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林沂
林沂  发于:2015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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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个人平凡的故事

第1章

我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相片框,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爸和我到了厦门。我穿着蓝白相间的衬衫,新的白球鞋,新鲜的海风吹拂略微长的头发。我爸挂着旅行壶,脑门微秃,瘦瘦的手臂上绕着一串迦南珠。

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只是跨了省回家不那么方便,在饭桌上谈起的时候,家人还是不舍得。那个晚上,我妈拿着刚买的新衣服放在床头上。

“走你自己选的路,别想着我们。我和你爸都有养老金。”

我叫上官意,出生中等的小康家庭。估计从小比较听话,父母很少操心,小的时候惊艳一时的长相,越大越普通,现在这样看或许只是街上遇到的擦肩而过的行人。

睡在床上,楼下小区一片安静,昏黄的灯光很招蚊子。床上的手机响了,看着那个名字我接通后,那边漫不经心的说

“我在你楼下。”

“上来吧,我爸妈都在。”

一片沉默,他只是在抽烟而已。我可以想象赵习把烟头捻灭,在黑暗中笑的样子“你下来就是了,这么久没见阿姨什么东西都没买多不好意思。我在车子上。”说完就挂了。

我穿着夏天常穿的球衣和人字拖匆匆下楼,临走前含糊的应了我妈一声。

夜幕里小区的车位最外的那辆车灯闪了一下。拉开车门上去,里面开着空调皮坐椅吹得冰凉,烟味很重。赵习把车里面的灯打开

“听说考得很好啊,去了哪里……别开窗,会有蚊子”

我被烟味刺激的皱眉,他看着我把窗户都降了下来,我把录的学校和他说了,至于赵习什么情况都懒得问,他属于不努力用功也可以活得滋润那类。

“你上不上大学?”

“上啊,混个毕业。或许……我会后悔了自己没认真读几天书。”他看着我,琥珀色眼珠带着那种自嘲。因为能不抽烟所以他从车箱子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嚼。

我还是问了“赵习,你考了多少分?”只是好奇,估计这家伙会没脸说。没想到他一脸正常,咧开嘴一笑“480”

我怀疑的愣了一下“假的?”

“抄的,我们的那破学校要等下一届才会装摄像头。我奶奶第二天就上庙里给我爸烧钱。”他笑了笑“也不想想我爸的脾气。老实说,我确实有梦过我爸指着我骂。”

赵习能考480分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不光上了二本线还高出了一分。他家不缺钱,自从上了高中这家伙也基本没读什么书。

“出国吗?”我问

“干嘛说这个……我不知道。”

后来我才发现他和我来到了同一个城市里,在附近的学校念书。

我回到楼上的时候,我妈从冰箱里拿出冰镇西瓜,看着车子她猜到了楼下的是谁

“小意,下次请人来坐一下,你在他家借住了那么久。”

“他自己不愿意上来,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吧。”

我妈没说什么,看见车子开走了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也是从小不学好的,家里没少为他操心。他妈妈身体又不好,真是一点事也不懂。”我妈埋怨的担心口气里并没有恶意。

我站在楼上,打开窗户看着他开车掉头。车子的尾灯渐行渐远。从很小的时候直到我高中毕业,我和这个家伙似有似无的混一起。我还在念书,他却早就进入社会,在学校挂个名,不上课整天和狐朋狗友在一起。

毕业了,他不需要帮我买早饭了。我也不必下了晚自习搭乘他的便车回家,或者时不时上课期间他在窗子外等我。

高考完了,同学也好发小也好。各奔东西,像是同一列车的乘客到站后继续各自的旅程。

晚上天上下起狂暴的雷雨,打在蓝色的玻璃上哗哗哗。我想起我很小的时候推开一扇花玻璃窗,踮着脚尖。密实的云层,闪电穿梭在其间。天地间都是风雨的气息。

室内是温暖的光芒,淡黄色,窗帘飘摇。

赵习童年的模样进入我的梦境里。瘦瘦的,肤色黑,有着小孩子的无忧无虑和天生的狡黠。他幼小的身子精力充沛,嚣张的大喊大叫在雨里奔跑。

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就是人生数不完的故事。捻出一个线头,就这样一圈一圈的开始了。

第2章

早上睡到眼睛有点肿的时候,一束清澈的阳光照在脸上,感觉窗帘布的边缘很亮。手机吵个不停,我只能狼狈的把手探到床下,在黑色的单肩包里反复摸索。

看到名字的时候,一时想按关机键。

“喂。”睡意朦胧的声音。高考完了之后数不清的同学聚会,出门旅游,那个时候是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光。短短的几天里失去了所有的压力。

我家是外县的,这里没有同学回去后一直很清净。

赵习来这里找我“回乡下,去玩玩。”

我想到自从搬了家以后可能不会有机会回到童年生活的地方。

我们出发之后,赵习开车,大概一个上午的车程。到了县里下午两点半,从县城去附近乡下就很快了。他习惯把音乐开的很大,车上零食俱全。把嗑的瓜子皮放到装薯片的空壳里,渴了就喝罐装咖啡,一路上看他的MP5里下的电影。

我拿卫生纸擦手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车箱子里放着一本黑皮封面的圣经。

“你会看这个?”

“帮我拿块巧克力,开车子不方便……怎么,不可以吗?我这种人只能看黄书么”他低头咬住巧克力,舌尖不经意间舔到了我的手。

这个时候我才好奇的发觉,赵习长的不错。麦色的皮肤,侧脸的线条完美,丹凤眼遗传自他的妈妈,更加男性化,他的妈妈是大美人。小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他长得怎样。那时他瘦小整天疯玩,晒得黑黑的,身上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洋娃娃一样,体弱多病很听话的我深得附近的阿姨、婆婆宠爱。

我越长大越趋近普通。赵习的话,看得太久了从没想过他长得好看。不过我所知到,他是标准的花花公子。

“看什么?脸上沾到东西了吗?”他一边用手背去擦

“没有,我只是突然发现你长蛮帅的?”我回去翻圣经,确定了这只是单纯的赞美之后,他笑了一下“是吗,这么久都没发现吗?”

“看习惯了,这本书可不可以借我?”

“不可以,因为这是我妈的。”他斜斜地看我一眼“前些天我妈给我弄了一个教堂里的十字架,我只好把我奶奶打的金佛给摘了。”

我看见那个那红绳子穿的不锈钢十字架,戴在赵习脖子上也不别扭。

我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估计是家里打过来的,想都没想就按了通话键。看着外面飞速移动的风景,那边估计风很大沙沙的声音还有呼吸的声音。

“喂?”

“……”

“哪位?”

细细的但是很清晰的声音“我是林枫露。”她深吸了一口气等着我回答。

我在脑海里反复搜寻这个名字,最后肯定了,是同班同学,是一个不很起眼姑娘。我对她的印象仅限于不爱说话、低着头,深入到更遥远的角落,她穿着蓝色矢车菊裙子站在教室外面的回廊上一脸寂落的看着外面风雨飘摇。

“有什么事吗?”

赵习微微侧过脸来,饶有兴致扬起嘴角。

“喂……”

“我喜欢你。”

“……”有点愣了,我不是人见人爱的优秀类型,普通的人,人缘一般。成绩算好可是在我们学校也就20来名。自己每天上学放学挎着那个黑色书包混杂在数不清的人潮里面。

“……你哪位?”我只是想表达我和她不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她咬着下嘴唇大大的黑眼睛里泪珠滴溜溜的转,就那么挂了。

“真单纯!”赵习在一边淡淡的说,也不知道指谁“长的漂亮吗?”

“不知道,很少见她的脸,她一直都是低着头写作业。”实话实说,毕业告白我没有什么兴趣,我却一直没反应过来刚才的话对女孩子而言很伤人。

“这么说是认识的……不过我估计不会漂亮。不然就浪费了。”赵习对于那种一天到晚看书的女生一点好感也没有。

“是啊”

我靠着柔软的皮背椅,看着延伸向远处白花花的水泥马路,看着乡间匍匐的群山。阳光很美。

我们都是政府大院里跑出来的孩子。那时我爸是书记,赵叔叔是我爸爸的司机。关于赵家的发家史,小镇的麻将桌上一直耳口相传,我能想象一群机关干部,男的女的呷一口茶,故作神秘的揭发赵家的秘密。

最开始的时候是扯赵保国这个人,也就是赵习的爸爸。他以前是一个浪子,后来对陈悯一见钟情。赵习的妈妈陈悯祖辈是上海的大户,出身名门。举家逃难来到江西的山沟沟里,文革时期被举报,家破人灭亡。陈悯被当时一个单身的中学教师收养。她会写诗作画,能阅读德文书籍,会弹钢琴。长的是有名的漂亮,一个出了名的美女偏偏落户在一个家里几天揭不开锅的穷教书先生家里。然后提亲的很多,当时有一个做生意的暴发户拿了好几万(当时的好几万很值钱)那个养父沈先生都没答应。最后镇上人的非议中,居然把陈悯嫁给了一个镇上的年轻流氓。赵习他爸。

后来大家都有目共睹,都无话可说。赵保国爱陈悯是爱出了名声。从一个天天吃喝玩乐,嫖赌抽的浪子变成模范丈夫。自学一门手艺当了政府司机,陈悯身体不好深居简出,洗衣做饭打扫都是丈夫干。

陈悯爱弹钢琴,当时赵保国一月工资400块钱,到处借钱给陈悯买钢琴。当时没人敢借钱给他,后来赵保国流氓本性复发,从他哥哥赵建国那里骗了8000块钱。赵建国当时建厂搞养殖,手头上很困难,就这么给弟弟骗了气的头风发作住院。

所以背地里人戳脊梁骨,陈悯红颜祸水,赵保国不成气候被女人所祸。家里没几个钱那里禁得住这么挥霍,有些个八婆男人聚在一起得意洋洋,引经据典,还好没有娶陈悯这样的女人,什么夏朝是怎么灭的啊,商朝,汉朝。

赵习出生之后,除了他爷爷奶奶没谁喜欢他。顺便一提赵氏的流氓有遗传倾向。赵习的爷爷也是大流氓,赵习的奶奶是他拐卖的黄花闺女,这个人很不光彩。卖过鸦片当过汉奸,他不喜欢老实宽厚的大儿子赵建国,宠爱从小调皮的赵保国。赵习大伯生了两胎女孩过年门都没让进,陈悯一胎就生了男孩子。赵习的爷爷连烟都舍不得抽,省钱大过年站在村口等孙子,给压岁钱。

没人喜欢赵习,这个家伙从小不学好。附近几个街区孩子里他是老大,头脑非常聪明、报复心强还不怕打。谁不服就整谁,很多次我都看到家长领着被欺负的哭哭啼啼的孩子上门。赵叔叔必然给人赔不是,然后关上门一阵狂风骤雨,怒吼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

于是又有人预言,赵习将来就是一个劳改犯的命。

当时是那样被人看不起的。

后来赵家出人意料的发迹了。赵氏兄弟当时商量辞了位置下海赚钱,偏偏赶上了好浪潮。捞了第一桶金,赵家在政府后面的空地上建起了镇上第一家小别墅,当时我父母都调到了外地。由于户籍问题我要留在本地考试,于是在赵家借宿。

第3章

来到乡下那个小镇,天上扑面而来是细细蒙蒙的小雨。水泥路上蒸腾着暑气,车子转到所谓的老街,那个时候估计是文革吧,这里还是繁华街,现在看除了破就是脏、乱、差。从农贸市场开过去,路边的积水坑溅起污脏的臭水,红色的塑料带到处都是。出街口的时候,车子的底盘被石墩子磕了一下。

“操!”骂了一句,赵习摸索着拿别墅的钥匙“乡下这些地方越来越乱越来越差。房子还是在乡镇府后面,去年的时候被撬了一回。”

“树大招风,有被偷了什么?”

“彩电,音响,壁画……真够损的连电插头都拔了。”

车子拐了个弯,路边上一栋西洋式的小别墅,有花园后面有泳池。电控的大门打开,车库铁皮门缓缓升起

“报了警没?”我问

“没必要,道上的人干的直接问那边。知道是谁,一个外来杂种平时喜欢玩地下赌,偷惯了。只不过这次他妈偷到我头上来。”他松开安全带“下车吧。”

我的房间,里面除了日常用品没有多余的摆设,被褥都是新的只是有点潮湿。倒了一杯水,拿着杯子,赵习的房间在对面,门开着换衣服,结实的小腹上一道长长的伤疤,那是他和别人打架动刀子留下的永久纪念

“等一下我会出去,你在这里,觉得闷可以四处走走。吃饭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他把那件昂贵的衬衫扔在褥椅上,抬起眼的时候看到我。

“……你想说什么?”赵习笑着赤着胳膊走过来,按住我的肩“把你接过来又晾这?确实不够意思,也没办法。那些人你不认识我也不要你认识……我的车在街上被认出来了,刚才他们打了几个电话。”

“那我去附近走走,你去吧。”我只是不想看他和这里的地头蛇鬼混而已,不过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只要赵习拿定了主意你劝他也口是心非。

“别担心。”拍拍我的肩。他换上一件T恤就走了。

我一个人走在小镇里的街道上,命运的奇特在我面前慢慢的展开。

镇上用木头的建的老房子不多了,很多都是水泥建造的两层楼,底下一层便民超市上面住人,屋顶上是太阳能热水器。我想到我小的时候,老旧的店铺,木柜台的玻璃门拉开里面陈列着糖果和烟。这里几年不见,镇上多了几家大型超市,奇奇怪怪的理发屋,还有豪华网吧。

面临改造中的中国农村,最先接踵而至却是一些文化垃圾。

我一个人走着站在中学的门外面,始终没有勇气越过苍老的铁门,我看着水泥操场上孤零零的升旗台,看着夏日残阳一样的红旗。这道门锁着一段往事,让我怀念一个永远渐行渐远的人。

我看到她的时候,差点尴尬到想直接绕过去。捏紧了手里的果汁瓶子,还是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林枫露穿着一件白色的雪纺裙子,白色的高跟鞋。她身材纤细个子不高,站在一棵树旁边,小心的避开店门口的垃圾。臭气熏天。

“你家住这里?”

她仰起脸“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看,看起来她的皮肤洁白,眼珠又大又黑,但谈不上很漂亮。鼻梁很细,五官不精致,只是一个清秀的普通女孩。

看到我无话可说,她解释“我是和我妈来这里玩的。好像听说这个镇连着一大片原始森林?”

“还没开发,你进去了出都出不来。”看不出这样城市里娇嫩的女孩还有探险的乐趣。“你妈妈是探险家?”

“不是,这里的政府招商引资,有老板看中了这里的竹子想开地板厂。找了我妈以前的同学,请她来吃饭,估计是申请贷款那边出了问题。我妈听说这里有一种香菇很特殊,只长在一种特别的杉树上,她带我一起来……这里空气很好,甜甜的。”

她微微一笑,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坡跟凉鞋踢着一个小石子。这个普通的女孩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因为真诚。

“我叫,林枫露。上官意。”

“嗯”

讲话的时候,一辆白色宝马车开了过来,车窗降下来。后面的座位上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着茶色眼镜,脸上一种客气和气的笑容。不过这样的笑只是妆,洗干净之后露出的是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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