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华的眼底骤然炽热,闷闷转过身,背对着沈言坐着,不再看那只妖孽
弦月如钩,垂挂天边,深夜的星河光辉浅淡,照尘世无数不眠人
吃喝玩乐过的几个人渐渐疲乏,难得在野外露宿一次,平安和席明轮流守夜,其余几个人横七竖八不分高低贵贱躺在了一处,不久就听到了陆大少爷响亮的鼾声,俨然配合虫鸣发出的二重奏
崇华很自觉地睡在了边上,终究是身份尊贵,挑选“铺位”的时候大家十分默契地将他让到了一边,原因当然不用说
他始终难以入睡,想到此去西南境遇莫测,而京城无主,情况亦是难料,不禁忧心忡忡
登基三载,他坐在这个位置,下方无数人虎视眈眈,何人可信、何人心怀不轨,他是有数的
然而有数不代表有应对之策,毕竟天有不测风云,祸福常在一夕之间
因此一些事虽有疑点,他也始终隐忍不去追究,朝中有人搬弄风雨,他为了制衡迁就也只能装聋作哑
然而有些事若出现了苗头,他不能再坐视悲剧发生
这般想着,便不自觉叹了口气
身边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
崇华微怔,偏头看去,不远处沈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半侧着身子一手托腮笑望着他,月色星辉倾入那般敞的前襟,肤色欺霜胜雪,与那披散的乌发形成对比
“沈爱卿为何不睡?”崇华拧着眉头
沈言眼睫垂落,回首看了另一边鼾声如雷的陆承影一眼,目色藏三分幽怨一份凶狠,恨恨道:“夜半听雷声,无心入眠耳
”见崇华只是莞尔一笑,静了片刻,眸光流转,笑问:“圣上却是为何?” “朕忧心国事,难以入眠
”崇华心中一动,突然便起了试探的心思,“此次西南之行,起因是镇南王上书,言说西南有饥荒,朕本欲令朝廷下放粮食,却遭到白大学士阻拦
朕器重他,信任他眼光,是以决定安排此行,进行试探
” 他顿了片刻,沈言借机冷笑:“于是圣上将臣派来了
”白眼一翻
崇华一窒
不知为何,几乎每次见面他都要被沈言噎,这若换了别人,他早已龙颜大怒降旨定罪,唯独对沈言,他虽是发了火,却常有一分奇妙的感受,分不清心头是怒是喜、是酸是甜
“朕想听听,沈爱卿对此事的看法
”崇华紧紧盯着沈言
面前的人眨了眨眼,先换了个仰躺的姿势,望着满天星斗,慢悠悠道:“疑点是明摆着的,圣上你分明早已看出来,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存心试探臣,又或者,两者兼有?”狐狸眼半眯,“镇南王分封日久,封地又在偏远的西南,先帝在时,多次进行大力削藩,本就是为了防止他那天热血一涌起兵造反,这早已是司马昭之心
但圣上您登基之后为了稳定民心、巩固统治,实施仁政,于民生百姓自是极好的,但人家镇南王未必领你这个情啊
” 说着冲崇华挑了挑眉,见他十分认真在听,愉快地一掀薄唇,“他第一次上书,说是闹饥荒,然而很快我们又接到消息,除了饥荒还有瘟疫,为我们造成一种西南势危、迫在眉睫的感受
臣私认为,这一切都是表象
”抬手揉了揉眉心
崇华不以为然,似乎漫不经心,唯有眸子定在沈言揉着眉心的动作上,隐约有异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问:“依爱卿看,如何应对?” 沈言再次侧过身,绸缎似的墨发倾泻肩头,崇华甚至能嗅到那发间幽香,却见沈言笑盈盈一眨眼,“圣上,您既然派臣来,便该信任臣,不过好戏一旦提前透露便失了预期的效果了,臣劝您,还是等着看戏吧
” 那神容狡黠而魅惑,一副胜券在握的笃定的愉快模样,仿佛有狐狸尾巴在身后摇得不亦乐乎
崇华细细凝视他,沉默良久,若有所思,忽然凑近了一分,握紧了沈言的手,沈言反应少见的慢了半拍,竟忘记抽回,呆呆看着崇华将自己的手包裹进他的手中,眼神有一丝奇异
“果然很凉
”崇华语声低沉,有些闷
沈言对他的话题跳跃依然处于不解之中,回忆起白天马车上一幕,红唇一勾,笑得明艳:“圣上这么关心臣的身子,莫非……” 他本是想习惯性地开暧昧玩笑打趣这未尝□□的帝王,崇华突然望着他淡淡道:“身上可还冷吗?朕帮爱卿暖暖
” 沈言完全不明白这半天之内发生了何事,使得上午还高冷严峻、清心寡欲、看自己十分不顺眼的崇华突然变作了这副模样,崇华却已经身子一动,扣紧了他的手,倾身将他压在身下
此时此刻,远处虫鸣隐隐,近处鼾声如雷,委实距离花前月下的境界差了少许,似乎也并不那么适合风花雪月你侬我侬
然而崇华毕竟不是一般人
伸手温柔搂住身下人的腰,那人不说话,只将温热的唇瓣覆上来,没有任何技巧,十分生涩地一吻,见沈言毫无反应,微微羞涩地放开,顿了顿,似乎想起了那该是怎样一个过程,便探出舌尖来,沿着那一线红唇优美的轮廓细腻描摹了一番,撬开了齿关
这真的是个从未沾染□□、动作笨拙的人,沈言低哑地一笑,身上绵软无力的他任崇华撩拨
唇舌纠缠了一阵,崇华的呼吸渐渐急促,顺着身下人纤细雪白的脖颈细密地吻过去,象牙色的肌肤被几缕漆黑的青丝掩住,被他一一拨开,修长手指却停在沈言锦衣的襟口边缘
沈言喘息着低笑,容颜妖娆,却偏过头,淡淡扫了另一个方向一眼,一个眼刀杀过去
守夜的平安直着眼睛、挂着鼻血木然转过身,十分懂事地继续守夜
崇华却一声悠悠轻叹,不再继续,反而将沈言圈在了怀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将手插入了沈言那一头浓密的青丝
沈言长长的眼睫蝶翼般颤动,崇华低低道:“朕知你体寒,不用拒绝,这是圣旨
” 沈言只好乖乖闭眼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搂着臣睡觉,臣不得不睡! 于是第二天一早其余众人惊奇地发现他们中最核心的两位不约而同地顶了黑眼圈
陆承影揉揉眼睛,愣愣问:“圣上您这是怎么了?还有小言言……”下意识看了守夜的平安一眼
沈言坐在一边,接过樱桃递来的水袋,似笑非笑也看了平安一眼,狐狸眼里寒芒有如针刺…… 于是护卫平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去收拾马车准备上路,迅速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陆承影一头雾水,却见崇华面色淡然:“朕忧心国事,彻夜未眠
” 才刚喝了一口水的沈言猛地喷了出来,在原地咳嗽不止,樱桃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拍他后背
“咳咳……臣昨夜与圣上商讨国事,相谈融洽,一拍即合,咳咳,竟耽误了圣上入眠,臣罪该万死
还望圣上保重龙体,莫要夜夜,咳咳,操心国事
” 崇华微笑,“爱卿如此忠君爱国,朕岂会怪你,以后还是要与爱卿常谈的
” 两个熊猫眼相视一笑,各怀鬼胎,一时气氛诡异无比
远处平安打了个冷战,吸着鼻子喂马
目不能视却觉得哪里不对的席明将衣服裹得紧了些,喃喃自语:“这才清秋时节,竟然这么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了点糖
第13章 第十三章 镇南王府位于南楚西南边陲的蘅州,此地北据巍峨连贯的凤仪山脉,南临以天险著称的青江,地势险要,历来是各类政权兵家必争之地
十年前,前任南楚国君崇景率铁骑十万自京城挥师南下,彼时前朝诸藩王或死或降,镇守蘅州的大将萧玉迫于形势,只得投降,受封镇南王
十年后的今日,曾一度免于战乱水火的西南依然保持着平静
“主子,此处是蘅州北部的临丰县,知府是三年前上任的刘方晋,据打探的消息说,这家伙平日里仗着自己是镇南王的侄子,为所欲为,鱼肉百姓,以至于此地表面和平,实则民怨沸腾
” 微服六人组经历了一路颠簸,终于在半个月后进了临丰县城,平安正在同时发挥着带路和介绍功能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路上沈言已然吩咐席明为崇华易了容
说是易容,其实只是在眼角眉梢、皮肤表面做一些改变和调整
席明目不能视,手上的易容功夫倒是依旧娴熟,半柱香过去,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已经是一张虽然清俊却过目即忘的脸
“这位兄台手底好活计,真人不露相啊,”平安惊奇地瞪大眼,“我这个当奴才的快要不认识主子了
” 席明低调地退后不语
对着铜镜的崇华忽然不知为何,回眸看了含笑而立的沈言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沈言眉梢一挑,眼观鼻鼻观心
路过县城的衙门门口,众人发现路被堵住了,上前才看清,是一名老妇正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啜泣落泪
而县衙门口人来人往,竟对这般惨状视若不见
众人若有所思,直性子平安却忍不住了,上前询问一番,那老妇连眼睛都没抬,态度冷淡地说了几句,一边还垂着泪
崇华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到平安的脸色由最初的一丝不悦骤然变为愤慨,而后似是出言安慰了那老人几句,才愤然回到他身边
“主子,您别过去了,小心染病
她那儿子是临丰县附近的乡下人,活活饿死的,而且死前染了瘟疫,被衙门的官差带走,扔在病人堆里隔离至死,死前都没能吃上一口粮食
那老人家家里穷,又没钱收敛,才在这里……主子!” 平安话说到一半,崇华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良久,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朕早料到这里情况不佳,不曾想会是如此惨状,朝廷这两年一直下令开仓放粮,即便没有今年镇南王上书,也一直派人往这边运送粮食
朕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一挥袍袖便要去衙门里,看那形容大有找知府拼命的架势,被沈言拉住
崇华霍然回眸,沈言冲他轻轻摇头,脸色苍白,语气低沉:“圣上您即便现在进去,又于事何补?”他长睫垂落,遮住眼底黯然,“您别忘了,我们这次来,主要目的不是来救民于水火,而是……要防止打草惊蛇啊圣上
” 深秋的冷风席卷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将崇华的发丝吹得凌乱,那乌发遮掩下一张清俊容颜晦明莫辨
良久,沙哑的声音响起:“朕明白,你不必担心
” 沈言凝视他,拽着崇华衣袖的手缓慢地松开
他看得出,这一句“明白”崇华说得并不轻松
突然听得崇华低低说了句:“朕只是太意外,萧玉会如此丧尽天良,让治下百姓饿死,却谎称朝廷不给发粮食,只怕朕的那每年几十万石赈灾粮,都用来喂了狼了
”衣袖内的拳头缩紧
沈言默默听着
他自然晓得崇华是自幼居于深宫,在位时间短,对很多事情的□□不够了解
这个正直的青年只是一心想遵从他那父亲的遗命做一个明君,却未料到如此艰难
那么,自己是否要告诉他,想要坐好、坐稳这个位子,今后只会面临更多比这更残酷、更令他悲观失望的事情? 好容易平息了心头怒火,既是微服出访,自是住不得驿馆,众人便寻了家客栈入住
才刚安置好行李,暮色便已沉沉地压下来,华灯初上,站在二楼窗口俯瞰下方街道的崇华本想看看治下风土人情调整调整烦闷的心情,不成想这不看还好,一看反倒成了火上浇油,对身边刚好走过来的陆承影忿忿道:“岂有此理!陆爱卿,你看看,你看看!临丰县这些官差,白日里对走投无路的老妇投以白眼,到了晚上竟还到处寻欢作乐
几里之外的人还在苦苦挣扎,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在这里醉生梦死!朕真想扒了他们那身公服把他们按到地上打板子,统统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 陆承影神情恍惚,貌似有心事,闻言闷声道:“是,发配,流放,他们活该
”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仿佛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
崇华微微欣慰,火气消了不少,赞叹:“朕的陆爱卿果然是个正直之人,”顿了顿,想起什么,问,“沈爱卿呢?” 殊不知此语正戳中陆承影痛处,陆承影含恨控诉:“小言言这人不地道,居然背着我一个人跑去喝花酒会美人了……”语声戛然而止,他抬手捂住了嘴,面露惊慌
气氛凝固了一瞬,陆承影几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下完了,小言言临走前特意嘱咐了自己万万不可告诉圣上他的去向的
惶恐地看了看圣上神色
唔,圣上不说话
看样子没生气
唔,圣上的嘴唇怎么好像在发抖? 就在陆承影终于顿悟眼前的崇华即将像引线烧到头的炸药一样火星四射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的年轻女子尖叫
他记得,那是客栈店家年轻的女儿
于是下一刻陆承影便看到崇华迅速下楼去了
等他反应过来跟着到楼下,看清情况时,事情已经解决了
见色起意、试图□□年轻少女的那个华都男子捂着被崇华狠狠踢了一脚的胸口,猛烈地倒在地上咳嗽,双眼瞪大了,抬手一指崇华:“哪来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打你爷爷?知道你爷爷谁吗!” 吓得脸色发白的少女被樱桃护在怀里,崇华还在整理自己的衣襟,眼帘都不抬,声音淡淡:“哦?” “听清楚了,你爷爷我,是镇南王的儿子,我是萧绝,你今天打了我,就准备安排后事吧!明天就有人来给你收尸!”那锦衣男子捂着胸口,满脸戾气
崇华眉头一皱,清冷的眸子冰雪般笼罩,“萧玉何时生出如此不济的儿子?” 一言出而四座惊,进来就被这阵势惊呆的陆承影失声提醒:“主子……” 这一路行来圣上都在尽力低调,方才入城时亲眼看到有人饿死,他都忍住没有发作,怎的此刻只是看到有人抢占民女便按捺不住了? 崇华却只是摆摆手,薄唇抿做一线,那是决绝的标志,他望着萧绝语气冰冷:“平安,去报告衙门,有人强抢民女,图谋不轨,让官差把他带走,关进牢里让他清醒几天
” 那边平安自事情发生便是一头雾水,瞧见那阴沉似水的脸色,颇有自觉地闭上了嘴,拎上萧绝便走
萧绝暴跳如雷,概括其大意便是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刁民知道爷是谁还不赶快好吃好喝把爷供起来居然胆敢送爷去见官云云
平安嫌弃地揪着这位的衣领,摸了摸鼻子,不耐烦道:“叫唤什么?店家养的狗都比你安静
” “信不信爷诛你们九族!”气急败坏
崇华却在微笑,只是笑意阴冷
不远处陆承影深深同情地目送被拎出去的萧绝,就刚才那一句已经足够让他带上全家去阴曹地府参观一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事比较多,所以没来得及写,这一章更晚了而且比较毛,不出意外晚点还有一更, 关于粉丝群的事,咳咳,本来是想建个群的,但尴尬的是目前关注者太少了o>_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心要做个好皇帝、对某些不堪入目的事情忍无可忍的崇华龙颜震怒,要将镇南王家的儿子送去见官,那厢沈言却已经到了烟花柳巷美人怀里,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将外界繁华烟火隔绝 御笔钦点的钦差大臣到临丰县的第一天晚上,居然是去逛青楼了 据说这一夜后来被当地史官记录在县志里,成为端正清肃的县志中最为独具一格的鲜亮一笔 烛影摇红,暧昧的灯光笼罩身边女子妩媚娇柔的容颜,修长如玉的手指轻佻地托起女子的下巴,沈言细细打量了一番,凑近了一分,温柔询问:“姑娘眼角有泪痕,似乎是哭过?”微凉的指尖细致地抚过女子白皙面颊 那姑娘顿时惊慌,连忙抬手擦了擦,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啊,公子你看错了,可别坏了公子雅兴”言罢小心翼翼抬眼打量沈言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