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殃缓缓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将内力蕴于掌间,缓缓注入顾非敌体内,随着他的经脉聚拢在他胸口掌伤处。
然而,顾非敌竟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刷地惨白,忍不住闷哼出声。
宿殃吓得立刻收手,急道:“怎么回事?!”
缓过疼痛,顾非敌哑着嗓子道:“毒蛊……也会被你的内力牵动。”
“那不是就没法疗伤了?!”宿殃惊问。
“是……无法用内力疗伤了。”顾非敌道,“只能用药,慢慢将养……你……”
宿殃紧紧抓着顾非敌的肩膀,呆坐许久,伸手扶他躺下。
“你多休息。”他沉声道,“我去练功。”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存放碑文的房间去。
“等等,”顾非敌唤了一声,“宿殃……”
宿殃转身,飞快地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快些把半凋红突破三重,给你解除毒蛊,这样你才能运功疗伤。”
顾非敌却叹息一声,道:“不急这一时……你今日刚刚突破,不如休息一晚……”
“时间紧迫。”宿殃打断顾非敌,“能快一天半天都是好的。”
他说完便要扭头,却听顾非敌声音低沉,语调带了不经意的委屈:“……陪我待会儿吧?”
宿殃的脚步一下就迈不动了。
在此之前,顾非敌从未表现得这么脆弱过。宿殃回身,看着顾非敌满眼期待的神情,登时心软了。
他缓步走到顾非敌身边坐下,说:“好,我陪着你,你睡一会儿。多休息,伤才好得快。”
顾非敌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教我唱曲吗?”
宿殃惊讶:“你真要学?”
顾非敌轻笑:“当然。那首曲子……很好听。”
“好吧,那我唱一句,你跟一句。”宿殃道。
顾非敌学得并不慢,不过跟了三遍,就能自己将词曲全部哼唱下来,而且完全不会跑调。即使气息因伤有些显弱,但吐息却十分平稳。这让宿殃觉得顾非敌实在有当歌手的天分,只是可惜,这里是一个虚构的武侠世界。
完整唱过两遍之后,顾非敌又开始在鼻腔中哼着曲调,不再唱词。
宿殃问:“怎么?喜欢这曲子?”
顾非敌侧了侧头,双眼带笑,躺在榻席上看着宿殃,道:“……嗯,喜欢。”
宿殃笑笑,在顾非敌身边躺下,和他一起望向溶洞顶部垂下的石钟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顾非敌闭着眼睛哼曲子,宿殃听着听着,渐渐睡着了。
然后,他就梦到了当年的玉鉴潭。
潭水的冰冷穿透他的肌肤,直直刺进他的骨头缝里,令他稍一动弹便刺痛钻心。
宿殃死死抱着怀里的顾非敌,试图在漆黑的水下找到通路……
他记得这里是有通路的,通往藏珠阁。但不知为何,水流却一直在原地打转,令他难以呼吸。
忽然,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他怀里顾非敌身上传来,又有声音在耳边轻响:“……宿殃,醒醒。”
宿殃将怀里的热流抱得更紧,试图借此缓解那几乎可以冰冻灵魂的寒意。
“宿殃!醒醒!咳咳……”
顾非敌拍着宿殃的肩膀,忍着毒蛊噬心的剧痛,催动内力试图帮快要冻成一块冰的他暖身。
宿殃的身体正频率极快地打着寒战,鬓角与眉睫上竟开始结出细细的冰碴。顾非敌脸颊贴着宿殃的额角,运了内力唤道:“宿殃,宿殃!醒醒!”
终于,宿殃缓缓睁开眼睛,又猛地战栗了一下。
他收紧抱着顾非敌腰身的双臂,牙关打颤,哑声道:“好冷……”
顾非敌咽下一口血,低声问:“怎么回事?”
宿殃下意识紧紧贴着顾非敌,近乎贪婪地从他身上汲取热度。许久,他才缓缓退开,一言不发。
顾非敌掩唇咳了两声,又问:“与半凋红有关?”
宿殃扯了扯嘴角,支吾道:“嗯……有一点点关系,不过不严重,也不是总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是刚刚突破第一重,我还没适应。”
沉默良久,顾非敌问:“还冷吗?”
“好多了。”宿殃道。
“唔,你若是还冷……”顾非敌顿了顿,说,“……就抱着我睡吧。”
宿殃心下惴惴,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后半夜,宿殃倒是睡得十分平静。
见人沉入梦乡,顾非敌悄无声息取了照明,往半凋红所在的房间内摸去。
找到石碑,从头至尾细细读过一遍,他确定这篇功法里没有任何提醒和说明提及它危害到练功者的身体。而且,这功法的确是可以压制各类虫草毒蛊的宝典,即使在转移蛊虫后不除掉它,亦可以完全压制数十年之久。
反复确认几遍这功法没有问题,顾非敌虽还有些疑虑,但也稍稍松了口气。回到外间石室,他将宿殃轻轻拢在怀里,闭眼入眠。
直至两人都睡饱起身,宿殃去房间开始修习半凋红第二重。
顾非敌在榻桌边坐下,提笔正要继续默写昨日剩下的一半经书,就看到那纸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盯着血迹发了会儿呆,他抬手换了另一张纸来。
笔锋轻动,墨迹在纸面上勾勒出一道道铁钩银画。字迹相缀,一段改写的歌词渐渐成型:
繁华缭乱人潮如海,问君何处归来。惜花履不染尘埃,青丝如雾眉如山黛。
当年青芜小玉楼外,独倚乱石青苔。暗香轻拢红发带,我心徜徉君心难猜。
知春夕照晒,开卷共对烛台。玉鉴水冷藏珠两载,离人相思月徘徊。
但愿今生,与君同在。
第58章 同甘与共苦
宿殃将半凋红心法三重完完全全突破的时候, 距离顾非敌身中毒蛊, 已经过去了二十七日。
这段时间里,顾非敌的状态每况愈下, 后来的几天几乎一直在咳血。好在他还吃得下东西, 意识也清醒,甚至依旧能够坐在榻桌前写字。
而宿殃体内的寒潭冰魄在他突破功法第二重时又爆发了一次, 导致他失去意识许久, 惹得顾非敌也为了帮他暖身而被毒蛊折磨得一脸惨白。
好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计划之内, 没有出现更麻烦的变故。
宿殃回到石室, 带着一身寒意在顾非敌对面坐下。
顾非敌手中笔尖一顿,纸面上晕开一团墨迹。他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垂着眼眸, 问:“突破了?”
“嗯, 突破了。”宿殃点头,“所以……嗯,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解毒?”
顾非敌搁下笔, 抬眼看向宿殃:“若你愿意, 随时都可以。”
宿殃轻咳一声, 故作淡定道:“那就尽快吧,赶早不赶晚……省得出什么意外。”
“好。”顾非敌面色平静, 看不出什么情绪。
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宿殃先行起身, 挪到顾非敌身边,与他并肩坐下。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努力压住心中莫名的忐忑,扭头看向顾非敌。
顾非敌也望过来,黑瞳映着火光,愈发显得幽深难测。
被这眼神一看,宿殃更紧张了。
“你、你你别这么看着我,闭上眼睛!”他恶狠狠道,“不许睁开!”
顾非敌轻笑一声,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宿殃试探着凑上前,努力数次,仍旧无法对顾非敌的嘴下口。
他烦躁地抬起手,咬着指甲,心道:不应该啊,当初在玉鉴潭下,他真的毫无心理压力地就给顾非敌做人工呼吸了,怎么现在就下不去口了呢?难道……
难道是周围有灯火,太亮了?
对,一定是,玉鉴潭那山洞里黑漆漆的,就没这么大心理压力。
想到这里,宿殃道:“喂,我们换个地方……嗯,换个地方解毒。”
顾非敌疑惑地睁开眼,见宿殃满脸纠结,不免失笑:“怎么?”
宿殃板着脸道:“这儿太亮了,我看着你,我下不去口。”
顾非敌眼中神色暗了暗,低声问:“你……可是无法接受与男子……?”
“不不不,那倒没有。”宿殃立刻否认,“就是,就是……有点紧张,嗯,怕你接受不了,呵呵呵……”
顾非敌问:“当初在玉鉴潭下,你也这般犹豫?”
宿殃一扬脖子,坚信:“那山洞里没有光,我就不紧张了!”
顾非敌笑着摇了摇头,撑身站起,道:“那,我们去碑房。”
宿殃默默起身,跟在顾非敌身后走进存放半凋红石碑的拱门。
转过两道石壁拐角,四下里一片漆黑。
顾非敌道:“好了,这里没有光,可以了。”
宿殃咽了口唾沫,抬手去寻顾非敌的位置。
手臂碰到一片衣襟,然后,他的指尖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引着落在对方柔软的面颊上。
四周黢黑且寂静,只能听到彼此都微微有些加速的呼吸。
宿殃本以为看不到人,他会心情平静一些,可没想到,这一换地方,他竟然更紧张了,紧张到嗓子都有些发干,说不出话来。
顾非敌放开宿殃的手指,循着他的呼吸,用掌心捧住他的脸颊。
宿殃躲了一下,试图找回主动权:“你、你别这么紧张,就,解毒而已。”
顾非敌笑:“我没紧张。”
宿殃道:“这没什么,真的,就,你就当喝了一碗药。”
顾非敌道:“无妨,来吧。”
宿殃自顾自絮叨:“如果你接受不了,等解了毒,你可以……”
话音未落,宿殃就感到顾非敌捧住他脸颊的手掌微微移动,托住了他的后颈。
随后,一股并不猛烈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他向前倾身。
紧接着,炽热的鼻息靠近,两片温暖的柔软之物落在了他的唇上。
宿殃只觉得一阵酥麻自心口腾起,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开了闸口,浑身都被淹没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涛骇浪之中。
这是一个吻。
宿殃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这不是在解毒,不是在治病,也不是在救命。
这只是……单单纯纯的……
一个吻。
黑暗无光的空间,四下静谧。
所有的感官都被集中到一处,呼吸萦绕,唇瓣相贴。
就好像整个宇宙只剩下这方寸之地。
这方寸之地就是整个世界。
浅吻轻啄。
顾非敌很快退开。
安静了片刻,他低声开口:“如此,无妨。”
宿殃:“……哦。”
顾非敌又发出一声轻笑。
“那,解毒。”宿殃强自镇定道,“来吧。”
说完,他也不犹豫,捧着顾非敌的脸颊,就将双唇递了上去。
直至舌尖抵入口中,茫然梭巡了一阵,宿殃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他好像忘了什么。
猛地一个激灵,宿殃推开顾非敌。
“怎么?”顾非敌问。
宿殃默然许久,叹息一声,道:“……舌尖血,忘了。”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片刻,顾非敌笑了一声,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竟笑得停不下来,额头抵着宿殃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宿殃最开始被他笑得有点尴尬,后来不知不觉竟然勾起嘴角,跟着顾非敌一起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宿殃推开趴在他肩上的顾非敌,道:“好啦,解毒吧,别闹了。”
顾非敌半天不回答。
宿殃催促:“听到没?准备好了吗?你该不会已经咬舌了吧?”
沉默许久,顾非敌道:“……还有件事。”
宿殃:“说啊。”
顾非敌沉吟片刻,语气严肃,问:“你确定,用半凋红压制毒蛊后,能找到完全除掉它的办法?”
又是这个问题,问了好几遍了。
宿殃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扁了扁嘴:“那我要是不确定呢?”
顾非敌道:“若你不能确定,我绝不会将血蛊渡给你。”
压下心口的战栗,宿殃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道:“你说你信我的,结果现在又问这问那,是真信我还是假信我啊?”
顾非敌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道:“若是要用你的命,才能换我的命,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宿殃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最终,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没那么高尚,用自己的命救你。我确定西南雪山上有彻底解除毒蛊的办法,只是,想除掉蛊虫必须先将它压制,所以我才会先带你回来。等我把蛊虫引到我体内,就立刻去雪山除蛊。”
又是一阵沉默,顾非敌道:“那,我陪你去。”
宿殃想了想,雪山寻医的剧情,本就是男女主角解毒之后一起走的。现在他抢了女主角为顾非敌解毒的剧情,那……雪山寻医,顾非敌陪他一起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他道:“好,我们一起。”
达成共识,两人再三确认过引渡血蛊的流程,这才分别咬破舌尖,将唇瓣相贴,舌尖抵在一起。
鲜血的气息登时充斥了两人的呼吸,但他们谁也没退缩,彼此用伤口缠绕着对方,感受着并不强烈却有些尖锐的疼痛。
宿殃驱使内力,按照半凋红附录中引渡血蛊的路线开始游走。
不过几息,顾非敌的呼吸骤然顿了顿,而后有些不稳,时急时缓,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宿殃刚想退开,就被顾非敌紧紧抱住,按着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