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是这样,那……”
质朴目露惊色,“李夫人一直知道!所以她才不许沉青海探视。”
“极有可能。”
鬼仟在此时插了一句,“你们是否还记得,沉青海曾经提及李长鹤出生时,他感觉到的异状。他曾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所以当时才没有当一回事,那么,又是什么使他再一次想起这一异状,从而觉得有问题的呢?”
“是啊,他虽然没有明说,可那话中语气便已经点明了他有怀疑。”
质朴捋了捋山羊胡。
“他故意要我们去李府探查,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李长鹤不对劲!”
“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展放疑惑,“李长鹤是他的儿子,便是知道他有问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就不信他没有一点机会去摸清事实。既然都假作不知等了这么多年,又为何不继续等下去呢?”
三人毕竟不了解沉青海,再如何揣测也没有用处。
再三商量之后,他们打算先出沉府打听一番情况,再做决断。
出沉府之后,三人途经李府,发现李府一切平常,未有何动作。
之后,他们又从路人口中打听,收集了一些信息。
其一是关于难民的,据说城外的难民散去不少,也有一些死熬在这里,一定要进城的。
中城人多数对这些人是极为不屑的,他们觉得天大地大,天下又不止中城这一处乐土,为何一定要来这里与他们抢夺资源。
也就是说,城主的决策,中城人是认同的。
其二就是关于沉青海其人的。
就如之前他们听说的那样,沉青海乐善好施,不吝钱财,而且宅心仁厚、敬重发妻爱护子女,口碑极好。
似乎没有一点缺点。
第三便是关于李长鹤的消息。
李长鹤十岁后从未在外面露过面,外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倒是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言。
有说他其实是痨病鬼,或者得了疫病不敢见人。
有人则说他性情暴戾,不敬父母,动辄打骂下人,打死不少服侍他的小厮。
只不过那些小厮俱都是从外地采买回来的,这才没有被大肆宣扬出去。
其余的消息要么太过夸张,要么完全不符逻辑,直接被他们筛下去。
见没有什么收获,三人在茶馆喝了会儿茶往回走。
在路上正碰到有官差办差。
被查的人家老人孩子哭成一片,展放不禁问围着的人,“这人家犯了何事?”
那人一脸嫌恶地盯着里面的闹剧,听到展放的询问,便不忿地道:“这家人私藏了一只僵尸,竟然养了有半个月了!”
其他人亦是同仇敌忾,纷纷指责这户人家不知所谓。
“成了僵尸,证明人已经死了,这家人不让自家儿子入土为安不说,反倒豢养起来,若是一朝跑出去,可是害人害己!”
“就是……”
围观人七嘴八舌讨伐起来,直到官差将僵尸就地杀死,并罚没了这户人家一部分金银,哭闹才算停下。
没多久,人群尚未散尽,又有一队官差敲锣打鼓走街串巷。
敲两下锣鼓,便由一位官差大声宣读城主手令。
“发现僵尸一律处死,若有窝藏豢养者罚没家产并服役三个月。”
这惩罚力度算是极重了。
众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掉落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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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毒(十三)
三人回到沉府, 质朴道士提出一个主意。
他的意思是,想引官府进李府搜寻, 这样他们既不用亲自涉险, 又能得到更多消息, 堪称一举两得。
展放沉吟片刻,摇头拒绝, “不可。”
他总觉得今日遇到的官差办案还有城主手令太过凑巧。
给他一种非常难以说明的古怪之感, 因而他下意识就拒绝了。
“今夜我们再探一次李府。”展放说道。
质朴嗤之以鼻,“好哦,昨日窥探不成, 李府正布置了天罗地网等你落网呢, 去吧去吧,等明年今日我会为小师弟烧上一刀好纸的。”
他话刚落, 腹中就一阵奇诡绞痛,登时抽着冷气弓腰说不出话来,不过一呼一吸间,额头冷汗密布。
“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鬼仟一直坐在木椅上,清俊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质朴虚弱地说不出话, 只得拱手讨饶,鬼仟在展放的示意下, 这才松开对毒蛊的控制。
有人维护,展放心中熨帖,跟质朴说道:“只是提醒一下道长,还请道长不要心怀怨恨。要知道, 若是一直纵容你犯下这些小错,等到来时怕就不是这样一次小小惩戒了。”
质朴还能说什么呢?
他苦笑摇头,什么都不说了。
又是子时,展放与鬼仟悄悄翻出沉府。
展放无时无刻都在调动丹田及脏腑之气,就是走路也不放过一分一秒。
熟能生巧,他已经能随时进入那种状态,所以,才决定再探一次李府。
他相信,即便这一次便是李府果真有防备,有鬼仟的配合,他也不会走不脱。
可谁知,尚未走到李府,就能听到喧哗声。
在李府之外,有鬼祟的人影,应该是临近府邸前来探听情况的下人。
展放与鬼仟对视一眼,在阴影暗处翻进院墙。
等靠近喧哗之处时,他们才发现竟然有一队官差在这里。
每人都高举火把,头前一人手中拿着城主令牌,腰间挂着一柄刀,面色肃穆严酷,似没有一丝可以通融的余地。
一名又一名官兵从房中出来,推搡着李府中人。
李府之中唯二的主子,当然更加无处避免,他们身边依然跟着下人,并未见狼狈。
展放两人隐在稍远些的暗处,防备人发现。
定睛看去,在展放的视野中,李夫人身边有一名青年亦步亦趋。
这青年身穿一身白衣,在这个黑沉沉的夜晚,火把高涨的火焰光下显得得极为显眼。
他墨色的长发未曾束起,应该是被人突然从睡眠中弄醒,脸上还有些睡意。
他的眼睛是正常的。
难不成自己判断错了?
展放不由一怔,又看向李夫人及其身边的其他人。
没有任何一人是僵尸的模样。
官差显然看得比他更加清晰,为首之人沉声问道,“所有人都在这了吗?”
其属下回禀,“回大人,都在此地。”
“可有搜到机关暗室?”
“回大人,并无。”
为首之人挑眉,“哦?”
他侧身看向李夫人,“还请夫人看一下,李府所有人是否全在此地。”
他在“所有人”三个字眼上着重点明,李夫人只淡然道,“不知。”
“看来李夫人是不想配合。”
李夫人微微一笑,“并非如此,家中家丁仆从数目众多,又并非人人都能在我眼前侍候,因而,我确实不知是否所有人都在,还望大人见谅。”
为首之人还要再说什么,这时沉青海突然从外面匆忙进来。
他在长子身上多看了两眼,然后与为首之人圆滑地解释,之后又送上许多金银,官差这才罢休。
官差无功而返,一场祸事被消弭,李府众人方才松懈下来。
只是展放有些疑惑,到底是谁通知官差半夜前来突袭,寻找僵尸的呢?
质朴老道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展放冷哼一声。
“长鹤……”
沉青海一脸惊喜,注视着李长鹤。
李夫人却不为所动,温声命李长鹤回去休息。
李长鹤乖乖领命,在丫头仆从的簇拥下,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展放想了想,与鬼仟迅速退走,要提前一步躲入李长鹤的居室。
临走前,他依稀听到沉青海与李夫人似乎因为李长鹤吵起来了。
…
展放与鬼仟趁着家丁仆从都尚未回来,先一步进了李长鹤的屋子。
没敢多看,他们身影一闪,就躲进床底。
没多久,就听到一行人的脚步由远及近,然后就有人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少爷,再睡一觉吧。”
丫头服侍李长鹤上床,又为他盖上被子,之后放轻步子,悄悄关上门。
展放屏息等了会儿,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便向外挪一挪,要从床底出来。
可是他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就在他的眼前,床底缝隙外面多了半张脸!
是李长鹤。
“主人?”
在展放身后的鬼仟不明白情况,轻声问道。
“早就发现你们了,呵呵。”
嘴唇阖动,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那半张脸又往下沉了沉,似乎在努力看向他们。
展放不再犹豫,手臂在地面撑起,顺着力度身体变了个方向,一脚铲在李长鹤的脸上,滑出床底。
鬼仟反应立刻跟上,出去的一瞬间就将李长鹤制住,不给其反应的时间。
展放收住势,即刻扑了过来。
“这……”
扑倒李长鹤之后,将之翻过来正面朝上,暴露在烛火下的面容开始逐渐泛青,同时眼睛如蒙上一层血色油膜,变成红色。
就在展放二人的眼皮底下,李长鹤一点点变成了僵尸模样。
但是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始终是懵懂的,而且还保有神志,只是眼睛有些怪异,让人感觉很难受。
他正好奇地盯着展放的表情。
“母亲说,只有晚上可以变回来,你为何不变回来?”
“你说什么?”
展放怔住。
李长鹤慢吞吞又重复了一遍,神态格外认真,像是包容孩子的母亲,有种慈爱的意味。
展放看了一眼鬼仟,见他对着李长鹤若有所思,便试探着回道:“我放开你,你不许叫。”
李长鹤依旧是那样慢悠悠的腔调,“为何要叫?”
是啊……他若是有心要叫嚷起来,早就叫了。
展放吁出一口气,为自己的不谨慎一阵后怕。
若碰到的不是心智明显出问题的李长鹤,换成任何一个人,此时早已经嚷来了帮手。
放开李长鹤之后,他似乎将展放当成了玩伴,从一边的箱子里翻出来不少玩具。
那口箱子个头很大,打开盖子之后,里面摆的满满都是些杂物。
有些木质的,还有些瓷质、玉质的。
有面人、木头玩偶、瓷质动物,还有些玉质生肖摆件。
零零碎碎,非常之多,而且还是不同的年龄层次。
可以看出,这些都是这几年他陆陆续续收集起来的。
他翻出一个就跟展放介绍这是母亲什么什么时间送他的。
从十几岁一直翻到五岁,三岁……
李长鹤絮絮叨叨,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一样,虽然语速慢,但是一直未停。
展放本来有些不耐,但是听着听着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
他可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小玩意儿。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过生辰、过节,给的都是金银。
他的眼睛就黏在了一只瓷质小猫的身上。
白色的圆滚滚的身体,两只尖尖的小耳朵,憨态可掬的神情惟妙惟肖。
只有拇指肚大小,看起来又小又精致,拿在手里滑溜溜的很好玩。
很适合挂在荷包上。
展放看了又看,最终恋恋不舍地放下。
“你喜欢这个。”
李长鹤注意到这一点,陈述的语气让展放略有些不自在。
“也就一般吧。”
他想说自己有很多比这还好的东西,可惜说不出口。
“送你。”
李长鹤将小瓷猫放在展放手心里,青白的脸颊抽搐几下,像是想笑可是笑不出来的感觉。
“母亲说,等我有了朋友,可以送给他礼物。”
李长鹤说,“被人需要是一件高兴的事,母亲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需要她,所以她很高兴,你需要我,我也很高兴。”
李长鹤看着展放,脸颊抽搐着,看起来十分诡异。
展放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小瓷猫。
与李长鹤玩了一会儿,展放从李长鹤口中套出不少话。
在他口中,李夫人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对他既有耐心,又有包容力。
从教他说话,到与他约定保持着人类的习性,点点滴滴,细微之处都考虑得极为完善。
所以,李长鹤知道自己与他人是不一样的,而且在其母的训练之下,学会遮掩自己的不同。
他闻到展放身上的气息与自己相类,所以才将他当成朋友,邀他一同玩耍。
哪怕他被李夫人照顾得再如何无微不至,可是始终有一点,李夫人是替代不了的,那就是玩伴、朋友。
关于沉青海,李长鹤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那个人是父亲,其他一概不知。
与李长鹤一起玩了会儿,展放帮他收拾好箱子后,哄他睡觉,与其道别。
绕开巡逻的家丁,展放与鬼仟离开李府,路上他不由得回头。
这座原本他认为藏有污秽、死气沉沉的宅邸,像是被擦去了一层灰尘,在他眼中变成一处温暖的所在。
李夫人将李长鹤教导得很好。
“没想到这至毒至恶之物,却心地良善,可以想象得到李夫人所耗费的心血。”
鬼仟也颇有几分唏嘘。
“至毒至恶之物?”展放疑惑。
“是。”
鬼仟为展放解释道。
“李长鹤应该是生而为僵,所以才能在人和僵之间转换自如。生而为僵比半途转换为僵更毒,是这世间最毒最恶的东西,若是没有李夫人,他应该早就成了一方祸害。”
“生而为僵……”
展放与鬼仟对视一眼,意识到沉青海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