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妻女安然无恙,他便前往汉军营中,禀明身份
而后是生是死,对他而言,已不重要
虽然这样回去让子慕的心血付诸东流,但他无法置子慕性命于不顾
魏嘉妻子卫氏是临邛的县佐之女,家境殷实,长得极美,性情也矜傲
她嫁魏嘉属于高攀,但实则以她容貌,她能嫁其他贵胄,并且能得到他人的宠爱,而非冷漠
嫁魏嘉,卫氏心中有怨,合情合理
哪怕夫妻感情不好,在遭遇战乱分离,魏嘉也仍需去找寻她
她要是回了卫家便好,若是未归,又怎能弃之不管
往时前来武阳,华车骏马,携带着浩荡仆从,威风凛凛,卫家人总是远远出迎
今日前来,魏嘉穿着粗布衣服,风尘仆仆,可谓面目全非般
仆人勉强才认出魏嘉,虽疑惑,仍进屋通报
许久,妻兄出来,话语冷漠,将魏嘉挡在院中
魏嘉见他如此失礼,未去深究,着急问妻子和女儿在吗? “都在,不过阿妹不想见将军
” “是何原由?” 魏嘉历经险难过来,他不觉得会有夫妻相拥而泣的情景,但至少不是这样的情况
“将军认为是因何故?锦官城都易主了,将军也不是昔日的将军
” 妻兄以往待魏嘉算得敬重,这次翻脸,倒也是耐人寻味
“我见见阿颍即走
” 魏嘉抬头,看到站在门旁的妻子,还有被妻子拦阻在怀里的女孩
妻子神色冰冷,用着陌生的眼神看魏嘉
魏嘉上前两步,蹲下身,温和唤女孩:“阿颍,是阿父
” 阿颖挣脱母亲的拦阻,涕泪直流,扑到魏嘉怀中,用小手臂紧搂魏嘉的腰,哭喊:“阿父,真得是你,我还以为再见不到阿父了
”魏嘉将这孩子揉到怀里,他一瞬间,有种将阿颖带走的冲动,但他不能
孩子跟着母亲还能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若是随他入狱,又怎忍心
阿颖在魏嘉怀里不停的哭泣,她年纪虽小,却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变化
何况她阿父突然这般脏乱,削瘦,看起来很可怜
魏嘉噙泪将阿颖拉开,安抚她,哄她
魏嘉牵着阿颖走向妻子,卫氏绝情如斯,反倒让魏嘉欣慰,不怕她绝情,反倒怕她伤心难过
魏嘉从怀里取出一包财物,递给妻子,卫氏倒是欣然接过
“需劳你养育阿颖
” 魏嘉话语几不可闻,阿颖在一旁呜咽抹泪,没有听见
卫氏仍是不语,用蔑视的眼神看魏嘉
她和魏嘉相处六年,知晓魏嘉心中另有所许,且是位男子
当时嫁他,看他身份显赫,仪表堂堂,谁知根本不值得托付
往时她看在魏嘉身份,忍了,现下这人落难,各过各的,勿来相累
她尚且年轻貌美,还能另寻良人
交代完这些,魏嘉蹲下身,帮阿颖擦泪,安慰她莫哭,好好听母亲和舅父的话语
阿颖聪慧,觉察父亲这是要离开,想着就难过,泪流不止
“走吧
” 妻兄在旁催促,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对他们母女有何益处,没什么可谈了
魏嘉起身,最后看一眼阿颖,心中悲恸,却仍是毅然迈出院门
尚未走出两步,就听得阿颖在身后追喊,这孩子被大人揽抱,哭得声音沙哑
魏嘉止步又离去,终究没回头,他泪水滑落,深觉自己的罪责,万死不辞
离开妻家,魏嘉往蒲水前去,蒲水畔驻扎着一处骑兵营
魏嘉直闯军营,叫道:“我是蜀将魏嘉!” 士兵将魏嘉押去见将领大春,大春相当吃惊,他几乎认不出这人来
当初魏嘉被汉军俘虏,大春见过几次魏嘉,还和他说过话呢
却不知这人如此辛苦逃出,又为何自投罗网
此地离蜀军营地极近,他回蜀军,继续当他的魏将军有何不好?哪有这般蠢,跑来找死,会不会有诈? 思来想去,大春相当困扰,直到魏嘉问他:“黄将军,周景还活着吗?”大春拍了下大腿,哎呀一声:“你是为子慕先生来的!” 大春告知魏嘉,周景虽然下狱,但还活着
“正好,拿你去换子慕先生
” 周景在竹里住过,大春对他印象很好,算得上是老熟人
魏嘉说:“那即刻上路吧
” “不急,把车赶来
” 大春用囚车装上魏嘉,派遣四位士兵,押送魏嘉去锦官城
这简直是天上掉财宝,汉王重金悬赏的魏嘉,自己找上门来
喜悦归喜悦,大春也还敬魏嘉是条汉子,让士兵路途上以礼相待他
魏嘉抵达锦官城,被关在西营地里,做为俘虏处置
汉王一时羁押着,并无要杀的意思,让人去劝降
然而魏嘉的父亲,还在蜀军中,魏嘉不会降
利害关系如此,魏嘉有领死的觉悟
霍与期很快得知魏嘉自投罗网的消息,他没有告知周景
庄扬从大春的通报中,知晓魏嘉的事,他无奈摇头
两日后,周景被汉王释放
那是一个午后,汉王使者在狱中宣读了判书,周景伏身道谢
使者离去,周景没有欢喜出狱,周景坐在案前思索着,他猜到了一种可能
他通敌的罪行,本是死罪,哪怕汉王不杀他,必然要关他几年
现下突然被释放,罪责被减轻,显然有大变故
周景慢吞吞收拾狱中的物品,书童在旁帮忙,庄扬过来牢中,协助带走周景的书稿
即是得到释放,周景也丢了官,在他被捕时,汉王赏赐他的财物,也一并没收
周景回到那栋长满杂草的周宅,心情平静
书童整理房间,周景和庄扬在后院交谈
“阿扬,这是我应得的
” 荒废的大宅,满目的萧瑟,早已意料到会这般,只是未想到,终究救不了他
以周景对魏嘉的了解,魏嘉该是见到了妻女,知他下狱,才又折回来
很多事,总是不如自己所愿
“先生……” 庄扬心中难过,他知晓先生不在乎财物,也不追求高官厚禄,但是先生这一生太孤寂了
“阿扬,莫像我这般,以此为戒
” 周景看向院中光秃秃的桃树,他心中难免怅然
秋风起,卷起满院的枯叶,风声呜咽
第74章 投奔 自从蜀王入锦官城, 临邛豪富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
临邛多富商, 大多是为避十多年前锦官城兵乱逃来,当年要避的便是蜀王带来的兵乱, 不想住到临邛来, 还是没逃过这劫数
蜀王在临邛, 仍是故技重施,跟豪富们索要军饷, 做法比锦官城温和些, 即是设宴,将豪富们请去, 然后让他们献金
当然捐献多的人, 会授予蜀国官职、爵位, 然而精明的商人又不傻,蜀国这都要灭亡了,这些虚假的职称一子不值
即使如此,商贾们仍是出钱, 他们也无可奈何
蜀王手里有兵, 有生杀予夺的能力
这是临邛豪富们心思, 他们对蜀王的勒索深感愤慨;至于临邛饱受匪寇折磨,还得缴沉重赋税的普通百姓,他们对蜀王的统治更是怨气冲天
刘弘便是在这样的局势下,领兵前来武阳
汉军主力在蒲水驻扎,刘弘让士兵伐木建营,大有不攻下临邛不退兵的架势
主帐中, 大春前来拜见刘弘,告知他探查到的消息,与及刘弘吩咐他做的事,他也已完成
刘弘和幕僚们的计划是和临邛豪富们取得联络和信任,而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临邛的首富章家
刘弘和章家长生有交情,虽然不是什么深挚交情,但是不妨试试
刘弘攻打临邛,有一个他人没有的优势,即刘弘是临邛人
霍与期书写的檄文中,尤其强调了这一点,这场战斗,是刘弘带兵回来解救临邛同乡于水火
颇有迷惑性,毕竟这里还真是刘弘故乡
刘弘让人四处张贴檄文,并发布募兵告示,召集临邛青壮入伍
募兵告示张贴隔日清早,便有两位特殊的男子,领着一众庄稼汉来投奔
大春大为惊喜,把两人带入刘弘主帐
刘弘离开临邛,实则不过两年多,但是他变化太大了,和当年已是天壤之别
这两年多的时日,却没怎么在老段和武亭长的身上留下痕迹,还是那么熟悉的两个人
只是刘弘身份地位已改变,这两人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拍拍刘弘的肩,亲切直呼他阿弘了
“拜见公子
” 老段和武亭长上前,齐刷刷行拜礼
刘弘连忙下来搀扶,惊喜说:“师父,武亭长,你们怎么来了!不必如此,快起来!” “昨夜听得公子来武阳,正在招兵,我和老段马不停蹄,连夜赶来
” 武亭长喜形于色,他早就觉得刘弘绝非寻常人,谁想有朝一日,刘弘于以王嗣的身份,领兵出现于临邛呢
“辛苦了,一直牵挂师父和武亭长,不想今日能见上
” 刘弘热情示坐,两位故人,在刘弘左右落座
武亭长眼尖,在刘弘幕僚中认出了庄扬
“这不是庄家二郎吗?” 庄扬起身行礼问候,眉眼含笑,见到这两位临邛旧友安然无恙,真是令人欣慰
“二郎也在公子帐下,不想我们又聚在一起啰
待把仗打完了,我们还去打野猪,吃烤肉,喝酒!” 武亭长顿时豪迈起来,越说越激动
刘弘笑语:“好是好,不知这西鼓山,还有没有野猪
” “那真是没有了,涞里连草皮都快被百姓啃光啰
” 老段叹息,这两年多来,他见到了百姓凄惨的生活,就连自己,算是有一身本事,也险些走投无路
刘弘离开之后,临邛的生活,是一日难过一日
许多贫困人家,被官吏逼得家破人亡,卖身为奴
在这样的情况下,匪乱越发严重,老段不满县吏暴戾的行径,辞去了游徼职务,武亭长也因逮捕匪寇不力,而丢掉了亭长一职
“我和老段日子还算过得去,妻女都还在,其他人家鬻儿卖女,太凄惨
” 武亭长摇头,也是一番感慨
这日故人相逢,坐在一起闲谈临邛的事情,刘弘待他们亲切,敬重,仍如以往
老段和武亭长各自被刘弘授予职务,他们带来的十数位青壮,也得到了安排
自此,每日都有许多临邛青壮前来投军,声势越发浩大
任谁都以为刘弘和蜀王的大战在即,蜀军每日都严阵以待
然而刘弘并不想开打,他在等一个人
也就在老段他们前来投靠不久,大春用马车载来一位神秘客人,送往刘弘居所
这位神秘客人,长相清秀,男扮女装,几乎能以假乱真
有趣的是,这夜,刘弘居所难得有一位女子在,这女子像男子般束发,身上穿着皮甲,执剑跟随在庄扬身边
“长生?” 庄兰站在院中等候,见一个神似长生的女子进来,她十分惊讶
“哎呀,兰兄,你也在啊
” 章长生故意像女子那般朝庄兰行礼,这些年不见,他的性情倒是未改分毫
“长生,里边请
” 庄扬笑语,在前带路
“二郎,这要不是在军营中,恍惚还以为旧日的庄家,大家都还在
” 章长生很高兴,自从刘弘离开临邛,庄家去了锦官城,他还以为再无相逢之时
“是啊,都还在
” 以阿弘为中心,围簇在一起
“长生,阿弘兄在里边
” 庄家兄妹领长生到屋内见刘弘,屋内除去刘弘,还有霍与期和无疾
章长生上前拜见刘弘,他看着刘弘,目不转睛,他当年便十分崇拜刘弘,而今看到身为大将的刘弘,更是钦佩
“临邛章长生,拜见公子!” 章长生要行礼,刘弘拦阻,笑语:“长生,你怎么这身打扮
” 章长生挠挠头,无奈说:“借得阿妹的衣服,这才躲出来,蜀王有令,不许豪富人家的子弟出城咧
” 蜀王怕叛变,把城中豪富子弟当了人质
“一路辛苦了,来
” 刘弘引章长生到席边落座,他对章长生能过来,十分感激
大春用临邛籍贯的士兵装扮成鱼贩,联系上章长生,传达了刘弘的意思
临邛警戒,这次长生能亲自前来,实属不易,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霍与期负责布局,他和章长生讲述他的计谋
在前来汉军营中,章长生或多或少知晓刘弘找他的用意,他肯前来,也说明他赞同
蜀王对临邛豪富勒索,自然不曾放过临邛首富的章父
他强迫章父贷他巨额的财物,章父清楚这是要不回的,也只得老实给予
然而这样的勒索不会终止,章父自然是心生愤恨,他家再有钱,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若是要对蜀王下手,唯有在他外出赴宴席时
” 章长生指出了唯一能刺杀蜀王的时机
“我可以说服阿父邀请蜀王,与及一众城中要人,举办酒宴,然而,公子,务必保全我家人性命
” 这场战争,章长生自然希望刘弘这方赢,他愿意帮忙,但是他也必须保护家人
“长生,无需如此
” 刘弘不会用这种方式,如果是在章家发动袭击的话,章家老少数十口,都将有危险
“只需家尊帮联络临邛豪富,让他们一心向汉军
一旦蜀王被刺杀,便就各守家门,勿要参战
汉军入城,必是秋毫无犯,我可以亲自与你盟约
” 临邛的豪富们,家僮数量相当可观,这些豪富,即怨恨蜀王,可也警惕汉军,他们守着自身的利益,左右摇摆不定
“公子不用和我盟约,我信得过公子
” 章长生摆手,他知道刘弘的品性
“此事不难,但需公子一样信物
” 空说无凭,需得有一样信物,这个日后事成,也是一样证据
“我书写一份文书予你,另赐你一份节符
” 刘弘欣然答应,他也是这般想
谈至此,事情相当顺利,庄扬研墨,刘弘亲笔书写文书,再将文书与节符,一并交给长生
长生没在汉军营中多做停留,携带上信物,匆匆离开
送长生离去,庄兰想起张离,跟庄扬说:“兄长,要是舅父家能逃出来就好了
” 舅父一家居于临邛城,也算得上临邛的豪富,想来同样出行受限制,要不张离早携家来投奔刘弘了
“舅父家无事,大春那边刚派人去探访过
” 张家有许多武装的仆人,在临邛有一定势力,暂时不必担心
来武阳前,庄扬和家人陈述了准备刺杀蜀王,不发动大战便就占领临邛的想法
得到庄家人的赞同,毕竟临邛有着舅父一家,还有许多相熟的人,不想他们遭遇战火
这个主张,本是由周景提出,被汉王否决,后得庄扬和刘弘策谋,由庄扬执笔,奏请汉王,才得允许
庄兰听说,这个计谋能否得逞,需要看章长生肯不肯协助,她就要求跟随庄扬一并到武阳来
章长生和庄兰关系最密切,当然总体而言,还是需要刘弘刷脸
庄兰花费一番功夫,才说服庄母同意,她跟随汉军出行
庄兰坐在马车中,和无疾一样由士兵护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位贵胄呢
一路行进,庄兰和无疾渐渐熟悉,庄兰深觉无疾的性情像阿平,一点也不似阿弘兄那般有趣
无疾则觉得庄兰是位粗野女子,而且惊世骇俗,简直可怕
而且这女子还很得他兄长疼爱,令人费解
章长生离开,庄家兄妹出去送行,无疾和刘弘止步于院中,无疾问刘弘:“兄长,她一个女子,为何临邛的富家子要称呼她为:兰兄?” 庄兰明明是女子,却有兰兄的称呼,而那位章长生明明是位男子,却悠然穿着女装过来
对于受过正派教育、生性谨慎的长生而言,简直咄咄怪事
“无疾,你跟她比比弓射和用刀,就知晓她因何叫兰兄了
” 刘弘忍俊不禁,阿兰那点技能,算不得厉害,但肯定稳胜无疾
两人的弓刀都是刘弘教授,他自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