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紫蔓生》完本[古代架空]—— by:泠司
泠司  发于:2017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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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天大的恩情也该到头了

“辰已最后有一句话要送给主人……” 不等叶泷水接话,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善恶到头……” 觉得晦气,叶泷水将这头颅随手丢到一旁

“你就在这地底慢慢腐烂吧

” “善恶……到头……终……终……” 辰已那瞎了的头颅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终有报……” 然后它彻底咽了气

骚动传来时,霜未突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周遭的一切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而灯里油差不多要燃尽,火光越发地寥落

叶惟远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股极为不好的预感,就像许多年前那个本应旖旎的夜里,她披着绣满热烈榴花的嫁衣,坐在花团锦簇的新房,咬着嘴唇羞涩地等待

最终她没有等来自己青梅竹马、少年英俊的郎君,而等来了那个毁了她一生,要她每每想起都恨之入骨的魔头

胡思乱想间,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巨大,几乎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

“霜未姐姐,霜未姐姐,快来呀!” 其余的活尸们手挽着手,呼唤迟迟不肯出现的她加入她们

“主人在叫我们了,再不去可就迟了

” 她捂住头,疯狂地用额角撞着桌子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我是人不是鬼!不要叫我了!” 那声音仿佛跗骨之蛆,即使她捂紧了耳朵,也还是往她的心里钻

“快来呀,你要背叛我们了吗?” “你怎么可能不是鬼呢?你忘了我们都是徘徊在人间的鬼了吗 “霜未,来我这里……你要反抗我吗?” 是那个害了她一生的人的声音

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傀儡的本能终于战胜了她心里偷藏着的一点人性

她机械地站起来,走出房间,汇入了那片火红的人潮,向着同一个地方去了

到了皇宫外的这片旷地,她发现不止是她们,全城的活傀儡和木偶人都在朝这里赶来

眼见人差不多到齐了,头顶巨大的阴影投映下来,使它们全不由自主地往天上看去

乌泱泱的鸟群几乎将天空都遮蔽

它们的木头翅膀扇动,带起巨大的飓风,盛景好不壮观

在这之中,唯独有一只和其它的都不同:它身披黄金制成的羽衣,长长的尾羽上燃着火焰,眼眶里镶着红如凝血的宝石,简直和九天里的凤凰一模一样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鸟背上站了个人

那人背对她,负手而立,衣袂在狂风中飞舞,身形看起来无比熟悉

她身边的其余红衣鬼们如秋后的麦子一般伏倒,唯独她茫然地站着

“恭喜主人!” “贺喜主人!”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霜未膝盖一软,也要跪下

要跪不跪见,半空中那人察觉到她在看他,转过来,也让她彻底看清他的脸

正是一去不复返的叶惟远

叶惟远,或者说叶泷水示意底下的各位稍安勿躁

这声音有魔力似的,直接传到了它们的脑海里,使得它们顿时安静下来不再骚动,全都仰着脸看他,生怕错过了一丁点

“各位跟了本座这么多年,无以为报,只能许诺这次决不食言

” 叶泷水顿了下,特地留了些遐想的空间给下面那群邪物

“这人世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都是诸位的猎物了

”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饥渴了千年的鬼们喉咙里都发出低低的咆哮

它们是活尸,是木偶,是叶泷水那些邪术下的造物,天下苍生本就和它们没什么关系,只有渴望杀戮和新鲜血肉才是生来不变的本能

随着叶泷水上一次失势,它们只能怀着满心的不甘,在这地底迷城里徘徊了千年

过去,纳哈格尔峰上还偶尔有游牧民族出没,可随着雪山深处的不祥传言被更多人熟知,这唯一一点稀少的人烟也不再有了

就在它们快要被饥饿感逼疯的前夕,它们的主人终于不再被束缚在那可笑的木头身子里,重获了肉身

这是它们重返人世的最大倚仗

而过去的绊脚石们,叶琅瑄已死透,江家逐渐没落,后起之秀全是无能之辈,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能阻止它们了

想到这里,它们就兴奋得浑身发抖,仿佛血肉盛宴就在眼前,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只恨城门没有大开,无法当即出去享用活食

叶泷水对它们的兴奋保持着冷眼

只有他知道,要想离开地底它们还缺了点什么

“很快,很快了,仪式已经开始

待到天地重归黑暗,魔星出世,便是我等的大好时机

” 他动用古法,使得这场日全食提前了整整十日的降临于人世

强行改变天地星辰的运行规律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所以他绝不容许再有他人来打扰

他张开双臂,迎着疾风,念起咒语:将外面雪山里全部人的性命全部用作仪式使用的祭牲,用来呼唤更加邪恶的力量,也是它们重返人世所急需的力量

随着仪式的进行,魔域的天空浮现出一轮“太阳”

这初生的太阳通体漆黑,没有一丁点热度,悬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就像一大片永远都不会被光明照亮的影子,汲取着魔域里所剩无几的一点光明

但很快,太阳的表面凝结了一层阴惨惨的血雾,暗红色的血光将死城笼罩起来

沐浴在血光之中的傀儡和活尸们虔诚地望着半空中的那个人,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比如那些原本娇艳美丽的红衣女,满头青丝逐渐脱落,褶皱的皮肤变成难看的青紫色,再长出连嘴唇遮不住的獠牙

经过了千年的岁月,这样幽暗的美丽只适合盛开在地底

若是要重新走出去,她们就得舍弃这些东西

当美貌凋零,她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狰狞丑陋得像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们凝视着对方眼里的自己,又哭又笑,跟疯了没什么两样

笑的是不用再畏惧外头的日光,哭的是终于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特质

“哦?”就在仪式进度过半时,叶泷水察觉到不对,睁开双眼,“居然有客人提前来访

” 被他挖出的眼珠悬浮在半空,疯狂地旋转

整座文赣城,乃至外面的雪原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这双眼睛,很快,这不速之客的身影便被它们投映到半空:一匹青鬃马正在雪原里疾驰,而它的背上载着的那人正是叶风城

“原来是你

” 叶泷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说

要不是叶风城毁掉了他心心念念的鬼胎,他也不必用叶惟远的肉身将就

随着他旧躯被毁,血咒随之湮灭,若是好好调理,这叶风城或许可以捡回一条命来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叶风城,乃至整个叶家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们之中只能有一方存活,所以他绝不会留叶风城一命

“罢了,就给你们一些乐子吧

”叶泷水一声喟叹,“反正我迟早要和整个叶家做个了断

” 叶家给了他性命和最初的指引,可以说,没有叶家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只有叶家才会将他这种异类养大,而不是因为畏惧而溺死

最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想,要不要为了报答叶家的养育之恩而装作个好人

很可惜,他的野心绝不允许自己被困在小小的陨日城里当个什么劳什子城主

他生来就是要在世间掀起大波澜的

现在他重获新生,自然要将他与叶家的恩怨一一清算

他抬手轻轻一划,黑压压的霾云便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撕开一道缝隙,而在这之上,一线雪色天光从这之中倾泻下来,将这在地底埋藏了千年的罪恶之城照亮,连半空中那血色的虚假日轮都被夺去了光辉

真实的光明之中,细小的浮尘上下翻飞,亮得都足以刺伤那些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底下的鬼们畏光,纷纷往后退去,退得稍慢些的木傀儡见了光,身上就自发燃起火来

这仿佛地狱里来的业火会传染一般,谁要是沾上了就再脱不了身

着了火的木偶人在地上疯狂翻滚,想要扑灭这大火,却只会波及到更多同类

见此情景,那些完好无损的偶人们退得更快,生怕被旁边那些个死鬼拖累

哀嚎如浪涛,此起彼伏

业火烧掉了外面那层坚硬的木头,留下黑黢黢的骸骨——原来它们真身是这里往日的居民

这火烧了很久,最壮烈时就如九重天里的红莲花开,铺满了整片大地

当最后一人也被烧成灰,那些残存下来、尚心有余悸的鬼对上头骨黑漆漆的眼眶,暗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天光在整片魔域里扩散,供这群恶鬼们藏身的区域正在逐步缩小

那些木鸟振翅高飞起来,似乎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个窟窿堵住

可它们正如螳臂当车,终究敌不过这片洪流

云层间的裂缝越来越大,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真实世界

光柱将两个世界连通成一个,天空的尽头,是能照亮一切黑暗的正午之阳

那太阳一小半都已被天狗吞噬掉了,留下黑红色的影子

看到这里,那群本来恐惧到了极点的鬼们又一阵骚动:只要这太阳彻底消失,就是它们倾巢而出的好时机

就在裂缝尽头,有什么东西跌了进来

那道身影被气流分成两道,一个是人,一个是正在化形的蛟龙,向着两个方向落下

终于见到了活物,那群本来还心怀畏惧的鬼们纷纷向光明之中伸出了手

叶风城的身影飘荡在半空,就如风中折叶,衣袖向上翻飞,而整个人确是在向下坠落

于光之中,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白鹤

“那头畜生留给你们,而人……谁都不许动,我要亲自动手

” 听到这句话,那快要触碰到白衣人的手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叶惟远,这下你该感谢我了

” 叶泷水按着胸口,喃喃自语

过去他向叶惟远许诺,一定会让他亲手了结叶风城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即使身体里的魂魄变了人,可只要是由叶惟远的手,他就不算背信弃义

只可惜叶惟远魂魄被毁,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了

“你……” 他的声音骤然停住,因为极度的惊骇而瞪大了眼睛

“你……” 下面的群鬼还在忙着躲避光明,顺便涌向主人赐给它们的猎物,根本就注意不到半空中发生了什么

起初落下来的血只有一两滴,后来渐渐多了,那群对血腥无比敏感的恶鬼们就停下脚步,抬头循着血雨的源头看去

叶泷水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像是不敢相信它刚刚做了什么

他的右手,不听使唤地举了起来,将泷水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流出来的血迅速地将他身上衣裳浸透,却因为是黑衣,只能隐约看到大片潮湿的痕迹

那位置,正好是千年前,叶琅瑄刺过的那一块

他连着灵魂都被再度刺穿,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

刀上的煞气很快就沿着心肺向上,像烈火般灼烧着他的意识,让他眼前一片黑暗,慢慢地跪下身子,努力想要将刀刃拔出去

“叶……叶惟远……” 他从不死鸟的背上跌落,像断了线的风筝

那群鬼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自己的主人这样受了伤跌落,不安地往后退去

而叶泷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他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

“叶泷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在那片黑暗里,引接着他的是叶惟远的声音

他循着这声音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想要将一切都搞清楚

只是这走廊像是永远都没个尽头,循环往复,让人搞不清楚自己是真的走了那么远还是就在原地踏步

“我在一切的尽头等你

” 叶泷水于晦暗中行走许久,骤然见到前方那团刺目的白光,不得不抬手去遮挡

待到强光褪去,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春和景明的庭院里:幽深的回廊,朱红的廊柱,碧色的湖水,幽暗的花香萦绕于鼻息间,寂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 “这里是我的心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 听这话,叶泷水心头火起,循声转头:“叶惟远,休要装神弄鬼,出来!” 仿佛是凭空出现的缁衣人就靠在叶泷水身后的廊柱上,垂着头,露出那纤细得好似稍微用力就会断掉的颈子,不是叶惟远有是谁? “别找了,我在这里

” 叶惟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石楠树上一撮嫩红的新叶,掐出的汁水将他苍白的指尖也染上颜色

看上去的确不像是魂魄受了损的样子

“你怎么能……” 叶泷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记得自己当时的确是将他的魂魄给毁掉了的

叶惟远唇边浮起个自嘲的笑,“你大概是把我小叔叔的魂魄当成我的给碾碎了

” 生怕叶泷水不信,他又补充道,“莫要怀疑

拜你所赐,他的魂魄碎得根本就入不了轮回,就算要收集起来拼凑好,最少也要千百年的功夫

” 他原本是两魂一体,而代替他承受了叶泷水酷刑的正是叶高岑

“既然都来了,那就走吧,去前面看看

” 不再专注于那饱受摧残的石楠叶,叶惟远比了个请的手势

念着叶惟远也奈何不了他,叶泷水没有当即与他翻脸,拂袖走在了前面

在他的身后,叶惟远发出一声幽冷叹息,旋即跟了上去

“把本座带到这鬼地方,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是说我什么都没打算做,你信吗?” 叶泷水冷哼一声,自然是不信的

他们的影子被天边的斜阳拉得老长,在幽邃的冗长走廊里周而复始

“我早就猜到你不会信

”叶惟远轻声呢喃,好像在自言自语,“罢了,没什么区别

” 说完他便不再无话找话说,只是和叶泷水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夹岸的豆梨开了

粉白的花瓣织锦般铺满了水面,于微风中泛起浅浅波澜

“到了

” 见到这幅光景,饶是叶泷水这样冷心冷性的魔头,也愣怔了片刻

不论多么不愿意承认,在这庭院里和叶琅瑄一同度过童年是他生命里最绮丽,最温情的岁月

春日将尽,林荫茂密,满庭飞花,旖旎得都有些醉人了

“叶泷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太过于傲慢了

” 叶泷水猛然回头,却怎么都找不见叶惟远的身影

他们来时的路消失在一片大雾里,或者说,只剩下这一方庭院是完好的

这里就如空中之城,海上孤岛,与世间其余所有相隔绝

“叶惟远,我既然能将你那叔叔的魂魄碾碎,也能要你消失于这世间,出言挑衅前你最好想清楚了

” 发现在这只有灵体的幽闭空间里使不出自己的拿手术法,叶泷水不由感到一丝焦躁

只是他绝不会把这份不安表现的脸上,告诉叶惟远自己的弱点究竟在何处

“若是没人说过,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 循着声音找去,叶泷水这次终于看清了叶惟远的藏身之处

不堪花朵重量的藤蔓垂下来,将叶惟远的身形遮住大半,只露出小半张面孔和衣角

他看也不看一旁的叶泷水,细细端详起开得过于盛烈,已近乎萎谢的花朵

“像你这样的人,太过于傲慢,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强大,你总有一天会败在这上面

” “要是打从一开始,你对我有些警惕,不肯跟我来,我可能真的奈何不了你

但你既然跟我来了这个地方,剩下的就由不得你了

” 天地间只剩下他们站立的这一小方土地

“你……” 叶泷水话还未出口就是一阵可怖的天摇地动

从外缘开始,这方无根之土渐渐崩塌,显出底下的深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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