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大春说过,庄家人搬走后,竹笋还曾回来过几次,在庄宅后院游晃,竹里人见它不伤人不害庄稼,就随它去了
后来匪寇占据竹里,竹笋才不再出现
庄扬按照木匠们提及的地方,前去寻找,没有大貘身影,溪边倒是找到几个足印
“二郎,要不,我让士兵们四处搜搜
” 大春跟来,身边还跟随一群士兵,有的拿扁担,有的提网
“不用,不抓它
” 庄扬笑语,他只是想看看竹笋,竹笋徘徊在这里,显然是有依恋之情
也许它还会再次出现,庄扬想日后多到竹林里走走,总能遇到
庄扬搬来竹里的第二日,刘弘前来,他骑马过来,仅携带四位侍卫
蜀王的残存兵力,退往滇地,刘弘部署将领攻打,由此前来临邛,也顺便到竹里来
见到还只搭了木架的庄宅,刘弘说:“当时让士兵留下营建,此时早建好了
” 可惜庄扬不同意,说他自己请工匠,不能动用军队
“有住的地方
” 庄扬笑语,领着刘弘来到山茶树后,刘弘见到建在水池边上的小竹屋,相当惊喜
竹屋有房三间,细绢住一间,一间用作书房,还有一间则是庄扬和刘弘的居所
自刘弘来,这栋小竹楼便有侍卫在附近守着,不许他人进入
登上竹楼,刘弘脱去甲胄,穿着轻便的布衣,舒适躺在书房中歇息
这些南征北战的日子里,他难得有清闲时光
庄扬坐在刘弘身边,用手梳理刘弘摘去头盔后凌乱的发丝
晚霞照入门窗,竹楼寂静无他人
刘弘闭目听着耳边竹叶的萧萧声,嗅闻到身边再熟悉不过的香草气息,他惬意极了,就像身处于一个美梦之中
“二郎,若我也能跟随士兵卸甲归田该多好
” “嗯?” 庄扬的指腹擦过刘弘的额头,刘弘有着宽阔饱满的额头,按相书说,这样的人会大福大贵,又岂是种田之人
何况,他日后将是一位皇子,甚至是一位帝王
“我要在水池里养鱼养鸭,在河畔种萝卜,竹山后挖笋,芦苇湖中捕猎
” 刘弘睁开眼睛,眉眼含笑望着庄扬,他陈述着“日后”幸福的生活
“二郎就看看书,养花弹琴,你我相随相伴
” 他喜欢看二郎清闲的样子,不忍他受到一丝伤害,感受到一丝凄苦
“我也会养鸡,挖萝卜,洒扫做饭
” 庄扬笑得眉眼弯弯,他明知晓不可能,还是参与了刘弘的想象
刘弘拉起庄扬的手,这是一只白皙,柔软的手,刘弘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两人的笑意都消失于唇角,他们谁都清楚,这只是一个梦,刘弘已无法成为一位农夫,也不可能居住在乡下
夜晚的餐食简单,蒸饭和焖笋,还有汤羹
刘弘和庄扬在二楼廊外食用,看着竹里阑珊的灯火,还有满天的星光
“尚有蜀将据滇地抵抗,会留支军队用于征讨,而我和阿父,将就此返回长安
” 刘弘吃完一碗米饭,将空碗搁置,他用平静的口吻讲述他将离去
“几时?” 庄扬拿起空碗,到饭桶中盛饭,他的话语平缓,如话家常那般
刘弘一餐要吃好几碗饭,庄扬只需一碗
“一旬后
” 汉王会先动身,刘弘待临邛处理好事务再离去,不过也就一旬左右
很匆促,但是汉王也好,大臣们也罢,都已按耐不住
这次回长安,汉王将登基为帝,长安城中已在准备,汉王即位帝王,其他大臣的官职也会一起升迁,皆大欢喜
庄扬未再说什么,他将一碗饭递给刘弘,他知晓刘弘会离去
从当年,他目送刘弘去长安,就已注定两人日后分离的必然
深夜,紧闭的门窗内,烛火昏暗
庄扬房中那张并不结实的木榻,微微摆动,帷帐重重,看不见榻内人的身影
深秋的风,穿过竹林哗哗地响,遮掩住了彼此起伏,似愉悦似痛苦的声音
清早,甜甜睡了一觉的细绢,捧着水盆上楼,探望庄扬房间,见房门紧闭,她没敢去叩门,将水盆放在杆栏上,并搭上条巾布
细绢很勤快,做完这事,她到楼下洒扫、刷洗从竹里农家买来的瓜果
此时的寝室里,庄扬已醒来,他躺在刘弘怀里,舒适得不想起来
深秋清晨寒冷,刘弘的身体像炉火般温暖
门窗紧闭下,寝室光线昏暗,很隐蔽,且不会有人来打扰
两人在榻上温存一番,庄扬披衣下榻,刘弘点烛,为他梳发,编髻
常年使用兵器,刘弘的手指粗实,不灵活,忙碌许久,只编成一个丑丑的发型
庄扬端着镜子观看,忍俊不禁
听得庄扬笑声,刘弘低头吻他
从身后抱住庄扬,将庄扬圈在怀中
庄扬想起,在上林苑的湖畔,刘弘曾说将天下和二郎都圈在掌中
其实他只能选一样,并且毫无选择
刘弘帮庄扬梳发穿衣;庄扬也帮刘弘梳发穿衣,他们两人各自佩戴着对方的带钩
这日,阿易和细绢去吴家店买来几只小鸡,用鸡笼罩住
刘弘说他制作一处鸡舍,可以将鸡围起来,就像以前庄家屋后的鸡舍一样
刘弘让侍卫去竹山伐竹子,准备制造篱笆的竹材
这些侍卫,都是由刘弘亲手提拔,只听令刘弘,十分可信
对于再古怪的命令,他们都会接受
不想,四位侍卫到竹山砍竹子,竹子未砍倒,发现林中窜出一头怒叫的大貘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是长安人,没见过貘
四人派一位下山,跟刘弘禀报竹林中有头猛兽,黑白相间,似熊非熊
“公子,有头黑白相间的猛兽出没竹林
” 侍卫想将它杀了,以免危害到公子
“黑白相间?” 刘弘在书房里书写公文,听得这字眼,立即将笔搁下
“勿害它性命,我过去看看
” 刘弘下楼,将在寝室里收拾衣物的庄扬唤上
由侍卫带路,刘弘和庄扬来到竹林中,见到被绳子拴住的一头大貘
这只大貘骨架很大,脸还是圆的,肚子却凹陷
它只有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残缺,鼻子上还有抓咬的痕迹
刘弘和庄扬赶来时,大貘正在挣扎吠叫,它被绑在一棵大树下,三位侍卫举着武器,严阵以待
“竹笋
” 庄扬觉得它应该就是竹笋,虽然貘似乎都长得差不多,但只有半只耳朵的貘应该不多
“竹笋,过来
” 庄扬上前,蹲下身朝竹笋招呼
原本见人多拼命往草丛里躲,还不忘凶恶吠叫的竹笋,听得庄扬呼唤,突然停止了叫声
“竹笋
” 庄扬还想往前走,更挨近竹笋,刘弘拉住他
“野化多年,需小心
” 毕竟是头猛兽,它即使还记得庄扬,在感觉身处危险时,也可能袭击庄扬
刘弘让侍卫去拿网,将竹笋捕抓
很快,竹笋被抬到竹楼前,拴在一棵树下
庄扬让细绢煮一盆面糊糊,端给竹笋吃
竹笋起先不吃,见四周没人才狼吞虎咽
这头大貘本来放归深山,又自己跑下山来,身上还带着不少旧伤痕,大概是遭到其他动物或者同类的驱逐吧
待竹笋吃饱,舔舔舌头,抬起头审视眼前的老熟人
庄扬摸它头,竹笋也,唤它竹笋,它也会亲切地嗯嗯叫
刘弘觉得不可思议,走来探看,竹笋一把将刘弘大腿抱住,刘弘高大强健,才没被一熊掌扑倒
“二郎,它竟还记得你我
” 刘弘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第79章 一年之约 竹笋坐拥竹笋小山, 竹笋啃着侍卫们挖来的嫩竹笋, 心情相当愉悦,丝毫不在乎自己被人围观
不只四位侍卫直盯着它看, 还有工匠和附近的孩子们
因是公子弘的“珍兽”, 侍卫把它照顾, 不让熊孩子拿树枝去戳它
自大清早,竹笋就没看到庄扬, 不过它也不怎么想念, 抓起一根竹笋,熟练地用熊掌牙齿并用, 剥去竹皮, 吃到里边清甜的嫩竹笋
刘弘和庄扬骑马去芦苇湖, 身边携带两位侍卫
当年刘弘在芦苇湖营建的木屋还在,木船则沉在清澈的湖中,长满青苔,小鱼大鱼游戏其间
湖畔几只白色的水鸟或在空中盘旋, 或出没于芦苇丛, 芦苇迎风齐摆动, 沙沙作响
刘弘在木屋前垂钓,带上一只小木桶用于装鱼
庄扬陪伴在刘弘身旁,他目光落在水鸟身上,从捕猎的水鸟中,辨认出一只灰鹤,看它翱翔在蓝天和白云之间
刘弘收线, 钓起一尾肥大的鳜鱼,鲜活的鱼儿用尾巴击打起水花,白色的水花在阳光下飞溅
鳜鱼挣扎着想逃,刘弘不慌不忙将它抓住,解下钩子,笑语:“乖乖就擒
” 二郎喜欢吃蒸鳜鱼,这只如此肥美,正好蒸给二郎吃
刘弘抓住鱼身,庄扬提起木桶,往湖中舀点水,递上前来
刘弘把鱼缓缓放入木桶中,庄扬拿来一个竹编的盖子,将木桶遮盖上,避免鱼儿跃出木桶
“再钓一尾
” 刘弘低头看竹盖下忧伤游曳的鱼儿,他抬头对庄扬笑着
两人相视而笑,庄扬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像湖畔徐徐而来的秋风般令人惬意
两位随从的侍卫,被远远留在湖畔的松林里,他们眺望得到木屋前的两人,但看得不真切
他们身边有四匹马,其中两匹是俊美的白马,正在清闲地吃草
刘弘继续垂钓,庄扬和刘弘背抵背坐着,偎依刘弘,听着风声林声
这样相伴的时日,弥足珍贵,往后再不会有
刘弘很快钓得第二尾鳜鱼,放入木桶中
两尾鳜鱼已经够他们好好吃一顿,两人不贪心,刘弘收鱼竿,庄扬提木桶,刘弘说:“二郎,我来
”他拿走木桶,轻盈盈提着,两人朝侍卫走去
木桶和鱼竿都绑在马上,刘弘和庄扬骑马,沿着河畔行进
走至一处山崖,刘弘突然驻足,指着河畔上的一簇花说:“二郎,那是兰花吗?”庄扬点头,轻语:“那是建兰
” “二郎,喜欢吗?” 刘弘询问庄扬,他卷着袖子,蠢蠢欲动
“不许过去
” 庄扬急语,他哪会不知晓刘弘心思,河水湍湍,渡河危险
自然是喜欢的,这花淡雅清丽,就是不懂欣赏花卉的刘弘,也一眼将它留意
刘弘听令,再不敢有想法
庄扬记起当年那株鸢尾花,只怕也是在这山崖上摘的,山崖花卉众多
这么多年,这人依旧如此,为讨他喜欢,不惜去冒风险
两人回竹屋,太阳正暖和,围观在竹笋身边的人已散去,竹笋趴在竹笋堆里,幸福地睡着了
刘弘在厨房里忙碌,提鱼剖洗,放在蒸笼里,上炉蒸熟
在做饭方面,刘弘远胜庄扬,不过他的手艺也只是一般
这两日相伴,侍卫们早就对公子弘的各种平民式举止见怪不怪,他们看到公子弘亲自编篱笆,围鸡舍;看到公子弘亲自烤肉、烤鱼
侍卫们忠于刘弘,不会将看到的外传
夜晚,建宅的工匠歇工,刘弘和庄扬在竹楼回廊饮酒吃鱼
两人在星光下,轻声交谈
楼下,阿易拉拦住竹笋,细绢捧着一盘面糊糊
竹笋试图扑腿细娟,然而细绢娇小,一扑就倒,只得仓皇躲避,好在阿易过来帮忙
“再调皮,就不给你面糊糊吃
” 竹笋挨阿易训,全然不在意,欢快吃着面糊
细绢站在一旁,看着一人一貘笑着
楼上,庄扬给刘弘盛上第三碗饭,想着刘将军高大伟岸,力可扛鼎,饭量果然不小
“二郎好瘦,除去蒸鳜鱼,烤肉,还喜欢吃什么?” 接过庄扬递来的碗,刘弘摸上庄扬细长没有什么肉的手指
“我不瘦
” 庄扬不挑食,就是饭量不大
他清闲得很,不用干活,多余的气力也没处使
“二郎脱衣时,我仔细看了……” 刘弘贴着庄扬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他揽着庄扬的细腰
“你……” 庄扬递杯酒在刘弘唇边,不让他往下说
刘弘低笑,将酒饮下,带着酒味凑过去亲庄扬
回廊昏暗,不会被其他人察觉,庄扬被刘弘搂在怀里,两人悄无声息地亲吻
这夜,庄扬在书房弹琴,刘弘躺在席上倾听
竹笋在楼下咩咩叫唤,仿佛它也懂琴,应和着
琴声本来悠扬,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这两日,刘弘前来竹里,并非没有公事要办,而是偷闲
临邛的事务,多由霍与期代劳,刘弘知晓霍先生的能耐,不过许多事情仍需他亲自处理,他在竹里能待的时日相当有限
第二日清早,刘弘醒来,庄扬仍在他怀里安然睡着
刘弘试图悄悄抽身,还未下榻,不想庄扬已经挣开眼睛在看他
“二郎,把你弄醒了
” 看他睡得很甜,竞是一下子就醒来了
“不是,我醒着
” 庄扬微微一笑,他留恋刘弘的温暖怀抱,其实醒来好一会
又一个白日,两人在一起的每一日都特别短暂
刘弘仍旧是帮庄扬梳发扎髻,穿戴衣物,他服侍庄扬,显然乐在其中
尤其最喜欢给庄扬缠绕腰带,扣上带钩,这时他会欣喜,这人为他所有
不属于任何人,只为他所有
同样为刘弘的梳发穿衣,系结带钩,庄扬的心情则是沉重,他清楚两人间身心相许的约定即将结束,他会去解除它
这份约定对刘弘而言很致命
这日,无疾前来,正值午时
无疾本跟随刘弘去临邛,却被刘弘单独留在临邛
无疾乘坐马车,身后跟随一群侍卫
他的马车华丽,一进入竹里,就引人注目
竹里的人们,知道当年的刘弘,现在的汉王之子,就住在竹里,大春身为一员大将也领兵驻扎在竹里
以为是在防敌,哪曾想是因为庄家二郎
无疾前来,竹里人们不知晓他身份,几个孩子尾随马车到庄家竹楼,正见无疾从马车上下来,并且看到一头大貘狠狠吓了一跳
“兄长,这是大熊吗?” 无疾指着竹笋,神色惶恐
竹笋坐在地上,咔吧咔吧啃竹笋,破有蔑视权贵的气势
“这是貘
” 刘弘带着无疾上楼,无疾路过竹笋时,战战兢兢,然而竹笋专注食物,懒得理会这位陌生人
无疾好读书,知道貘这种动物,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物
兄弟俩进入书房,无疾将一封信递给刘弘
刘弘打开,认出霍与期的字迹,信很长,粗略读完
霍与期在信中,告知刘弘不可再待于竹里,早些回去,昨日汉王使者前来,怕是来刺探
刘弘为何到竹里去,霍与其自然知晓原由
“兄长,有什么要紧事吗?” 见刘弘眉头皱起,无疾关心询问
无疾年纪尚小,只是随军而来,在军中没有任何职务,自然也接触不到文书
“倒是没有什么急事,不过我今日就会回去
” 刘弘起身,将信折起,揣入怀中
听说没什么要紧事,无疾也放下心来
他在书房和兄长闲谈两句,就跑下楼去看大貘
虽然怕,可也好奇,这脸蛋圆圆,腿很短,还会像人一样坐着的动物,实在太新奇
庄扬见无疾匆匆前来,和刘弘前往书房,就知晓无疾是来传递信息
刘弘在竹里待了三日,也是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这是本来就意料到的,庄扬没跟随上去打探是什么事
他独自在水池边散步,无疾下楼时,庄扬正好走到竹笋身边,察看竹笋
竹笋刚找到时,状态不大好,可能还挨过饿
这两日海吃胡吃,那凹陷的肚子明显圆起来,就连毛发也光亮许多
“庄生,它不会咬人吗?” 无疾见庄扬在摸竹笋的头,而竹笋很温顺
“若是激怒它,也会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