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义与那人的所在离秦淮房间很远,即便打开窗子,也不太可能听得见他们压低声音的交谈。
可是有那么三两次,秦淮发现在钟义说了些什么后,那个男子的目光,便下意识朝自己房间这边投射过来。
秦淮稍稍向后退了退,尽管他知道,在那个人的角度,并不会看到房间中的自己。
但就在这躲闪之间,秦淮的心中却忽然一动,他觉得这会儿,他已经猜到了钟义在做什么,或者说,他想要那人帮他做些什么。
虽然大太太何意如在临回钟家之前,在大花厅里发了威,也表明了态度。在她没有同意之前,不想看到钟家人自己查验自家人的场面。
但是显然,在她带着女眷们离开家庙后,一心想要在大房手中得到祖传秘方的钟义,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可是在自己身上,哪里会有什么祖传秘方,除非……方才自己那个假设,是成立的。
他微微偏过头,余光中,可以看到钟信又已回到了墙角,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
秦淮嘴角莫名浮上一丝冷笑。
无论是窗外的钟义,还是方才对自己伸出手的钟信,他们俩想要找的,一定都是同一样东西。
只不过,如果钟义真的会假手官方来查验自己的话,那这身上的守贞锁,无论有没有秘密,恐怕都会落到他的手上。
外面的众人寒暄了一阵,这会子已经在钟家的礼让下进到了花厅。
秦淮靠在窗子的一角,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走进花厅的大门,最后进去的,是有些无彩打采的邱墨林。
显然,更爱眠花卧柳的大姑老爷,对于眼下这些客套事务全无兴趣。他唯一有兴趣的,似乎只有秦淮所在的房间。便是这一会子,秦淮已经看到他朝这边看了几次。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钟义等人早让宝轮寺备下了精致的素斋。那几个官差一路劳乏,也不推托,便说好先用了饭,再合议如何查验之事。
正在其时,看守秦淮钟信的小厮却忽然跑来一个,气喘吁吁地告诉钟家几位爷,方才钟信在房间内喊他们,说大少奶奶这会子又忽然昏倒了。
钟九和钟义皱起眉头对视了一眼,还未开腔,一边的邱墨林却开了口。
“九叔,这大嫂子想来是惊吓过度,气血两亏之故,那会子在花厅里,我瞧他便有些面色不对,想来这工夫终是坚持不住了。”
钟九点点头,“你原通医理,说得想来差不许多,只是他这般昏厥过去,却不知要躺到何时,官爷的时间有限,总不便这么等下去罢。”
一边的钟义虽未作声,心中却暗自嘲笑钟九老朽迂腐。做什么非要等他醒来?一盆冷水泼下去,不愁他睁不开眼睛。
邱墨林忙道,“九叔不必担心,这种毛病我倒是见得多了,不如便这样,你们在这里陪客,我且先过去瞧瞧那大嫂子,估计揉捏几处穴道,疏解疏解经脉,他便自会醒转了。”
钟九忙颔首赞同,倒不料这素常口碑不甚入耳的大姑爷,这遭还真是接连派上了用场。
这会子,秦淮整个人便躺在那张桌面上,紧闭着双眼。钟信则拿着一条湿毛巾,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擦拭着。
方才他假装昏厥在窗边,钟信发现后,便将他抱到了这张桌子上。并急忙大力拍门,喊那看守的小厮过来。
那两人都是钟义的亲信,早知钟家老七主不如仆的底细,又哪会将他放在眼里。
此刻见大少爷暴死,这大房奶奶素来听说也是个软蛋,所以将他二人关在房间后,根本未理会钟九所言的管好茶饭,大半日里,竟连碗茶水也没送进来。
这会子听钟信说大少奶奶昏了过去,嘴里嘟嘟囔囔,依旧一副怠慢的神色。
钟信知道这些人的嘴脸,因在门内冷笑了两声。
“我倒是提醒你们,大少奶奶虽是新寡,可他身上,可关系着钟家不少的大事,便是你们二爷,也知道这里面的轻重。你们现下还不赶紧拿些冷水毛巾进来,再去请示了主子,真要是他病大发了,耽搁了家里的事情,我看你们日后谁承受得住!”
说到最后,一向予人以羸弱老实印象的他,语气竟十分凶悍,倒把外面两个狗仗人势的家伙怔住了。
两个小厮这才一个报信,一个赶紧取来冷水和毛巾,钟信弄湿了,便用毛巾帮他擦拭汗湿的额头。
这工夫,邱墨林匆匆走了进来。
他没有想到这个空房间里竟会如此闷热,刚一进来,便是扑面的一股热气。
他扫了眼半靠在老七身上的秦淮,只见他面色潮红、嘴唇干涩,白色的中衣已然被汗水湿个精透,竟将一身好皮肉都半隐半露出来,不由下意识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钟信见小厮竟是带了大姑爷过来探视嫂子,心中微微一怔,面上却还是躬着身给邱墨林问好。
邱墨林心思全在秦淮上面,见他虽面色微红、身上湿透,手脚却并不抖颤,呼吸也只略有些急促,便知道他并无大碍,大约便是昨夜惊吓后,眼前又在房间里被憋闷到的缘故。
他眼见钟信立在一边,心中那个想占些便宜的念头不得施展,略略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老七,大嫂子现下是忧思过度,外加略有些微中了暑气,我车里放着几盒现成的丸药,其中一味醒神正气丸正对嫂子现在的病症,他们几个不识我的车,还是要你去取一遭才行,让他们去两个人陪着你就是了。”
他说着,掏出汽车钥匙,又喊了两个小厮,让他们带钟信去家庙外的车子里拿药。
钟信看着桌面上仍在昏迷中的秦淮,又看了大姑爷一眼,终还是低声道,“老七这便去取。”
待他几人离了屋子,邱墨林手忙脚乱反锁上房门,欺身到秦淮身前,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
邱墨林行医出身,眼神自是不错,见秦淮被汗水打湿的白绸中衣半透半露,几近透明,便已发现他里面没有穿那守贞锁。
这发现让他心头一阵狂喜,额上的青筋都一根根迸了起来。
原本只是想摸上几把,占点手上的便宜,这会子见有机可乘,竟色胆包天,忘乎所以,动了做邪事的淫心。
他两眼放光,手指哆嗦着便去解秦淮的衣衫,却不料桌面上的秦淮轻轻咳了两声,身子动了动,竟慢慢坐了起来。待看见面前的大姑爷,登时露出一副又惊又怕的神情。
“姑爷,怎么会是你?”
邱墨林亦被他忽然间醒来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闪,复又贴近过来。
他此时欲*火中烧,不能自持,哑着嗓子对秦淮道:
“好嫂子,你切莫害怕,想是你这两日忧思过度,身上不适,方才便昏了过去。我跟九叔说了,特意过来瞧瞧你的身子,查验下有无大碍。好嫂子,这会子人都被我支了出去,一时不得回来,你快快解了中衣,让墨林好好心疼心疼。”
秦淮见他眼睛喷火,嘴舌齐动,实足一副迫不及待想行丑事的模样,心中真是又憎又厌。
不管怎样,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仅是他的大嫂,更是一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夫。他身为自家嫡亲的妹夫,不去讲亲戚间的情分,却满脑子里都是些卑鄙无耻的下流勾当,这男人,也当真是和禽兽无异了。
但也正因秦淮已识透了邱墨林这副淫丧的德性,才忽生一计,做出这装作昏倒的举动来。
他方才既担心钟义假官差之手,强行查验自己,将那守贞锁卷走,脑海里便千方百计,想着如何才能保全这个似乎暗藏玄机的东西。
大概是几千本宅斗书在脑海中积淀的结果,在看到邱墨林的一瞬间,秦淮忽然间有了主意。
常言道色令智昏,这色胆包天的大姑爷,如果知道自己在房中昏倒,又岂能不借着懂得医术的由头,来占自己的便宜呢。
而这会子看,事情果然朝秦淮设想中的情节来了。
“姑爷,多谢你这般惦念着我,我这身子不好,实是因大爷的事,心里悲伤得紧。这两日来,醒着梦着,眼前都是大爷的样子,便是现下,仍觉得他就在身前,便坐在那椅子上,拈着烟壶瞧着我们……”
邱墨林被他这话说得身上一怔,连冷汗都渗了出来,下意识便回头去看那空椅子,却哪有什么人在,当下便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
“嫂子可别吓我,更别总找借口推搪墨林可好!大哥去得突然,我知道嫂子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可若要说有多伤心欲绝,我的好嫂子,你就别唬我了。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嫂子和大哥间,又何来夫妻之实?墨林每每念及此事,便替嫂子不值,更是可怜嫂子青春年少,身上却没人爱怜的苦。好在从今往后,嫂子既不用再忌惮大哥,墨林便可以多多寻机会过来安慰嫂子了。”
他嘴上甜言蜜语,手上也不闲着,借势便要往秦淮身上摸来。
秦淮急忙向后躲了躲,低声急道:
“姑爷这样聪明的人,这会子为了欲念之事,竟忘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吗?你且想想,早上在花厅里,六少爷疑心于我,便是姑爷为我解的围,我心里又如何不知感恩姑爷。可是眼下官差在外,九叔二爷也都马上前来,为的都是大爷横死之事。若你我真是在这当口行了什么,落入外人眼里,那便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邱墨林心里本是骚痒难耐,可听秦淮如此一说,又知他说的极为有理。
毕竟早上自己在众人面前说的那些,虽都是真话,但也算是站在了男嫂子一边。这会子若被人发现二人有染,岂还了得,一并便连早上说的那些,也都变成假的了。
他叹了口气,耳朵便往门外留着意,也怕有人忽然冲了进来。
可是明白是明白,心里却终是懊恼又错过了与男嫂子亲热的机会,便小声对秦淮道:
“嫂子说得不错,墨林便先将这想着你的心收着,只等回了家去,再找机会和嫂子倾诉这满腹的衷肠。只不过嫂子你看,我费尽心思过了来,又想办法才支走老七他们,这番苦心,嫂子总要给我点什么奖赏,才说得过去啊!”
邱墨林为人猥琐,总觉得不在这细皮嫩肉的嫂子身上摸上一把,便难受得紧。因此他死皮赖脸,只求还是能占上点便宜。
秦淮斜了他一眼,故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却伸手在怀里摸出个物事来。
“倒真是拿你没有办法,这会子,我却又上哪里给你寻奖赏去。也罢,我身上这东西,你也是见过的,原是我最贴身的物件,今天便先放在你那里,你看了它,便也算是看到了我。只一样,这样私密的东西,若是被人瞧见,或是落了大小姐的眼,姑老爷,你可就有得受了!”
邱墨林眼他从怀里掏出来的,竟然便是自己曾见过一次的守贞锁。
他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自是知道情人之间,私下相授的,素常不过是些汗巾、头发、指甲等物,往往最亲密者,才会将贴身的小衣、肚兜等相赠情郎。今见那确是秦淮贴身之物,一时眼前一亮,伸手便抄了过去,赶紧揣在怀里。
“我就知道嫂子是疼我的,嘿嘿,嫂子尽可放心,墨林也不是那十七八岁的初哥,自然知道这东西见不得人,定当收到密处,不与第二个人看见,只等下一次与嫂子私会时,让我亲手给嫂子穿上它可好?”
秦淮无奈之下,出此下策,也是没办法可想。
看惯了宅斗的他心底明白,别说钟家对寡妇还有特殊的族规,便是暂不考虑那些,以自己现在男寡的身分,一无丈夫庇护,二无娘家支撑,三无子女延续香火,在大宅门里,根本就是最不受人待见的人。
所以,既然还要在这个修罗场中煎熬,就一定要有过硬的本事或者能拿住别人的砝码。
既然自己认定这守贞锁中,应是被钟仁藏了重要的秘密。那在这千险万险的大宅院里,这人人想要得到的秘密,自己又怎会不牢牢握在手中呢。
所以,在自己和钟信势必被官家查验,并可能被钟义假公济私之际,能帮自己藏得住这东西,事后还可以取得回来的,在家庙这些人里,除了邱墨林,也真无第二人可想了。
秦淮正要对死皮赖脸的邱墨林虚应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便听到小厮开门的声音。
秦淮看过去,正见钟信一脸大汗地从门外进来,手上握着一个药盒,见自己静静地站在桌子前,似乎愣了愣。
邱墨林让他把药拿过去,钟信也不多言,闷声不响地将药盒递过去,两只眼睛似乎只盯着地面,却早在不经意间,把室内二人的衣着神色都看了个清楚。
在目光扫过秦淮已被汗水打透的前胸时,钟信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素来沉静的脸面,微微变了颜色。
那个在男嫂子身前半隐半露的守贞锁,似乎看不见了。
邱墨林看着药盒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醒神正气丸,嫂子应该有点轻微中暑,便服用一丸下去,也好解一解…”
他这话还未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药他吃不得!”
房中的三人皆是一愣,抬头看去,竟是那官差中带头的一位。
这工夫,他站在房间门口,身后跟着几个下属和钟义等人。
邱墨林忙脸上堆笑,“这药不过是治暑气的醒神…”
那人官相十足地挥了下手,打断了他。
“这会子已经不早了,城里面还有不少棘手案子等着回去处理,你们家的事现在就要查验,再吃药下去,怕是会影响了查验的效果。再说他现在这样子,不是已经没事了,还吃什么药!”
邱墨林见他这样说,便只好将药收了起来。
那人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又上下打量了几眼秦淮和钟信,回头一抬下巴,朝他几个手下道,“依我说这个房间便很不错,你们将那些用具都拎了来,钟二爷,你再让人弄几张椅子过来,我们便在这查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