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选了自己最初也是最虔诚的信仰者，圣伯多禄大区的领主、牛角兽人夏尔曼伯爵，用手在他额上搭了一下，虚幻的神体就没入他额中，钩织成一片肃穆的梦境。

在外人看来，夏尔曼领主是无缘无故地昏睡了过去，而他自己则觉着自己根本就没有入睡，只是眼前多了一只黑白相间，比塑像和自己当初那惊鸿一瞥都温和可亲得多的魔熊。

“胖达王……”他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诉说着自己的虔诚。叶迟笑眯眯地听他说完，伸手扶起了他：“帮我修整好那间胖达王神殿，然后在玛蒙帝国宣传开：我是兽神圣伯多禄选定的继承人，所有的兽神殿都已显示神迹，承认了我的地位。前几天光明神教会的副教宗和神圣龙骑士来侵犯我的圣山，受到了神谴，都已被我降下的雷电劈死了。”

“是，胖达王陛下，您是我唯一的信仰和指引，我一定把这好消息传播出去。”神圣龙骑士被雷劈这种事，就是没亲眼见着也能脑补，现在听到自己信仰的可怕胖达王亲自跟他说这事，激动得连声答应。

梦境和现实忽然交错，领主正保证着为胖达王传播信仰，眼前的熊猫就忽然消失，身边温婉可人的侍女则摇着他的手臂，告诉他方才他一直在说梦话。

夏尔曼领主摇铃叫了心腹来，按自己信仰的胖达王神的吩咐准备大事，叶迟的神魂却是回归了身体，人也重新清醒了过来。温彻斯特一手撑着太阳穴，在床上看着他，神色温和：“终于醒了？”

叶迟胸中还留着神魂脱体的激动和刺激感，从藤制圆垫上站起来扑到床上，脸贴在银龙胸膛，兴奋得两眼亮晶晶的，把自己能神魂出窍、驭风千里的事告诉了他。

“我现在已经结了妖丹，再下一步就是结婴，就是在体内生成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婴儿。这个婴儿将来也能离开肉身，更无拘无束地在世上遨游，将来再渡过天劫就能飞升——是是飞到诸神所在的神界。那时候必定要和光明神冲突，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依靠群众、发动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一连串的“群众”听得银龙直头晕，好在叶迟相当善体人意，很快就说到了重点：“我可以变成兽人的样子，然后帮你也做一下掩饰，明天我们下山逛逛吧？”

这一句才是重点吧？温彻斯特低笑着抱住了他，亲密地用指尖在他敞开的衣领里划出了答案。

转天上午叶迟先爬了起来，对着山溪把衣服变成了山下兽人们常穿的战士服色，胸襟敞开一片，露出刻意变得厚实的胸肌；长发束成一把高马尾坠在背后；头顶上顶了一对半圆的熊猫耳朵；缠了几绑腿的粗亚麻布裤缝间开了一个小小的圆口，露出雪白圆润的熊猫尾巴。

温彻斯特在房间外架起火堆，烤肉和水果做早餐，等衣不蔽体的小熊猫回来后就先喂了他一顿大餐，然后不由分说地叫小红带自己去库房翻了能盖住胸口的衣服给他换上。叶迟可惜地摸着衣服下面倍显男子汗气概的战士服，报复性地给银龙弄了一对尖尖的耳朵和九条长毛蓬松的雪白狐尾。

银龙自然不知道九尾狐的来历，一条条数着尾巴数量，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为什么我不能装成蜥蜴族而是要变成狐族？而且狐族也只有一条尾巴，这么多会引人注意的。”

“反正咱们自己逛自己的，又不是要和那些兽人们结交。”叶迟笑吟吟地揉着他头上软乎乎的耳朵，虽然是幻术变成的，手感也一样的好，顿时把被迫掩藏住那身威武雄壮的战士服色的不满去了几分，恨不得抱着它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好好玩一阵。

他趴在温彻斯特身上揉弄了半天，还嫌时间过得太快，自己来不及玩痛快——由此倒也有些理解了西尔维斯的爱好。

直到早饭都快消化下去了，他们两人才从房里出来，骑着小红下山。领主府所在的城市是这片山脚下最繁华的地区，两人下山之后就直接奔向城里，由温彻斯特摸出一枚古代伊塔洛克帝国制的金币当作入城费，进入了这座城墙高大、气质粗犷的兽人城市。

叶迟前一天才刚神游了一圈，路途比银龙和炎狼都熟得多，坐在狼身上神气活现地指路。他一身都是高阶骑士身上扒下来的衣服，身旁的银龙打扮得更是珠光宝气，更兼当成坐骑的银狼已经长得比普通的八阶魔兽还要高大精悍，这一路上不知引得多少兽人瞩目。

路上经过各色店铺时，都有人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自家卖的各色商品和食物。

小红闻着香气站在小餐馆门口就迈不动步，温彻斯特财大气粗地翻出金币来给它买了大块烤肉，自己下了狼，在魔法用道具店和首饰店之间徘徊。他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山下，出来之后又忙着找熊猫，难得的有了买东西的时间和闲情逸致，连简陋的小店都逛了又逛，让店家拿出最闪亮的宝石和魔法饰品欣赏。

叶迟陪着银龙欣赏够了龙族最爱的闪亮珠宝，直到天色将晚、华灯初上，才走进了他的真正目标——一间由山地矮人经营的铁匠铺。在店员的殷殷期盼和温彻斯特不解的目光里，他掏出几卷早已设计好的精美图纸：“我想这种底是弧形的厚铸铁锅、平底煎锅、奶锅、中间有S形档板的平底铁锅、有烟囱和炉膛的双环铜锅、平底深煮锅和这样底上有孔的圆形蒸笼……”

说起这些锅来，许多从前常吃的美食就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眼前。叶迟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笑容灿烂生动，乌黑的眼睛里像是落满星光，深情款款地落在做饭手艺一流的银龙身上。

那目光中饱含着深沉的食欲，看得皮那么厚的神圣巨龙也心底发冷，好像自己已经被人剥皮去鳞，放在桌上等着吃了。他果断地抽身出门，买了足足有半头猪的烤肋排回来，撕成小块喂进还在和铁匠讨论锅子尺寸和弧度的熊猫嘴里。

61.

胖达王取代兽神的事终于被夏尔曼领主传到了玛蒙帝国皇帝，狮族兽人亚历山大四世耳朵里。这种主神更迭的事哪怕是假消息也要牵动人心，亚历山大早先听说过自己妻子的侄子被可怕的魔兽胖达王猥亵的故事，再看到这封信，怎么也不相信是真的，当场就狠狠斥责了信使。

等到没人的时候，他又拿着那封信进了皇后的房间，悄悄商议着：“难道夏尔曼真的成了喜欢魔兽的变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恶名远播的胖达王会成为兽神的继承人！”

皇后保养得娇嫩白皙的脸庞抽搐了几下，盘成宫庭样式的长发里露出一点尖尖的小角，像是光润细巧的头饰。这些日子为了外甥那边的流言，她已经有几天没心思磨角了，如今又听到皇帝说这种叫人不痛快的话，怒火蹭蹭地冒出来，一歪头把丈夫顶到床下。

亚历山大四世敢怒不敢言，换了软凳座下。皇后抿好头发，抄起信来看了看，冷哼一声：“陛下不相信的话就叫人查看兽神殿是否有变化。哪怕神祗坠落，神殿总还是在的，叫人去帝都几座神殿都看看，不就知道夏尔曼说的是真的，还是那个胖达王自己派人重刻神像，欺骗我这个傻外甥和陛下吗？”

亚历山大摸着脸上火辣辣的红印，连忙赞美皇后目光深远、智慧过人，叫了贴身男仆去查看首都和周围几个城镇兽神庙中的雕像是否有变化。

兽人族的生命比人类长一倍多点儿，但也不像精灵和龙族那样可以无视时光长久存在，万千年前巍峨庄严的神庙早已在风雨冲刷中成了断壁残垣。许多神殿的正殿有当时残存的神力和建筑神殿时设下的魔法阵庇护，还没有完全倒塌，但殿内屹立多年的兽神圣伯多禄与那些人身兽头的属神塑像都已不见，一片碎石粉屑之中，只站着一只凶恶狰狞的突眼巨熊。

不止一间神殿里是这种状况，玛蒙帝国鼎盛的时候建了大量兽神殿，那位忠心的男仆查看了少说有十几座才回去报信，还贴心地画了几副胖达王雕像的素描给皇帝和皇后看。

神殿内没有出入的痕迹，旧的神像却都消失，换成了狰狞的胖达王神像，这些不是兽人能做到的，肯定是神迹！

有这些画像和男仆本人的证言，不由得亚历山大不信。皇后倒是比他更痛快省心，把画像卷起来后就叫人找了皇帝的堂弟威尔逊公爵来，叫他带人去圣伯多禄山大区查清此事，最好能亲眼看看胖达王神的样子。

亚历山大愤慨道：“我的弟弟怎么能送上门给那个银邪的胖达王……”

皇后摸了摸新磨得锃亮的牛角，上眼皮微微垂下，精光从睫毛里透出来，扫过自己的丈夫：“我的外甥夏尔曼伯爵已经在圣伯多禄山下呆了三年了，现在还没有贵族小姐愿意嫁给他呢！”

皇后稍稍硬了一下，亚历山大四世顿时软了下去，像所有惧内的狮族人一样赔着笑脸收起了画像，连连点头：“威尔逊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一点正事也没做过，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明天我就给他拨一队卫士，让他去圣伯多禄山谒见新任兽神。”

还在家里睡午觉的威尔逊公爵什么也不知道就被安上了这个谒神的任务，管家接到皇命之后就把自家主人从被窝里掀了起来，换上衣服打包送给了侍卫长。

兽人大军匆匆忙忙地往圣伯禄大区赶，他们的会晤对象却还在研究吃饭问题。温彻斯特拿着方形的厚背菜刀在树墩上剁着巨角羚排骨，十分专业地点评道：“也挺好用，但是手感和平常用的厨刀不大一样，重心有点靠前，用力的方式得有些变化。”

叶迟蹲在一旁炉膛口儿添柴烧火，顺带练习转化五行精气的道术，将柴上的木行精气源源不绝化成火焰，再把超过限度的火行精气化成土加固炉膛。

炉子上蒸的是一种类似稻米的小型圆粒谷物，不如大米香滑，但口感已经是最相似的了。这些年一直叶迟只有竹子和烤肉吃，条件好时主食也只有面食和豆类，能有顿米饭吃，哪怕口感粗糙些，也足以让他心满意足了。而且还有一头擅长做肉食的银龙，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炖菜和烤肉，连素食都能做得和肉一样好吃，再配上热腾腾的米饭，一顿吃三碗实在不算多……

明明吃得不多，称体重时为什么会感觉这么悲哀呢？

叶迟站在特制的大型肉秤上，努力吸着肚子，让自己的腰围细一点、再细一点，可是体重秤上的数字还是一点点从一百滑向了一百零二点四公斤。

二百多斤了！！！

明明之前在公爵家里才只有二十斤不到，都不用和萝丝小姐一起住到后院宠物房的！他捏了捏肚皮上已经收不进去的软肉，又艰难地看了眼桌子上还没收起来的大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节食”这两个字来。可是他的运动也不少了，每天练功时都要爬到树上，平常还要骑着狼到处巡山……

难道要把骑狼改成走着去？不行啊这小短腿儿速度太慢，跟炎狼的大长腿没法比，有巡山的时间他还得修行、炼器、画符、吃……不能再吃了。叶迟慢慢揉着软乎乎的肚皮，又收了收腹，双手在腰间划过，心念一动，原本突起的圆圆腹部就收平了，两侧腰线变得利落内收，肌肉的轮廓也从厚厚的皮毛下显了出来。再一动念，短粗圆胖的四肢也拉长成了人腿的样子，秤上的数字眼看着缩水了四分之一，总算落到了可以接受的范围。

可是一只肥头大耳脖子粗却有着高挑人类身材的熊猫真的能看吗？

把目光从数字上移回来，叶迟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为自己现在的形象点了个蜡。减肥不是这么减的，真变成人形立刻就比还在还能瘦不少——这身毛皮和熊猫的大头都压秤着呢。他果断又变回了大熊猫的模样，然后身体一点点等比缩小，到了一个临界点后脖子变得更短，两颊也从16：9退回了4：3，渐渐向着正圆形靠拢。

显示数字的部分离得越来越远，他的后腿也越来越短，从蹲坐变成了后腿伸直坐着、前腿支地的造形。而秤上的数字也从触目惊心的100退回了他曾经战战兢兢不敢超过的10公斤。

温彻斯特从旁边抱起了不到自己前臂高的小熊猫，怀念地低下头蹭了蹭他头上软软的绒毛，右手托着熊背举到空中：“好久没见你这个样子了，果然还是这样习惯。那天见到你突然变得那么大了，简直就像换了头魔兽，我抱你时都没地方下手了。”

叶迟伸爪按在银龙的脸上，仔细回忆着重新结丹之后见到他的那时候……那不还是一只手就抱起来了嘛，没看出哪儿不好下手啊？

小也有小的好处，不占地方不压秤，出入有小红驮着不会耽误事，就是有点不够威严。叶迟舔了舔鼻尖，扳正了银龙的脸，在他明亮的眼中看着自己现在一只手就能托起来的形象。

温彻斯特挠着他的下巴，把舒服得眯起眼来的小熊猫托到肩头，含笑安慰道：“以后我变回原形驮着你，不比骑在炎狼身上更威风吗？而且小红每天都要跟着你打转，没有时间练习你那种功法，现在还不能变成人形，比其他魔兽落下太多了。”

熊假龙威也不错，可是在山上时这么做不方便啊。

圣伯多禄山可不是奥西乌斯山那样养龙养了几千年，所有动物都习惯了龙威的地方。有一头巨龙在山上，这些日子魔兽们尾巴都夹得比平常紧，而且什么事能不递到他面前来就不递到他面前来。小红更是早在奥西乌斯山上就怕龙怕得要死，住得离龙穴三丈远，跟温彻斯特一起走时四条腿都能拌蒜，巡山时撒着花儿地往外跑，晚上死活不愿意回来。

这要是他以后不骑炎狼改骑龙了，它们是不是就要吓得神经衰弱，不等教会的人二度攻来就都丧失战力了？

叶迟把骑龙的主意推了，两腿一绷就往下跳。温彻斯特还想伸手接他一把，但熊猫的身体并没在做自由落体运动，而是像羽毛一样轻缓地在空中落下，就像是坐着无形的电梯一样速度均匀舒缓。

落地之后他还转了个圈，两只后脚踏踏实实地踩在竹地板上，得意地拍了拍肚子——本来该拍腿的，可惜胳膊太短够不着——抬起头对温彻斯特笑道：“我其实已经会飞了，就是飞起来半天都是风砂，遮得天都要发黑，看起来不像神祗，更像是妖……恶魔之类的。”

妖物进阶知识里面可是详细写了驾妖风和妖云的方法，不过加了这个妖字之后自然就没有神仙的清圣感，风也是黑的云也是黑的。他如果还是个普通的占山为王的妖兽，这么出场自然已经足够威风；可现在都成神了，出门不带点光圈鲜花的都要被嫌弃不够档次，更不能卷着沙尘暴出门了！

难得会飞了还不能用，也够苦逼的。

温彻斯特倒是不嫌弃他是个妖怪，深沉地点了点头：“当初我看你就像是有吞噬血脉的魔兽，听西尔维斯说你是神祗时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应当是他和兽神看错了才对，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

他就是把这样一只小小的、没有魔力的魔兽养到了能拆吃入腹的模样，也很满足于他现在这副模样，并不希望叶迟变得太快、走得太远，甚至再一次离开自己。温彻斯特把熊猫从地上抄了起来，重新抱在怀里逗弄着：“反正也没人看到，飞一个试试，不然我驮着你飞到空中转一圈。”

飞就飞吧，就当是哄龙开心了。叶迟爪尖勾着缀满宝石的精美长袍，两条后腿踩在银龙胳膊上，念诵几声咒语，脚下便升起一片乌云。

头顶的天空也渐渐染上了暗色，周围树林被风吹出呜呜的吼声，吹断的枝叶打着旋儿在周围盘璇，而那朵乌云就随着狂风飘飘荡荡地托着小熊猫升到了空中。

温彻斯特抬手挡住风沙，眯着眼看向被乌云挤满的天空，终于明白了那个“看着像恶魔”是怎么回事——只有在传说中的亡者之地才会有这么可怕的风沙，才会有在这样的乌云和狂风中飞行的不死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