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脉尽断,一代魔头,至此身亡。
“后来,沧海派姗姗来迟,收了这残局。陶门主不愿杀我,将我带了回来。从那时起,四大门派诛杀魔头,名声大噪,江湖地位骤然升高。江湖上也散播了消息,说是江明知与沈如风狼狈为奸,一同被格杀。”沧南缓缓讲述着过往,思绪如流水,“我那时也以为江明知受了重伤,想来也活不长了,认定你们二人必然殒命,却没想到,二十年后,我还能再见到你。”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实。想来你师父想不明白的那些,今日也说通了。”
楚歌听得触目惊心,原来让所有人这二十年来守口如瓶的居然是如此大的一个秘密。也难怪大家都一致对外,倘若这世间还有别人知道,当年的四大门派赢得并不光彩,而且冤死了受万人爱戴的江明知,想来无论是季长乐、萧和玉或是叶齐天,都会受到世人唾弃,侮辱了江湖正道之名。
“既然如此,叶齐天与江闻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二人要一起害他?”沈无心问道。
沧南:“这我便不知了。想来也是为了所谓的名利吧。”
楚歌问道:“那你可知是何物?”
沧南答道:“那时江明知被送走,确实从身上掉落出一块玉佩来,想来便是你说的了。当年江湖曾有传闻,说江明知与那卫家小姐以此物定情,别的我便不知了,后来我亲眼所见,这块玉被那江闻天收到了袖中。”
一切都对上号了!
沧南似是累极了,半靠着墙边,歪着脑袋。楚歌隐约能看出,想来二十年前,她定也是倾国倾城又温柔似水,才能得到那魔头沈如风一世的爱的。
沈无心不再答话,转身就要离开此地。
身后女声悠悠传来,像是极小的祈求:“你能……唤我一声娘亲吗?”
沈无心脚步一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落针可闻的静默。
沈无心没有言语,径自走了出去。
只留女子最后一声叹息。
陶明康看了楚歌一眼,楚歌摇了摇头,笑道:“门主,可否留我在此多呆一会?我想与她说会话。”
陶明康不言,默认了他的请求。而后自己也踏出了门外。
女子弯着眼睛,笑着看向楚歌:“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无心吧。”
楚歌一愣,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不由心生佩服。说起来,虽然没有见过沈如风的模样,但沈无心与沧南是有五分相似的。两人皆是清清冷冷,一双桃花眼生动传情。
楚歌也不顾形象不形象了,坐到了沧南对面:“伯母,我也看得出,你也很想念他。”
“想来你肯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偷生二十载,心中也是在跟命运打赌吧。赌你的儿子也许并没有死,也许只要活着,终有一日还会再见到他。”
沧南没想到眼前的男子虽看上去有些不着调,还傻乎乎的,但心里却通透,不由心生了几分好感:“不错。我确实在赌。毕竟当年,没有人找到江明知的尸首,虽说他受了重伤,就算九死一生,好歹也是还有一分生的可能的。我没想到,这一天居然真的被我等到了。”
楚歌笑道:“伯母嘴巴倒是犟得很。”
“我日日夜夜在此思过,总想着,若非我当年任性,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人向来纠结,总想要是换一种方式会怎么样,但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与沈如风,身份不同,注定不得善终。”沧南温婉地笑起来,嘴边浮现出如沈无心相同的两颗梨涡,“你今日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我很开心。”
楚歌宽慰道:“伯母,无心与您是一样的,嘴巴犟。他从小到大,也受了不少苦头,心中怨定是有的,但等他的怨消了,万事便好了。”
沧南:“我知道,我没有给他母亲的疼爱。当年他的父亲盼望他能一生喜乐无忧,想来也是奢求了。如今你若能陪在他身侧,我也是放心的。”
楚歌点点头,想来天下父母皆是如此,惟愿子女百岁长安,不由心头又泛起酸来。
恐怕沧南在此二十载,如今见了沈无心,却不知他如他父亲一样,被江湖世人不喜,却是无法平淡一生了。
何况,他父亲临死前将他托付给的师父,又在他身上种了‘无情’,使他从小到大平白多遭受好些痛苦。
楚歌红着眼眶,笃定道:“伯母你放心,往后无论祸福,我定会陪他踏遍世间山海河川。”
沧南笑着点了点头。
楚歌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情深义重磕了一个响头:“娘亲。谢谢你对他的哺育之恩。”
沧南忙扶起他,两人一对视,却是都落了泪。
……
楚歌踏出山洞,将洞门重新落锁,一回头,正对上沈无心一双冷冽的眼睛。
楚歌吓了一大跳,拍着胸脯喘息道:“你怎么还没走?”
“哼。”沈无心不置一词,只上前抓住了楚歌的手,自顾自地在楚歌身前拽着他走。
片刻后,他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跟我说说,你们都聊什么了?”
楚歌早就知道沈无心定然会忍不住发问,憋笑道:“就是替你把你的心愿完成了。”
沈无心别过头去,嗤之以鼻:“我能有什么心愿?”
楚歌没有戳破他,附和笑道:“ 是是是。你没有心愿。”
但其实他能看得出来,沈无心虽然面上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看到沧南那一刻的动容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他的心里,就算有无数恨,有无数怨,就算说着‘再见到她一定会杀了她’,但当沧南真的站到他的眼前时,他一定也非常想跪到她身侧,喊她一声娘亲。
但他不能。
沈无心啊沈无心,还真是口是心非。
两人回到正殿时,陶明康正背对着二人,默默地观赏挂在墙上的水墨画。
感知到二人来了,陶明康开口道:“谈完了?”
楚歌:“是。”
陶明康缓缓转过身来,面容疲倦:“我从未想到事情真相竟是如此……二十年前,我将沧南带回来,她那时受了极大地刺激,整个人如痴傻了一样,只说自己错了,说自己不该违反门规。后来,我用了各种方法治疗她,她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但对于从前的事,却闭口不谈。沧南是个好孩子,可惜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
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想来若不是见到了亲生儿子,她能埋在心里直到死也不会再去回忆一遍。
沈无心站定,不接话。
楚歌看他这副样子,只好继续当沈无心的代言人:“门主,当年此事中涉及的人,如叶齐天江闻天之辈,如今已经死在了无心手下,如今也是死无对证了。又该如何替江明知平反?”
陶明康凝重道:“不错。当年事情发生后,几大门派本就清洗了一波人,那些知道事情真相的,大多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清洗,留下的都是成不了气候的。唉,沈无心啊沈无心,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草率地把他们都杀了。这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沈无心冷哼道:“他们本就该死。”
陶明康:“我从前听说你杀了落花副门主时,还觉得是你小子行事太狠辣。没错,他们是该死,我沧海之辈也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但如此一来,你还怎么为江明知平反?”
沈无心环抱着断情,抬眼看他:“等到天下第一大会时,我要让各大门派亲口承认,是他们冤枉了江明知。”
陶明康:“你以为你这些年杀了这么多人,再去光明正大地参加天下第一大会,还能有命回来?”
陶明康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些年,沈无心的名声早已如他父亲一般,不同的是,他父亲修邪道,是货真价实的魔头,但他修的是传自当年天下第一江明知的剑道,却专杀正道人士。
如果他敢出现在天下第一大会上,想来所有他得罪过的门派都不会放过他。
楚歌上前一步,急道:“陶门主,恳求你能帮无心解了身上的蛊毒。”
如若能解了‘无情’的束缚,想来沈无心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楚歌不会阻止沈无心做他想做的事,但前提是,他必须要安全。
其他的,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会陪着他一起承担。
陶明康:“‘无情’一毒,本门确实可解。但此毒乃是映月所制,真正的解药还在映月手里。我沧海的法子虽有效,但如果稍有偏差,也会有其他的危险。”
楚歌欣喜道:“无妨,也要试了才知道。”
他看向沈无心,沈无心仍然是毫无反应,似乎对解毒一事并不上心。
“你们也知道,我沧海门派有一种奇花,名为千叶浮莲,可解百毒,有延年益寿之效。此花百年开一次,而十几年前开时,被星文偷偷摘了去。”陶明康说到此处,没好气地瞥了沈无心一眼,真是说起来就来气:“我很好奇,那时你得了此花,为何自己不服用?”
“家师那时正逢走火入魔之期,若不用此花压制心性,恐怕早就没了命。”沈无心冷冷道。
“所以你师父还活着?”陶明康激动道。
楚歌真是被这俩人气死了,怎么说着解毒的事,又绕回到江明知身上,不由打断他:“门主,不如先说‘无情’何解。”
陶明康定了定心神:“世人皆知千叶浮莲是天下神药,却不知,千叶浮莲既分花,又分叶。浮莲可直接服用,而千叶则用来做药引。叶虽不及花的效用大,但却也胜于其他平凡草药。我那好徒儿,好歹还知道把花摘了去,把叶留下了……”
楚歌:“所以,以千叶入引,可以治‘无情’?”
陶明康点了点头:“不错。但千叶药效缓慢,需服用九九八十一日,才能完全解毒。在这过程中,用药者不许催动自身气息,否则气息一旦紊乱,就会加倍反噬。若你愿用此法,我会封住你体内武功,让你在这八十一日内无法动武。”
沈无心沉思片刻,看到楚歌期待的目光,终于下定了决心:“好。”
楚歌开心地一把抱住了沈无心。
终于可以解掉这沙雕一样的‘无情’毒了!
等此毒一解,他又是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沈无心!
至于这八十一日么!那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先小夫小妻的过上一段日子再说!
陶明康:“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师父怎么样了吗?”
沈无心拍了拍楚歌,示意他外人面前不要丢人,楚歌乖乖撒手,面上仍是喜色。
沈无心严肃起来,开始回忆起,他那如师如父、却又爱他憎他的师父。
“家师自从那事之后,心性不定……”
说起来,江明知的一生也算得上跌宕起伏。
沈无心知道的并不多,只依稀有记忆的时候,常听师父念叨起师祖,他并不知道师祖是谁,直到后来自己入了江湖,多方打听,才知道江明知与江闻天同出一师,乃是隐世高人江平。
江平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其剑术之高却闻名天下。但传闻中江平云游天下,从不收徒。却不知为何,后来收了两个毛头小子作为闭门徒儿,年长的赐名江闻天,年幼的赐名江明知。
江平剑训,‘仗剑天下,震荡八荒。’
要的便是行侠仗义,救助世人。
江明知根骨好些,心胸也更豁达,在剑术上的造诣远超于江闻天,后来入世后,其名大燥,受世人尊敬,封了名号‘天下第一’,而所谓的天下第一大会也是从江明知那时开始的,为的便是寻出江湖上如江明知一般出类拔萃的武学奇才。
江闻天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同出师门,自己却混得不如自己师弟。
江明知知道他内心不甘,往往哄着他,他说什么,江明知便听什么,从不敢违逆。
江闻天喜欢攀附关系,所以与各大门派的长老门主都相熟,与那叶齐天更是一见如故,拜了把子,倒是比他与江明知这亲师兄弟还亲些。
所以,当日江闻天将江明知引至山脚下时,他并未多想。
可不料,也是自己最尊敬的师兄,将自己从高山之巅踹下了深渊。
“后来,他寻了个山洞,在洞中一呆就是几十年,从未出去过。那时他受了重伤,双腿废了,每日只能爬着活动。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把我养大。”沈无心淡淡道,“他虽是因为被沈如风牵连,却没有要我的性命。也或许他想过杀了我,但也许,用我报仇才是最好的选择。后来,他把一身武功绝学都传给了我,让我替他报仇。但又不愿意我重蹈沈如风覆辙,在我身上栽了‘无情’。”
“我十二岁那年,他命我出山,替他寻一个叫卫菡的女子。后来我四处寻找,得知卫菡早在十年前去世,回去告诉了他,他心性大变,几欲走火入魔,整个人跟疯了一样,眼看一夜白头,生命垂危。”说到这,沈无心看着陶明康,“也就是我与凤星文相识那年,让他盗窃千叶浮莲的时候。”
陶明康惊得说不出话来。如若他当年知道此物是用来给江明知治病,他不但不会生气,甚至还会亲自双手奉送。
楚歌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些事情,原来一切因果,都是由于二十年前那桩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时间,叶湖一直苦寻无果的身世也似乎有了眉目。
楚歌问道:“所以江明知,到底是不是叶湖生父?”
“我不知道。”沈无心道,“等事情结束后,若叶湖愿意,我可以带她去见我师父。”
不曾想江明知,竟然真的还活着。
楚歌顺从地嗯了一声,仔仔细细品味方才沈无心说的话,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是你师父给你栽的‘无情’,他又不是映月人士,何来此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