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会去看宇文钊练剑习武
他并不在乎我是不是看他,只是专心致志练武
偶尔他下了练武台来休息,从我手上接过手帕子擦汗,问我:“你怎么不出去走走?“ 我如实回答:“不知道去哪儿
“ 王家庄实际已经出了金陵城,靠着京口,确实已经出了乔家的势力范围,若是我想出去走走,的确无甚安全问题
只是我独自一人,如今不过是活一日是一日,也无甚期盼,又何必幽魂似的在街上乱晃? 宇文钊沉默良久,想将手帕递还给我,伸到一半,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他将手帕掖进自己的袖子里,说道:“等我得空,带你回去看看你嫂子吧!省的你整日的,只是无聊
“ 去看香鸾? 我脱口而出:“不!“ 宇文钊看向我,颇为疑惑:“她还有几个月就该生了,一个人的挺不好过的,你不打算去看看她么?“ 我捂了脸,亦是痛苦:“不,我没脸去看他
“ 宇文钊伸手来扳我的手,我赌气不让他扳开我的手,他便沉声说道:“仙栖,你如今怎么畏手畏脚的?你嫂子现在一个人过着,难道你不该做些什么?“ 他的话顿时惊到了我,我这才发现,原来宇文钊说出狠话来,竟像极了乔炳彰的口气
我连退两步,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知道香鸾如今的困境都是因为我,也不是不知道是我应该对香鸾负责,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
不敢再去多看宇文钊一眼,只能捂着脸,转身掉头就跑
宇文钊没有来追我,只是冷笑:“仙栖,你还是这么软弱无能!“ 我无法反驳他,只能脚下加快两步,只图尽力消失在他的眼前
那一日的后半日我都不能平复,谁也不能见,便掩了屋子的门,坐在窗边,魂丢了似的盯着外面的一颗槐树怔怔的出神
其实自打我出了乔府,一直没敢细想这些问题,比如香鸾,比如月生,这些日子仿佛是偷来的,似乎只要我不言语,就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人世,并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
我将脸埋入手掌心,放任痛苦淹没我自己
我无法解决,宁可选择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但听得遥遥传来敲门声
估计是见我许久不应门,便唤道:“仙栖,是我,你给我开开门
“ 是宇文钊
我既没有胆量见他,也没有胆量不给他开门
权衡片刻,便走了过去,替他将门打开,转身不肯看他:“你若是来指责我的,便直说吧!“ 便做好心理准备,随他说什么难听话,我便都受着,也好换个心安
谁知等了良久,只等不来他开口
我疑惑着,慢慢转过了身,却被他一把抱住,抱入怀内,半晌,方听他沉声叹息道:“对不起,仙栖,对不起
” 我听了,没有回答,只是不明白,他对我,何来的对不起? 我自他怀里抬起头,想看看他的脸,告诉他,他没有错
没成想刚一抬头,便撞上了他的唇
我愕然,他亦是愕然
相顾良久,我忽然意识到我与他的失态,遂想将他推开
他似乎亦想要推开我
只是两人的手碰到一处,却又都愣住了
不过片刻犹豫,宇文钊随即将我拉向他,深深吻了下去
唇齿磕碰间,我突然意识到大约于他而来,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吻
不知为何,竟不忍推开他
最终还是宇文钊将我推开半步,颇为痛苦的看着我:“对不起,我做不到
”说罢,转身就走,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
我独自站在那儿,感觉被人当头扇了一耳光,只嗡嗡的作响
第59章 勘颇 自那日之后,宇文钊来找过我几次,我看得出他很疑惑也很迷茫,倘若我有心,不难引他走入歧途
但我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他一直待我不薄,为何我却不能用真心待他?遂藏了起来,不愿让他看见我再生困扰
如此稀里糊涂过了数十日,忽然王庄主亲自来找我,一手提溜了一袋子面饼,一手还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同我说道:“林公子,春龙节到了,给你送点龙须面和龙耳朵来过节啊!“ 原来竟已到了二月初二,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侧身请他进屋,说道:“区区小事,还烦劳庄主亲自来一趟,真是惭愧!“ 王庄主笑道:“开春了,活动活动也好,况且你自我这里住下,还不曾有机会打个照面,说来也是我这个做东家的失职,趁着今日有空,就请林公子和我坐下来小酌几杯可好?“ 一来受了他的恩惠不好推脱,二来他的话说得极为客气周全,到叫我不好意思起来,便讪讪一笑,说道:“庄主说得哪里话?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遂请他在桌子边上坐了,跟着也陪着坐了下来
王庄主让小幺儿捧上酒来便吩咐他们都退下了,亲自执壶为我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笑道:“林公子,请啊!“ 我不便客气,便说道:“承蒙庄主照顾,这杯酒我就先干为敬了!” 说罢,一仰脖子,来了个底朝天
王庄主见我喝得爽快,笑了一笑,说道:“好啊,看一个人品性如何,喝酒上多多少少是能看出来的
我最不喜欢那些喝酒磨磨唧唧,一点也不爽快利落的人
来,我也干了!“ 话音未落,已是一饮而尽
我静静看着他喝完,这次苦笑一声,说道:“庄主您过誉了,其实某能喝,多少也是出于生计无奈
若是可以,某倒是情愿清茶淡饭,了了一生罢了
“ 王庄主听了,往我面上看了两看,说道:“林公子还年轻,真是上进的好时候,日子还长,不要太过于悲观了
“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他大概不知道,我曾经活得有多么卑微不堪
纵然我曾经向往过那神仙般的日子,也都随着师哥的死,烟消云散了
一想起汉良,不由又滚下两行泪来
不想哭,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拿衣袖狠狠的抹着自己的眼角,一面告诫自己,连哀悼师哥我亦是不配的,一面同王庄主说道:“庄主一片好心,某心领了,只是实在惭愧,难以再抬头做人了
” 我见他心有疑惑似乎想要询问,便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王庄主是个明白人,见状也就不再多问了
良久,他忽然对我提起宇文钊:“今天天气特别好,阿钊跟大伙儿都出去打猎射箭了,林公子怎么没去瞧瞧?” 说起宇文钊,我的脸上不禁一热,越发讪讪起来,含糊着说道:“我不懂骑射,去了也是干看着,所以就没跟着去添乱
” 王庄主将握着的小酒盅子不住地在手中把玩着,沉吟良久,同我说道:“林公子以为阿钊的剑法如何?” 我笑了一笑:“有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之势态
纵然我不懂,亦觉得宇文的剑法是世间难得的
“ 谁知王庄主却是摇头:“难得虽难得,却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我在他少年时就与他结识,他便是那一辈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这些年,我看他越发精益,其实靠的不过是两个字——“ 我见他说得神秘,便静静的等着
他顿一顿,说道:“阿钊是个天生无情的人,他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他只有爱他的剑,所以他将他全部的精力投放在他的武功上,他才能做的最好
” 我摇一摇头,否认:“宇文并不是个无情的人,他……他很有情有义
” 王庄主温文一笑,这一笑竟多了些许读书人般的斯文秀气:“不然,林公子
那不过是你眼中的阿钊罢了
” 我怔怔听着,不觉又满饮了一杯
王庄主殷勤替我斟满酒杯,又为自己续满一杯,浅浅呷了一口,这才继而说道:“我认识阿钊那么多年,只知道他杀人如麻,嫉恶如仇,从未见他在儿女私情上有所留恋,偶尔劝他一句,他便说没意思
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有怨报怨,有恩报恩,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 我越发惊奇起来,不知宇文钊竟是这样的人
“我原以为他要抱着他的剑孤独终老,谁知却遇上了你的事
”他说罢,笑了一笑,“第一次帮你,可以说是还你的救命之恩,可这次呢?他并不欠你的
再者,乔家毕竟是豪门大户,我们虽不怕,也不愿与他们平白结怨
我便劝阻他,让他莫管闲事,你知他说什么?” 我已有预感,只是说不出口
果然王庄主又是一笑,说道:“他同我说,宁可让你欠着他的,宁愿让你欠着他的,只不愿意永不相干
” 我嘴中甚是苦涩,只好抿了一口酒,停顿片刻说道:“我知道,他已同我说过了
” 王庄主闻言,便直勾勾的看着我,问到:“那林公子以为应该如何?”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不过是怕我耽误了宇文钊的前程,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坠了一块千斤重的大铁石,口中说不出的酸甜苦辣来
王庄主见我不答,便向我下了一剂猛药:“林公子,阿钊现在离绝世高手就差一点点了,偏这一点点最难超越,若能得你成全,他日,阿钊必将对你感激不尽
” 我苦笑一下:“如何成全?” “阿钊本是无情,所以能专心习武,如今他对你动了情,唯有绝情,才能助他一臂之力
”王庄主望向我,“恕我直言,我也不过是爱才心切
” 思忖片刻,我向他保证:“我命中注孤,不会连累他的
” 王庄主如释重负般的悄悄长吁了一口气,便掩了这话题,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
哪里咽的下去?不过是动动筷子装个样子罢了
次日,我同宇文钊说想回去看看,宇文钊有些疑惑,但没有阻挠,只是执意要送我回去
我望着他,他的那双眼睛一如孩子一般的纯澈,我想象不出,这样的人如何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拒绝不了他的好意,任他送我到了五马渡
渡口临风,吹起我的外衣,吹得我几乎要坠落于河中了
宇文钊眼疾手快,伸手搀了我一把,顺势拉住了我的手就不肯松开了
我亦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默默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
“别走,好么?”他别过脸去,不肯看我,话语中却都是挽留之意
我摇了摇头,笑了:“不了,人生别离是常态,不要挽留了
” 他皱眉:“可是我……”只是说不出口
我不愿意他为难,伸手虚掩住他的口,摇头微笑:“若是当初你我最早认识,如今不是眼下这般情景
只是从来没有‘若是’二字,所以俱是因缘际会
你我有缘无分,今生欠你的,我来世再还
” 他仍是不愿看我,只是嘟囔:“我不要你还
” 那孩子气的样子逗乐了我,我捏了捏他的手心,说道:“要还的,不过我今生是还不起了,等来世吧
让我先欠着你的
” 我将包袱从他肩上卸了下来,打开,里面果然藏着他那柄匕首
亦是他孩子气,又悄悄的放回了我的包裹中
我笑了一下,憋住那股泪,将匕首取了出来,递给他,说道:“我拿着不合适,还给你
” 他扭过脸来,盯着我皱眉头,满眼都是拒绝之意
我不管他怎么想,抓起他的手,将匕首塞了进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继而将包裹往身上一背,转身就要走
“等等!” 他拽住我,将我使劲扳过身来面朝着他,板着脸赌气说道:“你既还我匕首,那我也有东西要还你!”说着,解开衣领,将里面藏着的一枚玉佩解了下来,塞进我怀里,闷声说道:“还你的玉佩!” 原来竟是我送他的那枚玉佩,原来他竟一直这么珍惜的戴着
我将那枚玉佩抚摸了一番,那是母亲给我的旧物了
把双眼闭了一闭,再睁开,已是含泪,却仍是笑:“好,我收回了
”说罢,心中一沉,割肉似的将那玉佩往河中一抛
但听得“扑通”一声,我知道,我与宇文钊之间已是无法挽回了
不愿意去看宇文钊的表情,我逃也似的转身就跑
遥遥听见他在我背后咬牙切齿的赌咒:“林仙栖!我下辈子也不要你还我的情!你滚!” 那声“滚”字咬得极重,我心里亦是极痛
原来我不仅负了师哥,还负了宇文钊
我林仙栖何德何能? 想到此处,不由仰头长啸两声,恨天恨地一番,最终仍是只能灰溜溜的离去
世道待我薄如纸,哪堪探破? 我曾悄悄去看过香鸾,彼时她已经生了,是个男孩
她消瘦了,脸上亦没有笑,亦没有光彩,但因为孩子,还是努力的活下去
我不敢让她看见我,又趁着夜色悄悄的走了
月生结婚的时候来书信给我,我去了
她嫁了一个鳏夫,那人倒是真爱她,上面也没有父母管着,娶进来就请她做了正室,和和美美的,倒也正好
上花轿的时候,月生招我到身边,说道:“香鸾姐没来,有句话叫我转述给你——你师哥的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她原是劝过汉良的,奈何汉良说是欠你的,不,不是欠你的,是欠我们娘的
当年抛弃她的监生,是被他的娘勾引走的
汉良说,就是舍了命也要换你周全,就当是报娘的养育之恩了
” 原来如此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点了点头,当是知道了
因而我回到了母亲口中的家乡姑苏,做了酒店伙计,日子贫而淡,但我过得心安
时日境迁,已过两年
这一日清晨,我推开门,忽见得一人站在阶下,一身风尘
见了我,咧嘴一笑,唤道:“仙栖
” 我沉下脸,绕过他就走
他急忙跟了过来,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走得太慢,跟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仙栖,我给你报仇了
你师哥同你师弟俱是陆隶那厮害的,我替你把他杀了
” 我心头大震,急忙回头,谁知却差点撞上他
乔炳彰退了一步,挠着头直笑
我不知该笑该哭,愣了好一会儿,失魂似的转身仍往前走
乔炳彰仍在后面追,边追边说道:“你嫂子那里,我交代好我的心腹了,日后她和你侄子的开销,是不用愁的
还有你姐姐,我替她安排好了人家,前几天我特地去看了,那人待她是很好的,也不用你操心
” 他说的话如数灌进我的耳朵,一时震惊太过,已不知作何回应了
乔五见我不理他,忽然委屈了,站在那里不走了,沮丧道:“我被家里赶了出来,千里迢迢来投奔你,若你不收留,我只能去沿街讨饭去了
仙栖,你不肯发发善心么?” 我哭笑不得,脚下却不由自主站住了,背对着他说道:“我养不起你
” 乔炳彰听了便换了笑来:“没事,我养你!” 我转过身瞪着他:“你不是说你被家里赶出来了么?” 他连忙又装可怜:“是啊是啊,但我可以重新赚钱养你!” 我轻哼一声,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只是步子明显慢了许多
果然他追了上来,拉住我的手,攥得紧紧的,笑道:“我欠你的,以后一定好好的还!” 我怔了怔,没有说话,走了许久,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为止完结啦,也算是个仙栖一个好结局了
下一篇的《少公子》是篇甜宠文(洗脑自己ing),请大家多多收藏!!!!!!(划重点)
第60章 番外 长秀篇 打长秀记事来,明眼看到的都是富贵繁华,貌似触手可得,实则却是镜花水月
可惜长秀那时节太过年幼,许多事情看不明白,才有了往后的许多的过错
长秀七八岁上,沁芳楼的头牌是一位叫凝露的姑娘,凝露天生美容,是诗上所形容的标准的美人,而且歌喉清越,能唱一夜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因而不仅是沁芳楼的第一美人,甚至被称为秦淮河畔的第一美人
凝露当年的风光,是后继的香鸾所不能媲美的
每到黄昏,尚未入夜的时候,长秀就喜欢偷偷躲在沁芳楼正厅的屏风后面,看着凝露穿着裁剪得各色各样如云如霓一般的罗裙,画出艳丽似霞的妆容,戴上满头的玉簪金钗,富贵堂皇得恍若仙境中走出来的朝霞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