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初次见面,倒不似朝中的虚与委蛇客套小心,有些铮然严肃
沈云听完两人对话,立刻接道,“戚将军,容我问一句
” 戚正听到这看似是璟泽随侍的人插了话进来,一时不明所以
璟泽见戚正一愣,知道是误会了沈云的身份
“还未曾介绍,这位是沈云沈大夫
想必戚将军已收到他的调令
” 沈云却不等戚正开口寒暄,直接说道
“戚将军,军中是否有士兵有上吐下泻脱水之症
” “沈大夫何以得知?却有不少
” “请戚将军引路,带我前去看一看
” 戚正见沈云如此效率,倒是颇合他的心意
当下就想引着沈云去医帐里,又念及璟泽还在此处,一时有些踟躇,便想安排个人引着沈云去
璟泽忙道,“戚将军不必管我,正事要紧
” 沈云到了医帐里,发现果然如他所料——军中中了瘴毒的人不少
瘴毒在城郊的一些林子里弥漫开来,城中淡的几不可见
但苗疆部落总在瘴毒弥漫的林中发动偷袭,戚正的大军在瘴雾里呆的时间久了,就会中毒导致体力不支,因此节节败退
原先苗疆部落不成气候之时,只小范围的进行偷袭,哪里敌得上训练有素的北离军队
然而,自苗疆大军发现在红雾弥漫的林子里偷袭管用后,便重复使用此战术,戚正不甚烦恼,又无万全的解决之法
他只好用些缓兵之计拖着
他将中毒的士兵运到离驻扎地最近的城中
这些兵将远离了浓郁的毒雾,再服些普通的解毒药剂,过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
可是行兵打仗,伤患一多就会拖慢整体的步伐,加上近一年来频频败退,士气十分低落
若是将受伤的兵士丢下不管,必定又是军心涣散,逃兵不断
因此基于各种考虑,戚正每月都要花大量的精力去安置这些伤患,他虽猜测可能是雾的问题,可没法证实这一猜想
沈云自进了医帐后,每日都忙于查看伤者,一连几日探了百十来位不同中毒深浅的伤者
医帐中原先也配了几个军医,只不过军医不比旁的大夫,每逢战后,都要见识许多生死,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听天由命之感,因此都懒懒散散的
众人见沈云如此卖力,又是拿着京里的调令来的,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因此也就佯装着忙碌的样子配合他
沈云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前几日踏勘后,心里有了一些底,见了患者先是对症下药,又不断调整药方,十日后,他终于配置出了一副解毒良方
这方子免去了十天半月之期,随服随治,服下后半日内即可见效,因此也就不必再将伤者移至县城中
这番疗治,不可谓不是壮举
戚正见沈云这几日不眠不休,又研制出良方,内心十分感激
因为,这对他来说每月可省下大笔费用和精力作他用,军费在行军打仗之时,无论如何都是短的
他本想寻个机会像沈云道谢,可愣是一连几天没见着沈云的人影
沈云研制出解药后,将药方大方分享,叫其他军医帮忙制药
自己马不停蹄又去了城郊的几个瘴毒林子
他深知若是不能治本,从根本上预防中毒,否则西南大军遇上突袭,始终还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玄心记事》是玄心谷历代传人的杂记,这其中记载着一条——万物有相生相克之理
凡生一物,必有一克,因此阴阳平衡,天道衍存
所以,沈云想要根本上断绝瘴毒的影响,必得找到相克之物,若要寻得相克之物,则必须彻底了解相生之物
他自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即使长时间身处瘴毒之中也没事,因此寻找预防之法,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又过了几日,他发现几乎每处林子都是寸草不生,唯独都生长了一种赤草
这草颜色艳丽,叶络清晰,一长便是猩红色一片
他即刻采了许多草,带回营去试验
又过了三日,终于有些眉目了
他得空喘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了西南以后几乎就没再见过璟泽
结果,一连两次去找,人都不在自己营帐里
这日他去找璟泽,璟泽又不在
璟泽自从来了此处,也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都在戚正营帐中商讨战事战备,都是很晚才回去休息
沈云便想坐着等,只是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好好睡过觉的他,这么一坐下,没一会就困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璟泽回来正见到趴在桌上睡熟了的沈云,心情顿时很好
沈云随他来了边疆,他原本是想把沈云带在身边,不让他做什么军医
他们在京相聚的时光不多,想着来了边疆多亲近一些,结果沈云来的第一日进了医帐就没再出来,忙着解毒治伤...他自己又忙着商讨战事,研究对策,两人面都没见上
他靠着烛火看到沈云眼下两团青黑,想到沈云制药的辛苦,心疼的紧
这药让他们少了不少后勤的军费开支,而且药价低廉,药材又是一些常见药材,便于取得
营中中毒的将士已好了十之八九
沈云趴了会,大约是手臂麻了,迷迷糊糊地醒了
看到璟泽就坐在自己对面,似是梦呓,咕哝出一句:“我研制的预防之药快好了
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调整了姿势又睡过去了,他是真的累极了
璟泽见他这样睡法,一夜过去肯定是要冻病了
就小心的把他抱到了榻上,给他盖了被子
自己坐在一边就着烛火安静地看着沈云的睡颜,仿佛看着看着就能把自己的疲累都看完
他看了会,自己也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沈云睡梦中就靠了过来
璟泽失笑,沈云这习惯这么多年还没忘
幼时两人同塌而眠,沈云总是喜欢挨着璟泽睡,因是冬天,又在山上,沈云自己没有武艺十分不耐寒,偏偏璟泽身上是至阳的落冥神功,见身边如此一个暖炉,自然是靠的紧点
璟泽摸了摸沈云柔软的黑发,侧躺着把人抱在怀里就睡了过去
沈云第二日醒的时候,璟泽又已经出去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依稀记得昨晚好像是见着璟泽了,只是帐子里又没有人,不免疑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
正坐着发了会呆,来了个小兵
“沈大人,小的方便进来么?” “进来
何事?” “原大人说要找您
” “好,你去回禀原大人,就说我随后就到
”原大人正是这里的大军医,主管西南大军一切兵患治疗安置事宜
“原大人,是否是有眉目了?” “小沈,你来的正好,我正要与你说...”
原焘正是原先西南军队的大军医,直到沈云拿着沈复托人下来的调令将原焘从这位置上挤了下来
所以,要说西南大军里第一个不服沈云的就是这原焘
原焘原是戚家的家仆,戚正的父亲见他自学医术又有些资赋,便找了个老师正经教习
自他出师后,便一直待在西南大营里做军医
熬了三十余年,熬到了大军医之职
也曾救过不少军中勇将,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从医这些年,而今被一个无毛小子取而代之,如何不怨
连带着其他一众中军医小军医都替他不服,因此众人做好了刁难沈云的准备
谁知,这位新上任的大军医进营第一日没寒暄认识过,就开始做事,又挑的是连年未得解的大难题
众人皆是憋着一口怨气,也就假意服从一番,等着看好戏
结果,几日相处下来,莫说下属的几位军医,连原焘也败下阵来,对这位后生晚辈的医术极为敬佩
况且,沈云待人和煦,自己有所得皆分享与众人,从不藏着掖着
制出解药后,又忙着去研究预防之道
在得出赤草或可入药后,又将自己一整套猜想说出来,让众人参详,共同研究
这一番的尽心及努力,让营里这一干都可称是沈云长辈皆为着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的惭愧不已
“原大人,你想说什么?” “小沈,我已让营里千人都按你说的分批进行了试验,不错不错,服了药在林子里呆上一日都没事,只是都有些轻微的腹泻
我想不慎要紧
” “如何会有腹泻?” “想是药性不耐把
” “原大人,可否引我去看看?” “好好
” 原焘顿时惭愧自己有些急功近利,这是为医者的大忌
见沈云如此谨慎,真是后生可畏
沈云为参与试验后有腹泻表现的兵士一一把过脉,沉吟半晌,说加一味解毒子再试试
众人正是热情高涨,看到曙光之时,闻言便又分头忙了起来
又过了三日,终于是大功告成
这日,沈云去找了戚正说明情况
原先这事他意在让原焘出面,可是医帐里众位都对着沈云这晚辈愧疚不已,无人有颜面去居功,推来搡去,沈云无奈只得自己来报
“戚将军,我已有了办法如何抵抗这林中瘴毒
” “什么?沈大夫不是早已研究出解毒之法了么?”戚正听得沈云的话,一脸莫名
“不,先前那个是解毒之法,如今这个是预防之法
” “什么?有办法能预防?”戚正一听这话,瞬间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不错,前几日我去了几处瘴雾林,发现林中几乎寸草不生,唯独长着一种赤草,我将这草采了回来,与营里几位军医前辈一同试验,发现确能抵御瘴毒,如今药已大成
” 戚正闻言,兴奋得在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 突然,戚正走到沈云身前,“沈大夫,请受戚某一拜,你此举真是...真是...好,好,非常好,戚某感激不尽
”戚正激动不已,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词表达,有些语无伦次,说着竟是要给沈云跪下了
戚正这番不管尊卑,颇有些性情中人
可他是真心喜悦,沈云之前解毒的方子给他节省了精力,这次的可是提高了军队的实力,这是一个将军最在乎的
他若是知道沈云制这防治方子时,还动了一番脑子,降低了制药的难度和本钱,不知该要怎么感激
只是沈云并非邀功之人,他做这些虽是救人,说到底是为了璟泽
“戚将军万万不可
这是小人职责所在
”沈云忙搀住戚正,又递给旁边有些事不关己的璟泽一个无奈的眼神
璟泽朝沈云笑了笑,仿佛在说你受得起他一拜
而后朝戚正正色说道,“戚将军不必多礼,子逸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他在此处,唤的都是沈云的字
“戚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戚将军书读的少,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来什么只来了这么一句
“我内心是真激动,真的
” “戚将军你不必记挂在心,我不过是做了点微末之事
”沈云忙对戚正道
经此两件事,沈云不但在军中立住了脚,更是深得军中众人爱护,只因他青春年少医术高超,对待伤者又皆是和和气气,让人颇为放心他的医治
沈云此番锤炼下来,对张晞朴曾经与他说的好好行医是积德的这一句话有了大感慨
十一月二十,西南大军发动奇袭,一举夺回永平城
苗疆部落败退一百里
颓丧了大半年的西南大军,终于一扫阴霾
十一月二十五,西南大军乘胜追击,分左右中后四路包抄苗疆部落军,夺回云丰城
俘获俘虏五百人,苗疆部落折损过半,愿以归还其余三城为代价,派人送来和谈请求
此刻,戚正营内吵成了一锅粥
“老子才不相信苗疆那帮蛮子会求和,他娘的一定是假的
” “我倒认为他们确有和谈的意向,毕竟损失如此多人
” “恩,我同意郭副将说的
这场战役他们损失惨重,定是要修养生息,何况我听说苗疆部落内部起了争斗
” “我倒同意萧副将所言,再说我们如今不怕瘴毒,夺回川江、永胜和永德三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 “我也萧副将所言,苗疆掠夺成性,不可信
” “....” “好了,都不要吵了
璟泽,你怎么看
”戚正厉声制止了争吵
璟泽来后指挥的这两场战役,再也不敢让戚正轻视这位六皇子
他商讨战略时,心思缜密,考虑长远,上了战场又杀伐果断,狠厉冷静
因此现下,他想听听璟泽的意见
“我认为几位副将说的都有道理
不过这也确实是一个机会,如果我们能和谈拿回其余三城,对士兵也将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机会
何况...昨日我查看粮草营,发现剩余粮草只能再撑十天
而本该到的粮草不知何故还未有消息
” 璟泽的话说到了戚正心里
戚正也在担心粮草之事,他申请粮草的折子很早就递上去了,按往年的情况,冬季的粮草军备本应在这月的月头就押送到他西南大营
可是,这已经是月末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若是粮草断了供给,不等苗疆部落来犯,西南大军早已自乱了阵脚
“但苗疆部落掠夺成性,因此我们也不能全然相信他们的和谈请求
戚将军,我认为我们必须准备后招
”璟泽的话打断了戚正的思索
“郭副将,准备一支小队埋伏在永胜城外,一有异动,马上进城增援
”戚正像郭琦吩咐道
“末将领命
” 十二月初三,苗疆部落和西南大军在永胜城内进行和谈
苗疆部落果是诈降,暗放冷箭
箭矢直冲戚正而去
璟泽比戚正早一步感应到来矢,来不及出言提醒,丢出剑鞘抽了一下戚正的战马,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后退了一步,暗箭堪堪擦过戚正肩膀
却不料这是一只回身箭,箭头转身之处正好是璟泽所处方向
他挥出佩剑将来矢斩落,箭被斩开的一瞬间,爆出无数只牛毛一样细的小针四散开来
璟泽拿着剑挥出一朵朵剑花斩落这些细针,同时运起落冥神功,在身体周遭形成无形的一圈保护
可这细小针箭多不胜数,他猝不及防,心口正中了一只针箭
瞬间,血气上涌,喷出几口血雾
这时,戚正也已反应过来,一箭射死了苗疆来使并发出信号弹,让郭琦带人入城
转过身看到璟泽,一瞬间就有种肝胆爆裂的感觉
璟泽昏迷前,只来得及跟戚正吩咐,“全面封锁我受伤的消息
” 当日,苗疆部落无一人生还
戚正第一时间料理了战场,把璟泽带回去找了沈云
又记得璟泽的吩咐,让帐外的一干人全部退去
沈云听到消息来报,顿时脸上全无血色
等到了营帐口,发现无一人把守,心中不详的预感更深了
戚正见沈云来了,拉着沈云的手,直接给沈云跪下说“子逸,请你一定救救宁王殿下
他是为了救我
”戚正这次累璟泽为他受伤,内心十分的难受
沈云的手被戚正抓着出了一片淤青,可他此刻看着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的璟泽,也觉不着疼
“戚将军,你先出去,我定当全力以赴
还有这几日,不要让人靠近这营帐
” 戚正此时心中有感,军中除了沈云,再无人能有办法
临出帐前,又深深地看着沈云的背影,心中默然祈祷了一番
又下了命令不让人靠近将军大帐,就着手准备还击的事情去了
这次虽说在永胜城内全灭苗疆和谈队伍,一时封锁了消息,但为预防苗疆得到消息再次反扑,下一步的战略必须及早做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略忙,更新不稳
沈云此刻慌乱的无以复加,他知道普通的毒根本奈何不了璟泽
因他幼时见璟泽被人下毒,身体底子又不好,便用自己百毒不侵的血混在了药里给璟泽服下,养了月余,这样一般的毒就奈何不了他
他解开璟泽衣带对的手抖个不停,便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解开了中衣,他见璟泽心口处有一滩红纹逐渐蔓延至全身血脉,所致之处,经脉都变成了红紫色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