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叹道：“这颗本来是我的内丹，当时你已经死了，灵魂因为血契留在了剑上，我就用这东西救了你。”

他也不愿再提这颗内丹如何珍贵，后来他又因为失丹过了多久不能化形的生活，直奔主题：“这颗内丹和格温遭神弃还有点关系——是我杀了格温，变成他的身体施展过一回高级的高明系治愈术，当时光明神的眼睛看到了我，他要找的那个人是我。只是我那时是格温的模样，他的神谕下错了，教会才一直在找格温。”

“阿格利亚！”尽管叶迟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埃文还是能想到那些惊心动魄的内情，也知道了自己为何自失去魔宠那天开始就拥有了强大至斯的光明之力。

光明神和教会或许在他心底转过一转，却是敌不过眼前久违的、只能住在漏风的木屋里，连一件真实的衣服都没有的叶迟更牵动埃文的心。他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叶迟，打断了他的话：“这枚‘内丹’是你的，我不该拥有它，请你收回去吧。至于我，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就像那个精灵和……我去问过学校老师，那个男人是银龙吧？他为什么不在你身边，那天不是他带走你的吗？”

叶迟把内丹拍进埃文嘴里，强逼他咽了下去。他的手柔软温暖，上面带着些烧灼皮肉的气味，还有鲜血和土腥气，并不好闻，埃文却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微微蠕动嘴唇，在他手心里偷了个算不上亲吻的吻。

叶迟都没感觉到这个轻如羽毛的吻，也没感觉到曾经的小饲主那不敢明言的紧张，揉着他的发顶轻叹：“都是命啊，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兽神殿传送到这地方来了。温彻斯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找我呢……哎我不是跟你说这个，这内丹其实是光明神神体炼成的，虽然从我身上过到你身上等于重新炼制了两次，也未必不会被原主发现。可万一他发现了，格温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我一个才结丹的妖怪，挡不住真正的神威的。”

光明神的神体？这说法远远超过了埃文的想象，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着里面活泼泼的温热内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么说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堕神者了？”

金发衬得埃文的脸色越发苍白，难看得像个真正的幽魂。叶迟实在不忍心再打击他，就没把他现在已经算不上人，顶多是个妖怪的事说出来。

“温彻斯特把光明神失落的神体都给你了吗？”柔和低沉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像流水一样流进耳中。叶迟抬高手摸着埃文的头顶，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啊，结丹之后还有些没完全吸收的，要不后来施展治愈术时怎么会让光明神发现了呢。亏得有格温帮忙顶罪，回去之后我就都逼了出来，做了个小熊垃圾筒。”

埃文的世界观连遭打击，对光明神被做成垃圾筒这事都麻木了。叶迟自己想起那个精美的垃圾筒还有点沾沾自喜：“做得还挺好呢，要是放在高级礼品店卖，都得有人买了给女朋友当礼物。”

一阵低柔悦耳的笑声在房里响起，叶迟与埃文面面相觑，终于发现那声音不是他们发出的。精灵已经显露出了身形，倚在墙上笑得不可自抑，身子像虾一样蜷了起来，长发披下遮住面容，随着笑声一颤一颤，反射出动人的光泽。

一个垃圾筒有什么可笑的，你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吗？

叶迟无语地看着他，埃文却是有意无意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精灵的笑声渐渐低沉，直起身来看着叶迟，脸上已是一片罕见的认真之色：“胖达王说得不错，光明神之怒不是这个国家和一个没有凝聚神格的幼神能够抗聚的。光明神的光辉不能覆上生命女神的土地，只有精灵族能庇护你们，跟我回星光森林吧。”

叶迟却不肯答应，慢慢踱出洞口，指着巡山的低阶魔兽和更远处的大片田野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光明教会的人不可能让那些人白死，我要是走了，留在这的魔兽和这些信徒们就得给我顶罪了。你把埃文带去吧，只要光明神不插手，我有这些信徒做后盾，不会有太大危险。”

虽说他一直想回奥西乌斯山，但从那天看到温彻斯特在天空掠过，他就有种预感，那头银龙不会原地等待，而是会到处找他。留在这山里好歹还能等到他扬名天下，温彻斯特过来找他的一天，若是离开了就真的要错过了。他尝这一次这滋味，实在不想让温彻斯特也像他一样只差一步却追不上。

所以埃文他只能托给这个虽然爱好有点问题，但看得出十分强大，做事也算靠得住的精灵了。他下定决心，直接拉住埃文的手，额头相抵，以神识的方式把修行方法、幻形方法和真正的化形、渡劫之法都教给了埃文。

大量知识的灌入，让埃文的思维反应都迟滞了下去。叶迟握着他的手交到精灵手中，定定看着精灵深不见底的双眸：“埃文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在我无力自保的时候尽力维护我的人，请你保证他的安全。如果你以后还回来，我会让兽人定制炼器的炉子，把那枚徽章给你修好。”

精灵微微一笑，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枚已被劈得灰暗无光的徽章，放到叶迟新生的人类手掌中：“我想要你那个垃圾筒的材质修复，可以吗？”

他说话的时候，右手已顺势覆到了叶迟掌心上，捻着纤薄了许多的指掌，略觉可惜地说：“总要变成我喜欢的模样让我摸摸才是求人的态度吧？”

叶迟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化形成了大熊猫，让精灵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西尔维斯得寸进尺地在柔软的皮毛上来回抚了好几把，连又短又圆的扁平尾巴都被掀起来揉了揉。好在这副模样有厚厚的皮毛挡着，埃文既看不出精灵真正的喜好，也看不出他脸上快要爆开的血管，只是为自己要离开刚刚见面的魔宠而伤神。

他们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不自然的风声，有什么巨大的半透明的东西遮住了他头上的阳光，缓缓扇动着包裹了过来。

叶迟回头看去，眼前便被一片缀满宝石的银色长袍晃得发白，整片视线都被数人高的银白膜翅挡住。有人在这片阴暗逼仄的空间中从背后抱住他，用一种与人类稍有区别，却无比让人安心的语调说道：“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感谢您这些日子对叶迟的关照，以后请把他交还给我吧，‘暗杀者’西尔维斯阁下。”

57.争执

那双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收了起来，露出精灵在阳光下仍旧冰冷的笑容：“温彻斯特阁下的防备心实在过重了，我怎么会是那种能杀死刚刚在床上缠绵过的恋人的人。而且把胖达王交给你我也不放心……”他往前凑了凑身子，顺着熊猫爪摸上了比头还粗的脖颈：“能对一只还没开始发情期的幼兽出手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信用可言。”

温彻斯特温柔地用鼻尖蹭了蹭熊猫雪白的后熊，隐藏着无限力道的纤细手指按在了精灵手上，淡淡答道：“那么我就代叶迟感谢阁下之间帮忙处理发情期问题。不过现在我已经回来了，阁下留在他身边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履行一下身为‘暗杀者’的职责，去处理都灵平原那位据说马上要突破法神上阶的魔法师如何？”

“有这么毛绒绒、圆滚滚、手感绝佳的胖达王，和创世神最后的造物、世上仅此一只的神圣巨龙在，其他人或事物还有什么吸引力呢？”精灵抽出手来，捏着叶迟的尖吻，在他鼻尖上落下一个湿吻。

一道剑风忽然从身旁劈下，恰恰落到了精灵鼻尖上方，剑风吹开熊猫柔软的皮毛，在西尔维斯的舌尖上割开一道血口。双手握剑的骑士暗金的眸子燃烧着熊熊怒火，脸却板得像坚硬的白色大理石，逼开精灵之后便看向温彻斯特：“当初叶迟要离开我时，我就想见见阁下了，今天既然有幸见面，我就问一句早该问的——叶迟是怎么会和你在一起的？他做我的魔宠也有三年了，我怎么从未发现他发、发情，而阁下就能对一只才两三岁的幼年魔兽出手？”

发情期……不提这茬行吗？老子千辛万苦修成人形，不是为了让你们编排我什么时候需要跟人上床的！他挺了挺绵软肥厚的胸膛，小心地替温彻斯特辩解：“我是死后灵魂进入你的魔兽蛋的，前世已经活了几十年了，真的是成年人。后来也是因为结丹结太早了，兽形就保持在那个状态不会再衰老而已，人形那时也差不多成年了。”

又是这似曾相识的维护，埃文无法不承认自己比不过银龙，不过旁边那个精灵又有什么比他强的地方呢？他收回手里的剑，握住叶迟毛绒绒的爪子问道：“从你孵出来到现在，这么久的相处，这么深的了解和信任，我就完全没有机会，甚至比不上这个你新认识的精灵吗？”

这么久以来，他头一次能够坦承地承认自己的心意。叶迟眼前浮现出许多旧日的美好画面，再看着他现在比那时候更孤寂痛苦的眼神，心中满是不忍。

小埃文陪他渡过的大概是这一生最纯净的时光，当时他还想着自己已经变成了母熊猫，干脆牺牲一把让兄弟在外人面前有面子。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从一只普通魔宠成了占山为王劫财劫色的强盗山匪，埃文也为了他背叛了教廷。

可是他也没办法为了补偿埃文和温彻斯特分手……叶迟圆溜溜占满眼眶的乌睛不明显地转动了一下，偷看着温彻斯特的脸色。银龙依然温和地看着他，虽然没表示什么，却让他有种上班时刷微博被老板抓包的心虚感。反倒是精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出手拉住了埃文：“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先把叛神的拉乌尔骑士送回王庭请求生命女神庇护了。”

埃文抬起剑来，说什么也不愿这样放弃与叶迟的缘份和机会。而温彻斯特则在他拉着埃文登上亚龙之际忽然上前拦了一步：“背弃生命女神的教诲，转投入光明神阵营，为光明神除去拥有成神潜质的人类和其他种族智慧生物……你现在还能踏上精灵王庭吗，光明神手里最锋利的匕首？”

我们中间有光明神的卧底？他不就是个普通的变态吗？叶迟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尖嘴大张着，口水都差点顺着牙缝流下来。

精灵丝毫没有反驳，眼中的杀意却是浓得几乎流出来。叶迟忍不住倒退两步靠在银龙身上，可一想到精灵刚才还亲手杀了个龙骑士，又替他挡了最后一道雷劫，却又不怎么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光明神的刺客。

真是刺客的话，只要不做什么，他和埃文可能刚刚就已经死在阵中了……

西尔维斯一只手按在亚龙背上，慵懒地笑道：“那些虚名和我现在做的事没什么关系。我连得到兽神承认的胖达王都不会伤害，为什么要为难一个普通人类？阁下真是太看轻我了。”他敲了敲身旁宽广的龙躯，翡翠般的眸子里射出一道冷光：“如果阁下不相信我的人品，不如跟我一起去星光森林。恰好我也不相信阁下的节操，不想把胖达王单独留给你。”

“好，反正这批骑士覆灭的消息至少要一个月才能传回教廷，我们到星光森林只需要两三天，哪怕多住几天也来得及。”银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双手托在叶迟腋下，稍稍用力，便把他托到自己手臂上，像小时候那样轻松抱着：“你真是长大了不少，我一只手都快抱不过来了。最初在奥尔温的兽神殿看到那么巨大的神像时，我还以为那只是为了突显你的威严特地雕成那样的呢。”

看着温彻斯特从容的做派，叶迟就莫名觉着放松，仿佛教会和光明神也没什么大不了——是没什么大不了，那个小熊垃圾筒还是他亲手做的呢。在这座山上困守了这么久，好容易见到温彻斯特，跟他去哪儿不都行吗？

叶迟匆匆叫了小红大雪他们来交待了离开的事，又吩咐他们按着之前的布置方法用魔晶和符箓重建守山大阵。

这一套布置井井有条，举手投足之间指挥若定，自有一番山大王风范。精灵对此习以为常，温彻斯特却是惊叹不已，完全想不到一直依赖着自己，许多事上都显得有点傻乎乎、一拐就走的小熊猫会有这样干练的一面。

银龙一方面得意于他的成长，又有些心疼他成长得这么快。不管叶迟怎么说自己之前是成年人，他还是记着那个小小的，趴在自己怀里都够不到下巴的毛团子模样——一只只需要被人抱在怀里宠爱的魔兽是要吃多少苦才能领导这一山比他更强大的魔兽，还对抗了整个国家、整个教廷？

他背后的翅膀伸展开，把叶迟托到自己脖子上坐着。不到一人高、却有两人粗的熊猫坐在高佻男人的脖颈上，看一眼就让人担忧他的脖子会不会被压断。然而接下来，那具比例堪称完美的人类身体就以超过人眼极限的速度变大，脖颈拉长变粗，化成小山一般、长达百米以上的银色巨龙。

膜翅扇动了几下，整具龙身便直入云霄，超入云海上方。埃文驾着亚龙与精灵在后面追随，却远远无法及上真正的龙族的速度和高度。精灵站在亚龙身上看着雪白闪亮的美丽龙躯，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自言自语道：“只是现在略高一点而已。身为创世神继承人的幼神自然会依赖那位使者，可是等胖达王取代了光明，成为另一位至高神的时候，我们的地位仍然是相同的。”

埃文坐在龙背的坐椅上，冷眼看着空中的银龙和一旁似乎有什么盘算的精灵，右手又习惯性地摸上那把能让他安心的长剑。

如果叶迟真的能成为神，哪怕只是个低位神，自己也再没机会碰到他了。现在谈感情还是个奢求，没有足够的实力，别说和这两个非人类争，就是强行呆在叶迟身边也只能拖后腿。他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脑海中的那套修行法术，与其凭借这个换取精灵族的扶助，更重要的倒是提高自己的实力，才能拥有和叶迟并肩而立的资格。

他们两人仰望天空之际，叶迟也在龙背上询问着精灵的身份。温彻斯特在山里关了四千年，可是这位精灵出名得却更早。神战开始不久，他便抛弃王位和信仰改投到光明神阵营，混迹在几个不信仰光明神的人类国家和其他种族的领地中，为光明神除去对方强大的法师、最受神宠眷的牧师。

但这一切生命女神却置若罔闻，放任受自己爱眷一族的王者和主祭成为光明神手中的锋利匕首。

直到神战结束后，这位暗杀者的使命似乎仍未继续，但温彻斯特这些年被埋在山下，知道得也不太清楚，只觉着背神之人很难再为精灵族所容，他们这一趟恐怕有许多波折。他坚持要同行，主要还是为了埃文是叶迟重视的小主人，怕他在西尔维斯手上出了事，叶迟要伤心自责。

叶迟则是生在信息爆炸时代，听过三两句就推出七八个宫斗、宅斗版本，省略过于复杂的推导过程，跟温彻斯特说了最终结论：“光明神和生命女神一定有奸情，西尔维斯就是他们的私生子！”

温彻斯特的翅膀少挥了好几下，连龙带熊猫一头扎进云海里，扑棱了一阵才喘匀了气，顾不上问他怎么想出这奇葩的答案来，连忙叮嘱他别跟任何人说这话。银龙的长颈在空中扭转过来，巨大的龙头抵在熊猫面前，伸出长舌舔平他被风吹乱的毛发，满心忧虑地说道：“是谁教会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之前在学校时明明是个懂事乖巧的可爱魔兽……”

四人同行了三天，终于飞到了精灵所在的星光森林。温彻斯特化成人形，坚持抱着体重不断近逼二百的大熊猫进了森林。埃文则带了兜帽遮住人类的双耳，只露出俊美的面容与淡金色长发，十分低调地走在这个大多数都是非人类的队伍里。

森林周围有针对入侵者的结界，西尔维斯走在最前头，只在一棵古老的松树上按了按，被幻雾笼罩的森林就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