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执意不报警？”他浅笑着问沈笑。
沈笑想也不想直接道：“不报。”不能报。
安均浅挑着眉，看了看楚凝，又道：“这里这么多人，就算你不报警，楚凝的身世也藏不住了。”
沈笑沉默，半响，他哑着嗓子开口，“父亲酗酒好赌，欠下高利贷，关他什么事，他跟人打架，没上过学，更不是科班出身，又怎么了？”
“你问我？”安均浅嗤笑一声，道：“你不是就是因为知道会怎么样，才拼命压着他的身世吗？”
沈笑再次沉默。
半响，楚凝开口，对安均浅说：“报警吧。”
沈笑闻言立即看向楚凝，“你疯了吗？你会毁了自己的！”
楚凝浅笑着摸摸沈笑的头发，左脸的颧骨上有些淤青，嘴角破了点皮，额头上也破了点皮，他还是一如既往笑得温柔，低头用右脸在沈笑的右脸上蹭蹭，“我没事的，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沈笑深吸一口气，动作轻柔地抱住楚凝的头，“我怕他们会伤害你——”
“你这个不孝子，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从沈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男人拿着木棍朝着楚凝冲过来，他瞪大了眼睛，下一刻，身体的反应比大脑的反应快速多了，他将楚凝用力推开，再抬眼，棍棒却已经到了眼前，沈笑条件反射地瞪大了眼睛，却做不出任何的动作。
“笑笑——”楚凝吼叫着，他跌倒在地，根本来不及冲回去。
安均浅本来已经转身，听到男人充满恨意的声音后又转回来，终于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沈笑拉开，让那男人彻底扑了个空。
那男人摔倒在地，他用力极猛，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
那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儿，秃顶，满脸皱纹，很显老，也很瘦，几乎没什么肉，穿着破破烂烂的背心和花裤衩，在这种天气，冻得身上的皮肤到处都是裂纹。
他爬不起来，但还在骂骂咧咧着：“楚凝你这不孝子，老子今天绝对打死你……臭-婊-子，不就是让你帮老子还钱帮老子抵债吗？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使唤不动你了……”
安均浅半抱着沈笑，沈笑现在完全是一副余惊未消心有余悸的样子，整个人挂在安均浅手臂上，急急地喘着气，却始终是出气少吸气多，脸色也白得可怕。
安均浅轻轻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沈笑不对劲。
“你没事吧？”
沈笑摇了摇头，却看向场中那人，“他是谁？”
“不认识。”安均浅扶着沈笑站好，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沈笑浅笑着摇头，“真的没事，就是被吓到了，休息一会就好。”
这时楚凝也回过神来，赶紧过来抱住沈笑，对于场中那人，他竟是一眼都没有看。
“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
沈笑伸起手臂，在楚凝头上摸了摸，“我没事。”语气极尽温柔。
“你吓死我了！”楚凝细细察看一番，见真的没什么伤，这才放心，最初手忙脚乱的担忧过去之后，却是恨得牙痒痒的后怕。
沈笑吐了吐舌头，“让你担心了。”
楚凝叹了口气，伸手抱着沈笑的头，放在自己胸前，嘴唇有意无意地在头发上蹭着，“你说你推开我干嘛啊！我皮糙肉厚的，肯定比你耐打，就是那一棍朝头上下来，我也不一定有事。”
“那可不行，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冒险。”沈笑道，“你可是答应了陪我到老的，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可怎么办啊！”
“那你也不想想，我会想要你冒险吗？”楚凝道，“要不是安均浅拉了一把，你就真的……别吓我，笑笑，我受不住的。”
这可怜兮兮的语气彻底让沈笑没了反抗力——心软了。
“嗯，以后都不这样了，啊，乖。”
“咳咳。”安均浅咳嗽两声，被忽视。
“我说，这里人这么多，你们稍微收敛一下成不？”不甘心的安均浅再次开口。
楚凝还是抱着沈笑的头不肯撒手，沈笑任他抱着，朝安均浅投去无奈一瞥，像是在说——这孩子就是我宠成这样的，没办法，只能一直这么宠着了。
妈蛋！
安均浅低咒一声，转身走了，眼不见为净，他奶奶的，一对儿狗男男！
地上那人已经挣扎着爬起来，却还在低声骂着，“楚凝你这臭-婊-子，真他娘的晦气，赶紧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打不死你！”
而刚才那群小混混已经炸起来。
“是楚余杨，老大，是楚余杨！”
“还真是楚余杨，他奶奶的，躲了这么多年没出来，今天总算是舍得露脸了啊！”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这笔钱要找谁要？”
“没眼睛看啊，看那楚余杨的尊容，他能还得了钱吗？可楚凝就不一样了，那小子现在可是大明星，有的是钱。”
“那我们现在……”
“先等着，那老家伙是来找小家伙算账的，我们先等会儿。”
……
沈笑推了推楚凝，楚凝却不为所动，抱着沈笑的头，像是抱着什么宝物，死活不肯撒手。
“楚楚，你看那人是谁？你认识不？”
“不认识。”
“……”沈笑无奈，再次开口，“你倒是看一眼啊！”
被沈笑催促着，楚凝终于动了，却是抱着沈笑转了个方向，满脸的温情蜜意，却在看清那个人的脸时，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满目疮痍。
他松开了沈笑，直直看着地上坐着那人，眼神复杂，几番回转，最终，化为一片沧桑，然后沉淀为平静，那种略尽千帆之后的平静。
“你竟然又出现了，楚余杨。”
“楚余杨？”沈笑不由惊呼，指着那人失声道：“他就是楚余杨？你父亲楚余杨？”
楚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除了那个楚余杨，还能是哪个楚余杨？”
“——那他刚刚要杀你？”沈笑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楚凝却是淡淡的，根本没有半点震惊，也没有半点不解，好似作为父亲的楚余杨要杀他——是什么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似的。
“反正，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想杀我了。”
沈笑垂下眸，紧咬着下唇，觉得心疼了，“楚凝，要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这样，你就不用忍受一个完全畸形的家庭，也不用忍受这种父亲这么多年，或许，你也可以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或者，一个起码正常的童年……
楚凝微微一笑，道：“是啊，如果早点遇到你，在罗隐之前就遇到你，我们或许就不用走那么多弯路了。”
沈笑郁卒，这完全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儿啊混蛋！
“楚凝……臭小子……知道我来了还不赶紧扶我起来……老子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老子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啊，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知道老子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吗？你在外面好啊，大鱼大肉，好不威风，可有记得你还有个爹！”
楚凝还没说话，沈笑就不能忍了。
“楚余杨，你别血口喷人，乱给人扣罪名！”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不是只有你知道，当年你做的那些龌蹉事，也不是真的就能够瞒过所有人！”
楚余杨不怕沈笑，继续大吼大叫，看样子是打算全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就要拉楚凝下水的感觉。
“你这臭小子，老子不就是拿你抵债了吗？老子生你养你，难道你连这点事都不愿意做？一走就是五六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楚余杨你够了！”
沈笑几个大喘气，紧抿着唇，步步逼近楚余杨。
“你不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楚凝的身世吗？你不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楚凝的那些过去吗？不用你说，我来说！”
他抬起头，煞白的脸色，像是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嘴唇也毫无血色，两相对比，唇角的青紫便明显得紧。
可他的语气却很稳，透露出的，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对四周看热闹的人说：“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记者，你们放心，我不会追究你们今天的报道，但要是有人敢乱写，我绝对饶不了他！”
“你们既然要写，就按照我说的写，谁要是敢加一些有的没的，就不要怪我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还有，我不管是谁通知你们来这里的，也不管是谁把这家伙带进来的，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以后，要是谁敢说楚凝一句不是，我杜家家大业大，那也不是吃素的！”
眯着眼扫完四周，见那些人都没说话，沈笑这才满意，又重新转向楚余杨。
他微微一笑，细声道：“咱就一件一件来数，啊？”
接着脸色一变，用一种鞭笞的口吻道：“楚凝的妈妈要生的时候，你在外面喝酒，接到电话，赶回家送楚凝的妈妈去医院，却因为喝醉酒神志不清，在路上发生车祸，楚凝的妈妈当场死亡，还是刚好过路的一个医生及时剖腹，这才保住的楚凝，对吧？”
楚余杨脸色一变，沈笑嗤笑一声，“这就变脸了，别啊，撑着点呗，这还只是第一件事呢！”
喘了口气，沈笑接着道：“之后你不仅酗酒，还开始赌博，辞了工作，楚凝长大之前就靠着人邻居可怜楚凝给孩子的小米粥活着，楚凝长大之后就靠着楚凝出去打零工赚钱养着，就你这样，你还敢说你生楚凝养楚凝？你还真敢说！”
可能是气急了，沈笑站着有点晃，便索性蹲下来。
场外的记者都开着录音笔录着，打开本子记着，好不繁忙，其他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听着，显然没想到楚天王的身世竟是这样的……悲惨。
倒是故事的主人公，面无表情地看着楚余杨，满眼炎凉，也只有在看向沈笑时，才会稍微缓和，露出一抹不算微笑的微笑。
“楚凝没上过学，一天都没有，你自己说说，你给了他什么？你给他的只是残缺不全的人生！你让他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至于你所说的生命，不就是一颗精子，你凭什么以为，这能跟你带给他的苦难相抵然后还有剩余？”
“如果不是遇到晋安，你以为，你们以为现在楚凝会在哪里？知道晋安是在哪里找到楚凝的吗？是从一群混混手里，就是那群人，”沈笑站起来，勉强直立，指了指依旧被围在保安圈中的那群混混，又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当初《绝处逢生》需要延期拍摄吗？因为当时楚凝正在医院进行治疗——”
“笑笑，够了！”
楚凝抱住即将倒下的沈笑，将他带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
“我说到你的伤心往事了吗？对不起，但是我必须得说完，不然要是他们胡编乱造，你要怎么办？”
“不，我才不关心那个，我是怕你撑不住——你已经到极限了。”楚凝道，手臂渐渐收紧，近距离看着沈笑嘴角的青紫，更加觉得碍眼，觉得无力。
他的眼中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这个男人，就是面对敌人的棍棒也能面不改色，此时，却因为恐惧红了眼眶。
“笑笑，我求你了，别说了，我们去医院吧——救护车来了没有？”
他又冲叶谭暄喊道，几乎是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了。
沈笑闭上眼睛，靠在楚凝身上，忽然轻声道：“我好像又办错了事啊！”
“没有，你说的都对，这样处理也很好，的确能把这件事对我的影响降低，甚至产生意料不到的收获。”
“可是你不开心——我做这些事，本来是为了让你开心的……是因为我说的事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吗？”
“不，那些事，我早就不在乎了——你护着我，我很开心，但是——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死啊……楚楚，不会有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救护车到底到没到啊！”楚凝又冲叶谭暄吼了一嗓子。
叶谭暄表示他很无辜，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救护车没来又不是他的错，他也很着急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