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了苗疆的蛊毒
沈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浑身发冷
这是苗疆见血即溶的血蛊
苗蛊素来是苗疆不外传之秘术,因此在北离几乎无人识得解蛊之法
即使是玄心谷以高超医术传承的医家之门,十代人的积累也只得了一些苗蛊之害的只言片语存在《玄心记事》中,未成篇章,无法承用
这种蛊下在越是武艺高强的人身上,毒发越快
一般人中了这种毒蛊,二十四个时辰后死亡
武功高强如璟泽这种,十二个时辰就毙命
蛊毒无药可解
也就是说,从中毒起算,璟泽约还有八个时辰可活
此刻,他的内心一片空白,他从未如此恨自己医术不精,从未如此恨自己虚度的光阴
若是再多学些,此刻就不会如此的无力
他的手握得很紧,直到手上的指甲磕进肉里见了血
不,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就算是逆天行事,就算他已到了十殿阎王,就算豁出我一条命,我也要救他回来
这么想着,他突然迸发出了无比的勇气
他松开了手,看着手心里被指甲磕出来的血,突然灵光一闪
蛊毒无药可解,那蛊治蛊呢? 沈云闯荡江湖那两年,与苍竹曾云游到过西南,得到过一种蛊,名为傀儡蛊
这种蛊由苗疆的贵族豢养在奴隶身上的
苗疆多蛊,又为各部落不外传之秘术,因此贵族们豢养奴隶和傀儡蛊,一旦贵族们不小心中了蛊毒,就用种养在奴隶身上的傀儡蛊,让奴隶替他身殒
傀儡蛊自生之时,便要养在奴隶手腕的血脉之中,让其熟悉宿主的气味,但无任何危害
一旦要用便割开手腕,傀儡蛊会钻出来,自己找到身中蛊毒之人并顺着血气爬进此人身体,直至把蛊毒全部吸在身上
若在解蛊之后,蛊虫闻不到原先宿主的血气,那么它便留在新的宿主体内不再出来
为了避免引起混乱,苗疆各部落对傀儡蛊的豢养一直有严格规制,只在贵族中流通
师祖的记载写道,蛊非毒,其致害之理并无相通之处
蛊毒之深,世人罕有了解,不甚遗憾
沈云当年也是机缘巧合得到一条,他原本是想养着以作研究,也好在玄心记事中留下些许苗蛊文字,供后人参详
如今他穷途末路,这条正养在他腕下的蛊让他绝境逢生
只剩这么一条路摆在眼前,他凄然得想着再也无法与璟泽弈棋卖诨,无法与他谈笑风生,与他踏雪赏梅… 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对人世的眷恋除了师傅,便是璟泽
这是唯二在他生命里重要的人
师傅走了之后,他只剩下对璟泽牵挂
如今是舍一取一的等价交换,其实…这还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吧
看到璟泽身上的红纹蔓延的越来越开,他知不便再伤感下去,救人要紧
他翻过自己手腕,看准了位置,割了开来,放出了蛊虫
又划开璟泽心口的中箭之处,这蛊就闻到了血腥气,便径直一路爬了过去
沈云第一次用蛊,心下不甚有把握,故全神贯注于璟泽的身体反应
只见傀儡蛊所到之处,红纹逐渐变淡消失
蛊虫大约也是知道血蛊的霸性,行的极慢,两个时辰才走遍璟泽身上的中毒之处,沈云见原先放出去白色的蛊虫变成了深红色,慢慢的从原先的伤口处爬了出来,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又径直爬回了沈云身上
沈云看着手腕上多出的一点深红极慢的蠕动着,怔怔的发呆
他行医数年,生离死别经历的也不少,想不到的是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他以往常静看着众人在俗世的贪嗔痴笑,觉得不解,甚至觉得麻烦
如今,却懂了
懂得了,却又到了离别之时
而后,他俯下身,吻了吻璟泽的眉眼,抚平了璟泽皱起的眉头
他想起小时候为璟泽擦拭鞭伤上药时,那般痛楚,璟泽都似无所感一样
而今这番皱紧的眉头,是不是真的痛苦极了
不过不要紧,这一切都过去了
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哎,可惜我看不到啦
以后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云儿再也不能陪着你了
他这番话说不出来,事实上,他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蛊进入身体后,仿佛烧穿了他的声道,内府也是灼热的快要烧起来
他最后用袖子擦去了不小心掉在璟泽脸上的泪痕,嘶哑的出声说了句,“保重,宁哥哥
” 随即拿出金针,刺了一下自己的百会穴,人短暂地恢复了清明
忙吩咐门口把守的小兵去和戚正递个话,就说沈云要出去几日找几味药救人,请他照看好这里
他昏昏沉沉的来了马厩,墨雪见主人来,伸出头拱了拱他
他牵了马出来,墨雪似乎看出来人的虚弱,屈下了马腿,方便他跨上来
沈云此刻只知道不能死在璟泽眼前,骑上墨雪就飞奔了出去
走得远些再死,再远些
终于,他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去
昏迷前看到此处是一座瘴雾林,应该是很远了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何故没死
正是沈云在林子里晕倒了一日有余,又醒了过来
他此刻头昏脑涨,不明所以
四处看了看,见还是晕倒时的那片林子
又抬起手腕,原先蛊虫饲居的地方的红点不见了,他转头看到就在手边的蛊尸,那一点红色的尸体,此刻分外显眼
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么
顷刻,他雀跃起来,猛地站起身来,却一阵踉跄站不稳,伸手扶了下,正扶住了墨雪
这匹通体墨黑的骏马见主人醒来,微侧着头,打了两个响鼻
沈云此刻却什么都顾不上,只想飞奔回去
他心想大难不死这四个字竟先应在他的身上
“墨雪墨雪,我竟大难不死,咱们回去吧,你认路吗?” 这马似是听得懂沈云说的话一样,甩了甩尾巴告诉沈云他认识
沈云摸了摸墨雪的鬃毛,翻身上了马,忽略了身上使不出力气的事情
墨雪撒开蹄子,奔了出去,似是知道背上之人归心之切
要说这马这般通人性,也有些缘由
这墨雪原是一匹野马,又正值壮年,被人捉回营里,却始终不肯被驯服
终于,众人不耐烦它,将它关在角落里,喂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自然就瘦弱了
那日众人口淡,便想拿这匹马打打牙祭
沈云经过马厩,众人正磨刀霍霍,要宰了这匹瘦弱的战马,见它可怜,眼睛里似乎含着泪,又被它拿脑袋拱了拱,顿时就心软,救了下来
沈云见他通体墨黑,四蹄雪白,像是飞鸿踏雪的样子,就取了名叫墨雪
救下之后,每日都去马厩看看它,喂喂食,说说话
不过沈云始终不敢骑,因他记得救下那日马夫告诉他这马野性难驯,谁都不让骑
有一日,墨雪有意拱了拱沈云,像是叫沈云骑在背上
沈云心下一横,就上了马
墨雪顿时奔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惊的营里众人准备救沈云
璟泽见状,直接踩着轻功追在身后,却还被墨雪拉开一段距离
沈云此刻被墨雪奔的懵了,见璟泽在后面追,便想拉一下缰绳
但墨雪因无人敢骑,马鞍马缰都不曾配
他只好轻轻地拍了拍墨雪的脑袋,墨雪竟明白了沈云的意思,慢慢地停住了
此刻,璟泽趁机追了上来,直接坐在沈云身后,将人圈住
沈云怕璟泽出手伤马,忙说“不要伤它”,墨雪见身上多了一人,正有些恼火,打了个响鼻,又想到主人还在身上,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是不是该掀人下马
沈云急忙摸了摸墨雪的鬃毛,“墨雪,不准动
” 骏马闻言,竟真的停住了
原来这墨雪是匹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此刻,它飞奔了一段,出了点汗,这汗竟像血一样是鲜红的
墨雪天性孤傲,在野外之时,也是不耐马群便独自出走,结果被人逮住了,带回了西南大营
前番被沈云救下,对沈云就多了亲近
又见沈云待他细心,便认了为主
璟泽翻开沈云手掌,见他掌心一片血,以为是骑马受伤
沈云原先还没注意,被璟泽一抓,才看到手上一片鲜红
可他并未受伤,墨雪虽奔的飞快,但是非常稳健
顿时反应过来,方才摸了墨雪的鬃毛,是墨雪身上带下来的
璟泽听完沈云解释,大笑着告诉沈云,这马可是汗血宝马,万金难寻,可是捡到宝了
两人缓缓地骑回了大帐,正见着了西南金黄的日落
戚正正要命人出去寻两人,见两人都平安回来,才放了心
又知这马是汗血宝马,心里欢喜,想叫营里马夫好好驯养,谁知这马只肯认沈云…沈云跟这马又推心置腹聊了几回,才让墨雪认了璟泽,自此便成了璟泽的战马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啊~
沈云一路上也慢慢地想明白了
应是他一身的百毒不侵化解了蛊毒,想想他幼时为了养出这体质真是吃了许多苦头,如今倒是为他挡下了一劫
只是他身上无力头晕的迹象,又是中了毒瘴
那大抵是两相抵消了吧... 从此他也不能再仗着百毒不侵任意妄为
他记得张晞朴曾与他说过,玄心谷百毒不侵的体质养起来难,散起来也难,只是散掉了,体质要比正常人弱上许多,这便是代价
他年少时听到这话,还大拍胸脯给师傅保证,绝对不会发生的
果然,任何事总逃不出世事难料这几个字
但,他知足了
回了营,守门的士兵即刻回报戚正,戚正亲自出来迎接,开口便直接问道,“找到了?” 沈云一听戚正的问话,就料想璟泽应该是还没醒,便顺道圆了谎
“恩,找到了,戚将军放心,宁王有救
” 他进了营帐,给璟泽把了脉,发现脉象已经平稳无异,大约还要四五个时辰才醒,便自己去医营找了瘴毒的药吃
而后,坐在帐里,拿出一册书来随意翻着,他这两日情绪大起大落,加之先前中过瘴毒,如今歇住了便觉得身上的乏意像潮水一样
没一会,就靠着墙睡了过去
四个时辰后,璟泽醒了
他中了毒,后来昏了过去什么也不记得
细细回忆起来,又似乎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保重...眼角的余光瞧见沈云靠着墙睡熟了,就没有作声
先是运行了一周落冥神功,发现身体已经无碍
便起身拿了件披风给沈云盖着,想来昏迷这段时日沈云一直贴身照顾,累到了
只是沈云睡得不深,一感知到动静便醒了
“你醒了
”沈云抓着璟泽的肩膀激动地说道
“恩,云儿辛苦了
”璟泽摸了摸沈云肩侧的落发,说道
“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左右
” “我就知道只有云儿有办法能救回我
” 沈云刚要开口,璟泽又抢着说道,“是是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
这几日辛苦神医了,赶紧躺下休息休息
” 沈云昨日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如今看着人醒了,方有劫后余生之感
忽然地抱住了璟泽,靠在他肩膀上
“下次不要再伤这么重了
”声音闷闷地传到璟泽耳中
璟泽受宠若惊,他是第一次见到沈云如此
想是沈云为他医治十分辛苦,便安抚地拍了拍沈云的背
他哪里知道这中间一番惊心动魄,两人差点天人永隔
两人独处了一阵,璟泽见沈云情绪稳定了,便叫外面守备的小兵去和戚正传个话
“璟泽你醒了,太好了
”戚正人未到,声先到
他边撩开营帐边说,言语中亦是掩盖不住的激动
“嗯,这几日辛苦戚将军了
” “不不,最辛苦的是子逸,他这几日彻夜未眠,又亲自出去找药
” 璟泽闻言,在桌子下面抓住了沈云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十指紧扣
沈云不明,看向了璟泽,璟泽笑眯眯的,没有说话
“那日后来怎么样?” “苗疆的来使被郭琦带来的队伍全灭,你受伤的消息暂时还没传过去
” “好
” “粮草来了么?” “还没
” “军中之事你先别管,好好养好身体
”戚正挥手制止了璟泽继续发问
又朝向沈云说道,“子逸你果然是当世神医,戚某感激不尽
” “戚将军客气,这本是我身为军医之责
” “此番欠两位的人情,我无以为报,但日后有我能相助的,必当万死不辞
”戚正又说道
戚正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又是戚家这代的独苗,自小被父亲和祖父严格抚养,明白承诺重于泰山,从不轻易向人做出承诺
若违此誓,如此断袍
说着,便拿出佩刀,割断了自己的外袍
戚正让璟泽再多休息会,吩咐外帐不得打扰
“恭喜宁王殿下
”沈云笑着对璟泽说道
璟泽在兀自沉思想其他事,没听到沈云的话
当时情况紧急,若是戚正有何闪失,他不曾有把握管制的了戚正的二十万部下
中暗算是在意料之外,也幸好沈云跟着他一道来了,否则他这条命还在不在,真是未知
想来沈云已是两番从阎王手里抢了他回来,到底是缘分
“云儿,你方才说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 沈云怕久留被璟泽察觉身体的异常,刚起身就被璟泽拉住了
“云儿,给我抱会
”璟泽直接将沈云搂在怀里,蹭了蹭沈云顶心的黑发
沈云见气氛暧昧,有些受不了,便开口道,“我小时候就说过了,吃了本神医的药药到病除
” “恩,我云儿是在世华佗
” “...”沈云被璟泽如此一本正经地夸赞,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身体虽然已无大碍,不过还是再好好休养两日把
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 “不要,我还虚弱需要照顾,我头疼,胸口疼,全身哪里都疼,需要神医的照顾
” “...这样啊,那本神医再给你诊治一番,说不定打上一顿就好了
”沈云抬起头看向璟泽,看到璟泽眼里全是戏谑
沈云说着就动上了手,假意拉了拉袖子,趁璟泽不备,将人压倒在榻上
这一瞬,他起势太猛,眼前发黑,倒在了璟泽身上
璟泽见状,连忙扶起沈云,沈云却马上咕哝了一句,“这几日太累了,让我睡一觉
”心里却惊骇身体的情况竟然如此糟糕
璟泽这才放了心,便扶沈云躺了下去,给他盖了被子,沈云须臾就睡着了
璟泽听着沈云呼吸已稳,俯下身在沈云的眉眼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便起身修了一封信,叫了士兵送去赵州
过了几日,西南大军遇上了一个非常严酷的问题——粮草短缺
已是深冬,冬季的粮草军备还没运来,如今营里的粮草省吃俭用也只够七十万大军吃五日
以为已经到了图穷之时,却不料押送粮草的官员适时送来了
戚正以往只与粮草官做一个简单交接,查检完毕后就送押送官离开
这次派人清点粮草的同时又派人好好招待押运粮草的队伍,他实在是非常感激这场“及时雨”
众人正在吃饭之时,清点粮草的官员却突然来报,粮草车除了头几车,后面粮车中装的都是沙石
戚正气的当场摔了杯子,叫人把粮草官匡喏抓了起来
他西南大军的粮草朝中从未有人敢扣押,只因戚家世代镇守边疆,祖上又有战神敕封
如今朝中小人的贪墨之手竟伸到了他这里,而且还是在如此关键之时
匡喏是个贪生怕死又贪图享乐之辈,原本想戚正最多形式检查几车,才敢大胆留下来吃喝领赏
被抓起来后,没怎么严刑拷打,一下就招了是户部尚书钱赢主使的
戚正当天就写了要粮草的折子叫人快马加鞭递了出去
可是再快一来一回之间也要月余,加上重新配置粮草还需时间,不知要等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