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液体刹那间挥洒了上来,教他的躯体凝练了一瞬,也就在那一瞬间,嘴巴被捏开,咕嘟咕嘟的灌下了一口鲜血。
他被人扯回去了,紧紧地抱在怀中。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几乎要把他的躯体都灼烧。
“别吓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吓我”
“幼宁,你答应过,再也不离开我!”
口腔中弥漫着腥咸的血液气息,原惜白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凑到了他的嘴边。
鲜血沾染了他的嘴唇。
楚歌只想要避开,那样的温度是如此的灼热,让僵硬冰冷的身体无比渴望。
可是,他却不想要喝原惜白的鲜血!
这确然是有用的,当鲜血进入身体之后,那股剧痛都缓和了些许,连消散的身体都变得凝练。
但是一个人的体内,能够有多少鲜血,以供索取啊!
他拼命的想要避开,却被捏住了嘴巴,原惜白自己喝了一口,转而对准他,吻住他的嘴唇,强迫着他咽下。
喉结滚动着想要将之顶出来,却被原惜白死死地压住,不得不吞下去。
炽热的血液流过了喉管,原惜白哽咽着看着他,那声音完全止不住的发颤:“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
可是
他已经回不去了啊。
没有等来招魂的天师,却等来了镇恶的道士。
难怪那天,何玉关怎么都看不到他。
大概是快活的日子过久了,楚歌竟然自己都忘记了。
他不是生魂,他是厉鬼,注定要被镇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楚歌仰起了头,眼眶酸涩的厉害,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没有泪水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要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消失。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原惜白从悬崖上翻下来的那一个时刻,他虔诚的祈求上苍,于是,终于达成了心愿。
那么眼下呢
他吃力的想着,一点一点的回忆,身体却悬空。
仿佛是被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前走,声嘶力竭的哀嚎,响彻在了耳边:“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鬼物,也不是邪祟,更不是什么厉鬼他是幼宁,辛幼宁啊!”
眼角的余光处,那两个站立在窗外的人,不为所动,那面容近乎于冷酷。
任凭原惜白如何嘶声力竭,也不曾有半分波动。
道士的眼底是一份深深的悲悯:“原施主,你入迷途已深,还望归来啊!”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惊破了沉沉的夜色。
远方的远方,数道红点飞速靠近,最终一声轰鸣,停在了门外。
廊檐下,窗门外,那里似乎起了争执,爆发了骚动。
楚歌听到了一声厉喝,仿佛有什么在无形间被拔起,刹那间,束缚于周身的枷锁登时崩断。
他剧烈的喘息了一口气,然而那股撕裂的痛意,仍旧没有停歇。
锁扣声转动,大门被急匆匆打开,有人夺门而入。
“原哥!”
那声音惊骇欲绝,匆匆的赶到了这一边,当看到眼前场景的一刻,近乎于昏厥。
原惜白佝偻在墙边,双手攥紧,似乎抱着一个无形的人,他的手腕上,满满都是鲜血的痕迹,触目惊心。
听到了声音,原惜白迟缓的转头,道:“李应?”
李应急匆匆道:“何玉关回来了,我跟你打电话,却发现你没接,害怕出了事儿,于是赶紧带他过来了!”
——我请来的那位大师姓何,名讳上玉下关。
——一事不劳二主,须得有始有终,还请大师谅解。
何玉关
如同混沌中的人终于抓住了一缕天光,只不过薄薄的一线,却足以令人疯狂。
原惜白陡然间反应了过来,提高了声调:“何先生,他人呢!人呢李应,何先生在哪里,快让他过来看一看幼宁!”
嘶声力竭,状若癫狂。
再没了翩翩温柔公子的模样,如同失了神智的疯子,却教人生出了一种心酸。
脚步声匆匆的响起,停留在他身前。
却是一个面容清雅秀眉的少年,在他的身前蹲下。
直勾勾的目光已然丧失了大半神智,只晓得盯着眼前的人:“你不是何玉关,你不是。何玉关,他人呢!”
那个少年道:“我不是他,我是他师兄。”
蹲在他身前的人,很年轻,非常的年轻,他看上去只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顶天了也不过十八|九岁。
这样一张可以说得上是稚嫩的外貌,与原惜白的所有猜测与想象都相差甚远。
也足以教人心里生出荒谬与惊疑。
“你是他师兄?”
实在是无法相信,连语气里都带上了迟疑。
那少年苦笑了一声,像是这样的情况早已经习惯:“看上去不像,是吧。”
何玉关匆匆忙忙上前,气喘吁吁道:“原先生,这位的确是我师兄何剑关没错了,他年纪小,但是入门早。”
何剑关道:“别拿这个说事儿了,先让我看看他,再不看,估摸着都没有救了!”
原惜白霍然间惊醒,又满心惊疑不定:“你能够看到他?”
“是啊”
何剑关简短的答了一句,手虚虚的停在了空中某一处,手指屈起。
其他人看不出来,可原惜白却一时间愣住。
只因为这少年抓的那个地方,正是楚歌的手腕!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除了他,全都看不见!
可是这少年,这少年
一时间再没有犹豫和怀疑,就像溺水了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道长,仙师,天师”声音发着颤,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下是如何的语无伦次,“求求您了,一定要救活他。”
何剑关手指搭在脉搏上,不曾说话。
原惜白道:“先前那个道士说他是厉鬼,说要摆什么阵法来镇压他!可是我知道不是的,何先生说幼宁还是生魂,他告诉我你能够给幼宁招魂,让他回到身体内”
何剑关却叹了一口气:“那道士虽然心术不正,被人收买着来此处捉鬼,本事却是有几分的。”
原惜白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渐渐扩大。
何剑关道:“你怀里这人,的确已经不能算得上是生魂他已经转变为了厉鬼。”
一瞬间。
如同积木搭建的空中楼阁轰然垮塌,心中的信念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
原惜白刹那间摇摇欲坠,李应忙不迭的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满心焦急:“原哥!”
然而原惜白却听不见,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他怎么会变成厉鬼!他从来都待在我身边,从不曾害人的啊!”
在他所有的认知中,厉鬼都应当沾染的有人命。
可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斯的骄傲,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唉,说起来,也是歪道做孽他应当是中了什么符咒,要把生魂驱逐出体,然后辅以符咒、秘法,日日催生,又逢得机缘巧合,因此才化作了厉鬼。这法子虽然恶毒,但也并不是做不成的,你想想你什么时候感受到了他的实体?”
什么时候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以前应该是能够见光的吧,自从化作了厉鬼,便只能待在暗处了。”
原惜白双手发抖。
他想起来了,他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他曾经万般犹豫却不曾扯下去的那张符咒。
那一道催命符。
“大师,道长,仙师您不是何先生的师兄吗,您不是比他入门更早,本事更厉害吗?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救一救他,求求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何剑关目中现出微微的犹豫之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叹气道:“若果是早些时候,也不需要多早,只要那个道士没布下法阵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救。而已经到了现在,那道士没别的手段心思,却只是想要镇压着他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的晚了!晚了!”
如同洪钟响在耳边。
一时间心丧如灰。
原惜白木然的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怀抱中的人,几近消散的躯体,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看上去是那样的憔悴与虚弱。
晚了,晚了。
已经没有救了。
那两个字如洪流一般在耳边奔涌,化作蚊蝇纠缠不休。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满面木然,就好像又回到了前一刻,那个少年叹息着说话。
何剑关朝着他摇了摇头。
何剑关目中有些微的犹豫之色。
那是拿不准,那是在迟疑,徘徊,彷徨,最终朝着他摇头。
原惜白霍然惊醒。
如果当真没有救,直接摇头就是了,又何必犹豫徘徊!
那是少年时期无数辗转流离所练出来的察言观色本领,在此刻神奇的发挥到了极致,他抓住了那一丝犹疑,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一定有办法的。”原惜白说。
理智已经将要燃烧,可出口的话语却是极端的冷静:“只是您没有告诉我。”
“我一定要救活他,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大师,还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何剑关道:“只怕你承受不起。”
“告不告诉取决于您,然而能不能承担却取决于我。”原惜白说,“只求您告诉我。”
何剑关看着他,目中有微微的怜悯,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何苦呢”
原惜白定定的看着他,却挣脱了李应,放下了楚歌,身体一倒,竟是要跪在何剑关身前。
这一下却着实令人惊住,何剑关忙不迭的扶住了他的手。
何剑关无可奈何,只有叹气:“法子有倒是有,只是代价太过于巨大。”
原惜白毫不犹豫道:“还请您告诉我。”
何剑关道:“以魂养魂,以命换命。”
一时间四下里寂静,错愕与惊骇蔓延。
李应立时道:“道士你说什么鬼话!”
何剑关已然住了口。
像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原惜白怔怔的看着他,又侧过了头去,他毫不费力的抱起了楚歌的身体。
那么轻,那么轻。
就像是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抬起,面颊苍白而消瘦,身体已经近乎于消散。
如果再不采取什么措施,他甚至活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倏尔。
原惜白坚定道:“还请您教我。”
何剑关一愣,并没有想到,即便代价这样的巨大,原惜白居然还能够接受。
“你可要想好了。”
原惜白点了点头,语意坚定:“我已经想好了。”
何剑关看着他,就像是想要透过外皮,看到心里。
而原惜白不退不让,正面迎上。
倏尔,何剑关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眼下是由生魂化作了厉鬼,回不去。若要想他变回生魂,却需要当初催化他,令他变成厉鬼的那人的心头血。”
这一切阴谋诡计,鬼蜮伎俩,都是由那两人捣鼓而出。
是原嘉澍,还是辛又鸣?
分不出来是谁,那就不要去分。
总归逃不出他两人之中。
原惜白当即就道:“我立刻就将他们带来。”
至于采取何种方式,至于采取何种手段
李应看到了他的眼神,那个时刻近乎于狠戾,陌生的令人心惊。
他一刹那间读懂了原惜白的想法,原惜白只想要抓来那两个人,任由何剑关施为。
至于采取何种方法,至于采取何种手段,他通通都不在意。
他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李应立刻就想要点头答应,然而何剑关却摇了摇头。
少年注视着原惜白,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残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惜白心中一颤,无可名状的恐慌升起,一点一点的噬咬着心脏。
“这是什么意思?”
远在天边,而又近在眼前。
过往的薄纱在时间里积攒,渐渐要抹去昔年的真相,却在此刻被人陡然拂起,暴露出了其下潜藏的真相。
“你道他为什么会成为厉鬼?却是沾染的你的血啊”
第132章 Act2·剜心
何剑关悠悠的叹息。
“你命中有劫, 难以逃脱。他那时候为生魂, 触碰不到外物,救不了你,情愿己身化作厉鬼, 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也要将你救回。”
“如此,你才活了下来。”
未尽之语悠悠,可以着原惜白的敏锐, 如何会猜不出何剑关想说的话。
——是以,才从生魂化为了厉鬼。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以为着是原嘉澍与辛又鸣的作恶, 未曾料想,终归还是到了己处、
原惜白怔怔的看着怀中的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风孤月的山崖下。
四下荒凉, 风声如刀。
他被人蹒跚着抱起,挣扎出了撞毁的车室。
他以为是自己的幸运, 没想到,却是劫难的开始。
“他因着你的血化为了厉鬼, 想要转变回来,便需要一碗你的心头血。”
“那可好。”
原惜白低下了头去,温柔的凝视着楚歌的面容。
闭着眼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此刻看着他, 目眦欲裂。
原惜白微微的笑起来, 俯下身,轻轻地吻过了不住抽搐的眉心,用手盖住了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乐园里,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个板着脸的小哥哥伸出了手。
一晃竟然也是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