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这戏厅人气如此之旺,原来也还排不上一绝吗?”端木鸣鸿也有些诧异
他之前要么埋头练功,要么提刀砍人,对这些事的把握,是完全比不上楚岫的
为了方便看戏,三层内侧的窗子开得又大又低
临窗两把椅子,中间是一张小案几,上头摆着精致的茶点
端木扫一眼碍事的案几,抬脚一勾,将它勾出老远,长臂一伸,把另一头的椅子捞了过来,理直气壮地坐到了楚岫身侧
正要回答的楚岫一顿,默默按捺住正要伸出的爪子,开口时语气莫名低落:“青姨近两年做过不少尝试,楼里的戏曲甚至评书都有独特之处,只是印象中一直没这么火
” 端木的疑惑换了方向:“你怎么了?” “……没事!”楚岫干脆地回答,语气带点愤愤
我能说,教主大人你的吸引力远远不如方才的小点心么? 要知道,醉香楼三绝中的“美食”,也包括这些风味独特的小点心,他许久未出魔宫,都记不清多久没吃上过热乎的了
嗯,右护法爱好并不多,甜食算一样
教主大人虽知他这一嗜好,却低估了他的执着度和战斗力,刚用完正餐立马能再战
端木左右看了一圈,自觉得出结论:自己占地过多,影响了楚岫的视野
遂将椅子往旁边挪了两寸,殷勤相邀:“你可以把座椅挪过来一些
” “……不必了,你那边都靠窗棱子了,待会儿看不清楚
”楚岫在要不要回身去够甜食间一犹豫,就听到了底下姑娘把点心收走的声音,真是非常利落
端木得到楚岫的“关怀”,精神一振:“不碍事!我反正不耐烦看这劳什子东西
” 说完不由分说地抓住楚岫所坐椅子的椅背,手上一运劲,便要将他连人带椅子地拖到正中间
奈何这里是花楼,所有的东西都弄得小巧精致,不比万刃阁耐摔耐打实用为主,嘎巴一声,整个椅背都被大力折了下来
第一次正儿八经上青楼的教主大人:“……” 楚岫差点没被尖锐的木头楞子戳到,于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不由得满头黑线,暗搓搓怀疑端木是不是故意的
转头看他一脸懵逼,冷硬的脸上罕见地浮着几分尴尬,又有些忍俊不禁:“这里的东西,唔,的确没那么耐用
” 忙不迭上来换椅子的姑娘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些人一激动,木头椅子和石头椅子有区别么?有耐用的么? 经此插曲,端木不敢瞎动手了,连带着对自己身下的椅子都起了几分敬畏之心,为了避免当着楚岫的面将它坐塌了的惨剧,整个人都规矩了起来
人高马大的一只,近乎小心地缩在椅子上,莫名显出几分委屈的味道
这让楚岫想起自己刚带端木回小屋时,他面上不在意,一副警惕又桀骜的样子,实际上也是处处小心
只是这人不讲究惯了,屋里又窄,楚岫还爱摆些鸡零狗碎,连睡觉翻个身都能把东西碰落了
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捡,便哗啦带下一大片
几次之后,楚岫实在心疼自己辛苦收集的宝贝,只好卷巴卷巴全塞到床底下了
不过再往后,随着对无天变态程度的了解,这点属于少年人的毛躁很快就被磨平了
楚岫弯了弯嘴角
端木鸣鸿立刻察觉了,唰地转头,非常怀疑他在嘲笑自己
楚岫不好揭他的老底,笑眯眯地指指对面:“要开始了
” 只见青衣已经走到了另一头,拉了一下手边的绳子,便响起了一阵细细的铃声
底下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这铃声颇为奇特,清脆空灵,仿佛玉珠相碰
而底下的乐班则恰到好处地跟了上来,乐律舒缓,带着几分渺渺的仙气
这时,一位紫衣的姑娘忽然从三层跃出,凌空变换了几个优美的姿态,最后灵巧地抓住了悬垂的紫色长绸
向下滑落一段,又飞快地定住了,借着腰间、肩上缚着的巾带,竟是在半空中上演了一处柔美至极的舞蹈
乍一看去,当真如天仙下凡
底下许多人应当也是初次见到,被这不凡的亮相吓了一跳后,不约而同地喝起彩来,一浪接着一浪,仿佛一湖水突然沸腾了一般
在这叫好声中,又有青衣蓝衣两女跃出,这回是小女儿嬉戏打闹状,一前一后,一推一搡,一追一逐,活泼可爱
但飞扬的裙裾、长长的彩带以及动作间纷纷扬扬洒落的花瓣,又告诉人们她们不凡的身份
紧接着是橙、黄、绿三色女子抓着彩绸旋转而下,六女携手,在半空或聚或散,若飞花,若彩霞,时而高雅动人,时而娇俏可爱,直让人目眩神迷
下头的喝彩声又高了不少,连楚岫都惊讶了一下,摇头失笑:“没想到,青姨还真把这个给折腾出来了
” “‘这个’是指?”端木立刻竖起了耳朵
“曾经机缘巧合遇到过一个番僧,给我看了他在各地临摹的佛画,其中有几幅飞天身姿绝美,让人印象深刻
有一次与青姨闲聊,顺手画了下来,说起应当脱胎于当时舞乐,她非常感兴趣,拿回去说好好琢磨琢磨,没想到真能出来这般震撼的效果
”楚岫指指下头,“喏,最有名的来了,反弹琵琶
” 端木低头看去,只见一名大红裙裾的女子缓缓降下,云鬓高耸,眉目如画,前额贴着繁复的花钿,其他装饰却一简再简,手持一琵琶,旋身而舞,裙裾飞扬,周身丝带摇曳生姿
只见她如一只飞鸟般轻盈地穿梭于其余六人间,手中琵琶声忽急忽徐,蓦地一个转身,腰间环佩叮当作响,琵琶随意地一举至高处,另一手急速弹拨,弦声转急,如珠落玉盘、急雨骤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无比
一众看客的心全被紧紧牵住,一时间满场竟然鸦雀无声
偏偏某人却不解风情
端木拧起了眉,指着那惊艳全场的女子:“为何我瞧着她的许多步法出自于你?你们认识?” 这女子显然是会一些轻身功法的,却并不高明,可她在半空中借助彩缎翩翩起舞时,动作优雅中带着大气,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转身一回眸都有种洒脱感,有种非常微妙的似曾相识
看着那肌肤胜雪目若点漆的女子,教主大人心头拉起了警报
一时间觉得那琵琶声声,眉目含情全是冲着楚岫来的,恨不能掷出个暗器砸了那琵琶
“……你连这都能看出来?”楚岫惊讶了
就这一点点神似,恐怕连方守道在这儿看上十场八场都认不出来
完了,还真认识! 脑子里有根弦绷地一下断了,端木鸣鸿眼都要红了:“我倒不知你还有这闲情逸致,在无天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藏个红颜知己,难得出山一趟还能教会她右护法的凌云步
只可惜……” 画虎不成反类犬,我看也没学得怎么样
教主大人酸溜溜地想,忽然对上楚岫越来越惊讶的眼神,倏然闭了嘴
重点是右护法亲自教人,跟学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端木整个人都不好了,黑云聚顶
楚岫目瞪口呆:“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哼
”端木鸣鸿偏过头,生硬地总结,“你倒是胆大,当时无天还在呢
” 楚岫哭笑不得:“这是我给青姨支的招
” 咦?端木脑袋转了过来
“青姨刚建戏楼时,名角儿价高还难请,培养自己人又一时出不来,很有些担心
我正好听到了,建议她从舞开始,楼里的姑娘大多会些功夫,身法轻灵,又有不同一般舞者的飒爽,稍微变一变,再有个贯穿的故事,说不定能吸引人
唔,顺道演示了几个动作
”楚岫一摊手,“后来找到了合适的戏班子帮忙撑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一直憋到了现在
” “……”端木在底下又一次爆发的喝彩声中诡异地沉默了两秒,憋出一句,“我说呢,若是你亲自教的,应当不至于这点水准
” 迎着右护法促狭的眼神,教主大人恼羞成怒:“看戏!” 两人身后的姑娘们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看脚尖
接下去的故事并不新奇,无非是天女下凡,与人间男子相恋,又被天规束缚,最终被拆散的事
青衣这回下了血本,一个一个细节扣过去,唱词也颇为不俗,相恋时的山盟海誓,分开时的无奈凄楚,怀念彼此时的欲言又止,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底下坐着的多是大老爷们,竟也有哽咽的,二楼雅座里大腹便便的商贾、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将手边的珠宝绸缎不要钱似的抛向戏台,楚岫眼光一扫,发现竟有人拿大箩筐装着珠宝来,边看边扔的
青衣悄悄地回到了房内,敛声静气地站在一边
“青姨,坐
”楚岫笑着招呼,“难怪你建议我们来看一看呢,果然很惊喜
恭喜了,你这醉香楼有望更上一层楼
” 青衣今日却格外客气,郑重地向楚岫行了一礼:“这还要多谢右护法的意见
” “不过一点异想天开的小想法而已,真正让它发光的还是青姨,何必这么客气
”楚岫有些意外,半侧了身没受她的礼
“不,右护法的一点想法,却让楼里的姑娘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若真的成功了,恩同再造
”青衣却肃容道
楚岫一怔,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
端木鸣鸿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了青衣
“教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青衣又冲端木行了一个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这蜗牛爬一般的码字速度,嫌弃我自己(吐舌头二哈脸)……感谢 江浸月 姑娘的营养液~ ☆、青衣所求
青衣的请求非常简单,概括起来就两个字,转行
带着她手底下那批如花似玉的姑娘专注吹拉弹唱演,卖艺不卖身
她显然筹措已久,准备周全,将早就预备好的理由一一道来
“经营了这些年,妾身敢说,醉香楼的酒食已小有名声,戏曲杂艺也不乏人捧场,留住客人的绝不仅限于美人
” “现下新戏一出,口耳相传之下,第二场便已一票难求
场下的情状,两位方才也亲眼见到了,若操作得宜,一举轰动整个江南也并非难事……自然,这一出戏吃到老是不可能的,但托右护法的福,姐妹们已有了些新的点子,预备着趁热打铁,引入异域风情,再找几个好的词曲先生琢磨一番……两年之内,属下可以保证醉香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如若失败……甘受任何惩罚
” 听到最后一句,楚岫忍不住看了青衣一眼
要知道,魔教所说的惩罚,死都算最轻的,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青衣的长相是很有几分妖媚的,长长的眼尾微微向上一挑,看人时眼波流转,总带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她酷爱艳丽的妆容,穿戴也往往不拘一格,加上精明狠辣的手段,“蛇蝎美人”四个字仿佛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但这会儿眼睫低垂,说话间没了那故意外露的风流,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静的错觉
注意到他复杂的目光,青衣微微抬眼,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敛容对端木鸣鸿道:“还望教主成全
” 声音诚挚,还隐隐带了一丝乞求的味道
美人的请求总是让人难以拒绝的,何况青衣还是端木此次上位的第一大功臣
楚岫知道这事儿与他没什么干系,于是安静如鸡地继续看戏
虽然他一听便知青衣给出的理由有些避重就轻了
醉香楼的生意,从来不在于挣了多少银子,而在于灵敏的耳目
床.笫间的男人,防备总会没那么严密,不管是撬开他的嘴巴,还是夺取他的性命,都会容易不少
右护法管的,是教内有没有人生出异心;而青衣负责的,便是武林的动向
否则,哪怕无天有三头六臂,一个不慎被大批白道高手堵上家门,来个车轮战,也够喝一壶的
贸贸然将青楼改为戏班,曲终即是人散时,探听消息便会难上很多
魔教向来为整个武林视为毒瘤,耳目不灵便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楚岫一寻思,自己若是端木,哪怕明知其中曲折,这会儿也是会答应青衣的
归根结底,还是上位之初,得到盟友的支持最重要
端木却没有立即回答,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框:“为何突然提这茬?” 青衣一愣,随即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展眉笑了起来:“哪里是突然?楼里的姑娘无不盼着这一天呢
只要有一丝旁的可能,谁不愿意爬出这火窟?所有教主放心,属下敢提两年内让这楼更红火,便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到
” 笑声娇柔,到了最后,却无端有了几分沧桑和决绝
楚岫看着窗外戏台上的生离死别,心中感慨,谁都活得不容易
不过人便是这样,只要有一线希望,总会挣扎着撞开一道路来
青衣隐忍多年,看来是终于要熬到头了
正胡思乱想,却见端木若有所感地瞥了眼某个方向,竟是缓缓摇了摇头:“若本座不同意呢?” 楚岫一愣
青衣的笑容也滞住了
“……不知教主能否给个缘故?属下自认这个提议,于教内并无妨碍
”青衣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结果,忽然转向了楚岫,想要寻求支持,“右护法对这些应当最了解,您以为呢?” 楚岫无故被拉入战局,他也摸不准端木的想法,又见青衣眼中带了慌乱,一个头两个大
斟酌了一下,小心打起了太极:“转行当终归不可能没有风险,不过青衣坛主看起来胸有成竹,倒未尝不可一试
何况看戏听曲的人流动快,人多耳杂,若多加留意,保不齐能听到一些有用的
要我说……” 说到一半,耳畔忽然传来一点惶急的脚步声,正是方才端木鸣鸿所看的方向
楚岫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端木
对方的眼光正落在他身上,两人视线相触,端木微微点了一下头
曾经无数次比肩战斗培养出来的默契,让楚岫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青衣尚未察觉两人间短暂的互动,疑惑道:“要说怎样?” 楚岫笑了笑,往后一靠,指指门外:“这个不急,倒是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急事?” 这会儿,那急促的脚步声已经非常清晰了
有人一阵风似地卷到了近前,叩响了房门,低声道:“青姐,有要事禀报
” 青衣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点为难
楚岫好笑道:“需要我们回避吗?” “右护法说笑了,妾身哪有这意思?只是底下人这般急急慌慌的,叫教主和护法见笑了……”见端木没有别的表示,青衣扬声道,“进来——” 门开了
一名长相可人的姑娘匆匆进来,神色有些不安:“青姐,青龙一支的杭木涯带着几人上门,问可有教主和右护法的消息
他……带上了青龙令,看上去,来者不善
” 二十八宿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支,每支有七人并称,各自拥着一个山头,底下虾兵蟹将无数
平日里各干坏事,互不干涉;遇事可聚头相商,若超过半数人同意,则可请动令牌,选一令主
有一阵无天和五大坛主斗智斗勇,烦不胜烦,忽然异想天开,觉得应当给二十八宿留个勤王救驾表忠心的机会,于是折腾出了四枚令牌
但至今为止,还没有过用武之地
一来五坛主实在没有无天凶残,二来二十八宿实在没有一颗赤诚向魔宫的心
这会儿无天挂了,四令之一倒是立刻出现了
不得不说,有些讽刺
“哟,青龙一支什么时候这般团结了?”青衣诧异地睁大了眼,随即笑道,“不过杭木涯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跑醉香楼来找教主和右护法了?你去告诉他,若有急事,青衣就不去耽搁他时间了,直接转道去潜清山吧
” “属下这般回复过了,可他说,昨晚底下有人亲眼见到几名轻功格外高强之人在城内追逐打斗,最前头那人身法高妙,除了右护法还没见过第二个
后半夜城中沸沸扬扬地寻人,听描述,当属教主与右护法无疑
”那姑娘回道,“杭令主说他忧心两人安全,知道青姐讯息最灵通,故来问问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