现在记忆里，而易宁发现自己初时的悸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初见时，他只觉得这位帝尊性格清冷却温柔，他对一只凡猫都那么好、那么有耐心……

可后来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位陛下心中真的在意过什么吗？父王待他殷勤备至，他却毫不在意，不动声色间就让妖界换了一个新王；魔界的血祭上处处疑点，甚至一直以来的传闻……

羽族老族长的分析让易宁心中的疑窦豁然开朗，随即便是说不出的愤怒。

他对那只凡猫那么好，说不定也是为了虎族。想想看，要是虎族夺得了王位，也只有金寒刀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么小橘猫就很有可能会是妖界的继承者……

这个想法让易宁不由悚然，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对虎族增添了一分防备。

他们也许只是方琅琊手中的一颗棋子，那他呢，方琅琊为什么会帮他？也是把他当做了棋子吗？

羽族老族长疑惑于那位陛下竟然从头到尾没有出手，这让他猜测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难道是还有更大的计划？

他劝易宁积攒实力，以待将来。

这一准备，就是五年。

三年以来，新任妖王励精图治，将妖界发展壮大。

易宁自身的实力也在增长。

方琅琊给他的功法他是不敢再修炼了，但是却已经无法停止，那功法会自动运行，怎样都无法打断。

羽族老族长给他检测过之后也找不出不对，那功法对易宁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让他短短几年内就成了六界中的强者。

……易宁开始犹豫自己对方琅琊的看法了，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就在这时，幽沉玄妙的大道玄音在耳畔响起，易宁蓦地抬眸向上看去。

五年内，那位陛下居然沉睡又醒来了？

短短五年。

易宁心中一跳。

魔皇剑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对他说：“你有什么好怕的？有老子在，神帝算什么？”

在妖界享用了无数魔晶之后，魔皇剑肉眼可见地膨胀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六界无敌了。

易宁敷衍地应了一声，心中有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