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紫蔓生》完本[古代架空]—— by:泠司
泠司  发于:2017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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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没有给他回答,只是又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我吗?” 他盯着那人看了许久,像是认得,又像是不认得

那人的眼睛里盛满了他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最后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就算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的悲伤,他的答案也还是那样

因为他的确是记不得了,光是想一想某个地方就一阵揪痛,不如不要想起来

“算了,你能醒过来我就该满足了……” 不知那人给他喝的水里掺了什么东西,那灼烧着他心肺的痛楚缓慢褪去,而睡意如淹上来的水,从浅浅的一摊到一汪,逐渐漫过了他的意识,将他沉浸在里头漂浮

朦朦胧胧间,他见到那个人站起来,像是要离去的样子

“你睡就是了,我不会走,我只是……太高兴了

” “不要不信,我真的很高兴

” 他虽然记不得东西,可也知道那个人闭眼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高兴

“我帮你把窗子关上,这样就不会刺眼了

” 将那人的衣袖攥在手心里,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下午有些热,他顾忌着胸前的伤口不敢随意翻身,于是怎么都睡不踏实

就在他有些烦闷的时候,外边叮叮咚咚一通乱响,脚步声踢踢踏踏,是有人来了

这动静使得他的睡意被一扫而空,瞬间清醒过来,

“城主,你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闯入者人未到声已至,他立即屏住呼吸装起了睡

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本能的就对外边的东西充满了恐惧

闯入者坐到他的床头,先是掰开他的眼皮仔细查看,又把了下脉

最后,他单手覆在他的天灵盖上,探入灵识,不知在搜寻些什么东西

“他的魂魄不太稳当,像是离体过一段时间又重新回到了躯壳里……” “会好起来吗?” “通常来说,患了离魂症的人若是三魂七魄不全就会相当棘手

我刚刚大致看了一下,他的三魂七魄全在肉身里,也就是说只要安心静养,等魂魄重新适应身体,过些日子自然会慢慢记起来的

” 后面这不速之客又说了一长串话,大都是些玄妙的、听不懂的东西

“醒来就意味着他正在好转

” 等到闯入者离去,他才舒了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紧张了起来

“听到就听到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 原来他装睡的事情早已败露,他睁开眼睛,见到那人的笑,便什么话都忘了说

笑容如新雪初晴,直直撞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不得不别开视线,不敢再多看

“你想知道你是谁吗?” 他点头

“你叫叶惟远,是叶家的小儿子,也是……” 先前的笑意不复存在,那人叹了口气,没继续往下说

明明是他挑起的头

我怎么了?他想问,却又没有问下去

因为他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情

沉默到远方响起暮钟时,他又睡着了

这次他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从一片漆黑的旷野,他站在宽阔的长河岸边,潮湿阴冷的风吹在面颊上,跟刀子没什么两样

河里挤满了冤死的鬼,那群鬼见到他这么个活物,纷纷朝他伸出了手

倏地大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那群鬼感到害怕,重新潜回水底,只探出双眼睛盯着他

业火从裂缝的深处烧了上来,火舌舔上他的皮肤,瞬间就烧得焦黑开裂

他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躲闪,好像他生来就该被烧成灰烬一般

“叶惟远,来陪陪我

” 在深渊的尽头,有人这样喊他

“你说你要来陪我的

” 如同被魇住了,他想要看清是谁在喊他

“叶惟远……” “叶惟远……” 有人在喊他,不是那饱含怨毒的腔调,而是充满了忧虑和在意

他睁开眼睛,发现哪有什么填满了鬼魂的长河和烧不尽的业火

“你梦到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

是业火,地狱深处席卷而来,怎么都烧不尽的业火,要将他这样的罪人烧得连魂魄都不剩

稍稍被放开一些,他盯着那个人的脸看

他意识到自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哥哥

” “你喊我……什么?” 那个人的表情难过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清凌凌的,如一池浮冰碎了,原先只能如雾里看花一般的悲伤骤然变得真切起来

“哥哥

” 他又喊了一声,因为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微弱的气声这样一声声贴着他的耳廓喊

“不要喊了

” 直到温热的泪水落在他的身上,他才骤然住了嘴

——你在哭吗? 但是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会下地狱,我才会……” “叶泷水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再不会活着……我问过了鬼差,你的寿数未尽,就算是要赎罪……也是我替你,你不该下地狱,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

” 温柔的月光隔着一层窗户纸投下满地清辉,影影绰绰的影子婆娑舞动

“我在这里

” 又咸又苦的眼泪落在他的唇边

这个人是在为了我哭泣,是在为了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哭泣

突然间,他就不再害怕

“对不起

” 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这所有的东西都不像是假的

“他……好些没有?” 暮春将尽,再过些时便是初夏,也是海市开放的时节

海市每五年开放一回,是陨日城内难得的大节日

往年叶风城抱病不便走动,出访海上鲛人一事通常由叶高岑代劳

叶高岑会乘一艘桃木福船乘风破浪,去鲛人的国度里作客,用兵刃和其余法器换回鲛绡等珍奇物什

叶怀瑾坐上这位置还没有多久就碰上这等大事,特地来找叶风城讨些经验

连他在内,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叶风城带着叶惟远回了陨日城的事

前些日子里,叶风城将自己和不省人事的叶惟远关在汲云楼里不见外客,使得他总担心若是叶惟远一直不醒,那他是否要将自己幽闭一辈子,直到大限来临

既然叶风城肯见他了,那只代表一件事,就是叶惟远醒了

“好些了,”叶风城不欲多言,“具体如何我也不知

” 他盯着眼前的棋盘,思绪仍是停留在那个被他留在汲云楼里的人身上

离叶惟远醒来已过去了许久,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他的身边

有云巍奕调配的药膏,叶惟远胸前那道伤已愈合得差不多,虽说还需要多加小心,可不再会轻易撕裂流血,再过上几个月便能彻底好起来

唯独那离魂症还如一块大石,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口上

叶惟远因患离魂症不记得自己过往的事,他没有和云巍奕外的任何人说起过

他说不清究竟是为何,也许是出于保护欲,也许只是出于他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私欲

最初醒来的那段时间里,叶惟远总是梦到些可怖的东西,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需他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才稍微好些

收到他的呼唤,云巍奕连夜赶来看过后说离魂者因魂魄不稳,惊悸多魇通夕不寐都是常态,只能留了瓶合魂丹要叶风城一日两次的喂他服下

生怕叶风城因担忧而犯错,他再三叮嘱他,此药切记不可多服,否则伤身

就算有了合魂丹,叶惟远还是时不时从梦中惊醒,有时一晚上能反复折腾个四五回

“这是他在逐渐回魂的征兆

” 对于这么个说法,起初他还抱有疑虑,后来噩梦渐渐地少了,多是些怎么也叫不醒的长梦

就这样,叶惟远陆陆续续想起来许多东西,却只有最初的几次愿意和他说起

“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和我说吧

” 看出他的敷衍,叶怀瑾敲着棋盘,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对他的感情实在是复杂,襄君怀了鬼胎不得不死,而高岑,我虽然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可也得他亲自来和我说明……看你这副架势,只怕短时间内你都不会让任何人见他一面吧

” 又想起那时叶风城和他说的某些话,叶风城对叶惟远的那些心思……叶怀瑾心头别扭得很,承认了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拒绝却又因为过了期限显得咄咄逼人,只好自己岔开,“这城主的位置你还要不要了?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可能不太适合做城主,就比如这海市,许多你稍微动一下脑子就知道的东西我却要苦苦思索许久

” 叶怀瑾接过城主的位置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时叶风城的身体已坏到了极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无几日好活

若是他拒绝了他,那这偌大的陨日城连同叶家祖业只怕要落到旁人手中

但既然叶风城回到这里,要他看来,那城主印就该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再劳烦你一阵,我放不下他

” 他与叶怀瑾谈了一下午,都到了薄暮时分

远处的山边升起暮霭,被夕照印染成了昳丽的紫色,当中一抹金色的影子是太阳的倒影

“我出来够久了,得回去了

” 他在远处看到汲云楼的影子,因背光而黑黢黢的一大片

只是向着这方向走了这么小一段距离,紫色的晚霞就已变成了暗灰色

远方的暮钟响起,而一颗黯淡的星星正巧出现在钟声那边,闪烁在白色的暮霭里,随暮色的沉淀变得明亮起来

上楼的途中,叶风城的心突然跳得非常快,就像有什么将要发生了一般

屋内没有点灯,床上地板上都一片凌乱,他眼尖瞥到角落里有未收拾干净的瓷片

他将其捡起来仔细端详,于心里安慰自己,瓷片上没有血迹,楼外禁制也无他人进入的痕迹,应该是叶惟远手抖将杯子摔碎了而非其他意外

“叶惟远,你在哪?” 回音空空荡荡的,得不到回答的他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这些日子里,他与叶惟远同食同宿,何曾分开这么久一段时间? 叶惟远虽能下床走动,却不代表已恢复到往日身手,若是……他的心悬了起来,转身到其余地方找寻起来

“你在看什么?” 最后他在偏室的窗边找到了叶惟远

叶惟远披了件群青的外衫,站在窗户边,几乎隐没在了融融夜色里

他转过来,表情冷漠得陌生,唯独眼睛里里头蓄满了些复杂的情绪,就如沉淀过后的池塘

“回来得稍微晚了一些,风大,回去吧

” 见叶惟远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他感到疑惑,“你……” “我……全部想起来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全部记起来了

” 听到他这样说,叶风城手中动作只是停了一瞬

原来是这样

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笑,连叶惟远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错愕

或许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反而是解脱与安心

先前叶惟远患了离魂症的时分,无论对他显露出多少依恋,可他的心都如悬空在天上的楼阁,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实处

过去虽然不甚美好,但他从未想过要将它们彻底掩埋

他希望叶惟远是个完整的人,而非沉浸在过去和虚假里的幻影

“是吗?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 叶惟远的眼神飘向了远方

青色的星与另一颗相遇在有些淡了的暮霭里,繁茂的枝叶被淹没在落日最后一点余晖里

下午他一人待在屋内等叶风城回来,觉得无聊了,想要去书房里找几本书来打发时间,还未走出几步,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无数的画面

耳边一片嘈杂,就像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声说话,而眼前是洇散开的模糊血色,怎么都看不分明

剧烈冲击之下,他捂着头,慢慢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先前已有预兆的东西被看不见的纽带串联在了一起,如一场海啸,将他从干涸的岸边击落,卷入浪潮之中沉浮

梦中的残影变为了现实,所有的记忆回到了应在的地方,将空虚填平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 被往事淹没的那一刹那,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暗的地底深处

到处都是血和火,唯有泄漏进来的一线雪色天光亮得人睁不开眼

再往上是外面的世界,是他们永生永世都不敢再遐想,响彻梵音的天国

他跪立在那里,木然地等待身体里的血流尽,而那群蠢蠢欲动的魔物将他团团围住,忌惮于附身于他身上的那魔物和那把能斩一切邪祟的短刀

在即将死去的时刻,他见到了他最想见,却也是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原来那不是幻觉,是你真的来了魔域,来……见我

” 被叶风城抱在怀里,那温暖的感觉半点都不似作伪,他到今日都能回忆起那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灼烧成灰烬的温度

为了这所有的一切,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手指攀着窗棂,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叶风城,哥哥……我搞不明白,过去的你从不肯正眼看我,否定我的存在,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又为什么要让我以为我对你非常重要?” 记忆里的叶风城总是那样冷漠,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与那个在他离魂时温柔得要人心碎的人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

“我总觉得这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而我根本就没有醒过来,还是在地狱里徘徊

你是真的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在死亡的恐惧和巨大的恍惚中,他还是没忍住吐露了自己的心迹

而叶风城的的确确是给了他回应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又有哪里值得你喜欢?” 想起来叶风城回答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没有感到半分喜悦

与他同样?究竟同样在何处? 那又为什么要让他总是感到痛苦? “如果你只是想哄我,你根本不必……”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不必……” “停住

” 有人从背后搂住他,他睁大了眼睛

若是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些日子里,怎么可能有人能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他虚弱得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也可能是潜意识里,他一点都不想挣脱

这是他连触碰都不敢的那个人,是他愿意为之而死的那个人

“你听我说,听我和你说好不好?” 叶风城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这样的,我……” 天已全然黑了,远处亮起点点灯火,绵延在湖上山间

窗外尽是些熟悉的景色

他在此长大,就算不去看,闭上双眼也能想象出那副场景:楼外开的是木芙蓉,再远些,穿过一轮石门,走过阴仄的走廊便到了庭院

庭院里开满了明丽紫色的花朵,风大些的日子里,满庭纷纷扬扬的飞花如落雪

“小时候,大夫说我从胎里带了病出来,注定活不了多长

早几年我还能强撑,后来身体一日日地坏了,就被勒令在此处静养

从我有记忆起,这里便是这副模样,再没多大改变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寂寞耗尽了他心中原本有的那一点热忱

“某日我有些累,在庭院里小憩被人惊醒,醒来见是个瘦弱的少年

父亲说,他是我的异母兄弟,要我好好对他

最初的那几年,我是真的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开始留意起他

每天清晨,他都会和小叔叔在那庭院里过招,嗯,就像这样……只要我想,随时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 他指给叶惟远看,哪怕夜色渐浓,也可见庭院里的依稀轮廓

唯独少了他记忆里的少年

“这是我那单调日子里唯一有趣的东西

渐渐地,我不满足于仅仅是从远处看着,想要亲自去见他

尽管医女和小叔叔都与我说,不能再继续习剑了

可我就像着了魔,只要身体还过得去就要去那庭院里……我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我那时是真的有几分嫉妒,但更多的是我不敢去深想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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