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乱绝情龙(1)——涂沐
涂沐  发于:2015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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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文喘了几口粗气,昏头胀脑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沿着青松小路跑出去半里地,只见天地间一片昏盲,青云滚滚,素雪飘然,枯草青松中新坟叠老坟,当下心中怅然不禁暗戚:

People are so stupid!

第十五话:命运的相逢,王牌男公关与他的猪头表哥

第一百零一天

既然还没有死,那就要来上班。

何况死这事情,在吉祥社会服务公司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充分有力的翘班请假的理由。

元旦前后是芍露崖最繁忙的时期;天龙精英们兵分三路,一路就是制作规划新一年的财务预算表各项财务明细,一路就是全世界乱飞参加各种年终尾牙宴会交际应酬巩固集团公司内部和客户群的关系,还有一路要去讨论决策并分配领取新一年全国降水指标。

早上9点,张仲文拖着几乎难以劈开的大腿捂着腰一步步地穿过永漓阁步道艰难移动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羞愧和尴尬。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英持龙女的公关军团今年遭遇了历史上最严峻的考验,因为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伟大繁荣开放现代的中国吸引了更多更高更强的国际注意力,这也就意味着,大批大量的外国资本和异域神族都疯狂地涌进中华大地淘金。吉祥社会服务(集团)有限公司面临着新形势和新挑战,Play   to   win的英持龙女为了全体员工和中华民族的共同利益,面对新的业务领域和投资项目,发动了一切能发动的力量,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号令天龙五族倾巢而出,奔向乱流汹涌惊涛拍岸的国际商业市场。

战火激烈,形势严峻,平时从不轻易开放的永漓阁的五龙池起落平台也打开了。平均每隔十几分钟就会有一条巨龙神色匆匆从苍茫云团中栽落下来,然后就见一个浓妆艳女或者商务男士对着旁边临时安装的水槽狂呕三升,接着憔悴宿醉地边塞着Bra中的胸垫或者拉裤裆上的拉链,跌跌撞撞地冲进某个办公室。很快就有新的神龙战士们从自己的隔间里站出来,梳着头发抹着空红奔向起落平台,化为五色霓虹飞入天际。

其实很多龙女和龙王也和张仲文一样直不起腰或者合不上腿,但是都还在全情投入地打着电话操作着电脑,根本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也没有人觉得他有什么身心上的异常。他心里忐忑不安地刚来到英持龙女的办公室门口,就见英持龙女带着两个高级秘书从门里走了出来。只见她瞥了他两眼,竟然很是高兴地问:“你德文怎么样?”

“还好。”张仲文咬着牙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说No的时候。

“跟我走吧。”英持龙女示意他跟在后面,左侧的秘书让出了位置,张仲文丹田沉气直起腰来,站到英持龙女身边随行。慧曦不知何时步伐精准地出现在他面前,跟着团队步伐的节奏边退边轻声说:“十点午餐会,和阿西尔环座的董事见面谈融资合作,这些是需要你说服的人员。隽持和临时调动回来的励持会支援配合你。”

慧曦递给他一份带着照片和资料的文件册。

“了解。”张仲文边走边翻开记忆起这些情报。

“他们下午一点的飞机回国。你只有两个小时。必要的各种工具和设备已经放在酒店房间里了。”慧曦抄着一个香水瓶开始对着张仲文喷撒。

正午十二点一刻。

张仲文用一个牙刷刷着牙,走在喜见幻境出口的门廊里,等候多时的慧曦拿着文件夹又跟了上来,继续交代道:

“十二点三十分,茶道馆会见天之川株式会社的女继承人,她的未婚夫会陪同参加,两点十分的时候,敏持会邀请这位继承人参观画廊,你有至少四十分钟的时间说服他的未婚夫。这是房间的结构图,红点是摄影设备的位置。”

“了解。”张仲文把牙刷递给慧曦,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擦着嘴,来到了电梯前,门开了,英持龙女在里面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下午两点。

张仲文单手扶墙站在电梯门口,继续听慧曦的工作指示: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篮球队员们的代言费控制在初始预算的80%以下,他们一共八个人,好消息是他们的经纪人现在被萤谷龙女四姐妹控制住了,坏消息是励持临时被派往海南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慧曦有点儿担心地说。

“知道了!”张仲文伸出手来。

慧曦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撒出五片白色的药丸,放在张仲文的手上。

傍晚六点三十分,张仲文在电梯里用一个棉球擦着眼睛,英持龙女白皙的脸上带着祥和的光芒,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电梯门又打开了,三男五女的天龙公关军团神光奕奕地出现在国际交换实习生友谊舞会的大厅中。集中拍照之后,各自端着香槟掐着时间低调随和地分散游猎入觥筹交错的人流,向早就安排指定好的政要子女们带着亲切的笑容逡巡而去。

于是夜里九点。

于是夜里十一点。

于是一点又一点。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有鳞的生物都是龙,而以龙为代表的高级智慧生物能统治这个世界是有原因的。而有些渴望幸福的生物们觉得美丽高贵的天龙们就是挂着晶莹的麟角在云端上飞行或碧海中遨游,这就是它们永远处于食物链下层的原因。

第一百零二天

新年新气象,这是元旦假日第一天。

张仲文下午四点爬回了家,冲进厕所栽倒在马桶上把胆汁都吐光之后,精神恍惚地看着门口愠怒的乔月兰,用最后一点点力气说:

“妈,先别骂……现在别骂我。我不行了,我要睡觉。”

“哦,你爸来了,你哥你姐还有笑茹都来了。”乔月兰看着缩在马桶下浑身乱颤的儿子,很痛心。

“哦……人呢?”张仲文气息奄奄地问。

“都来了两天了,下午带孩子一起出去逛街了。你睡会儿吧,六点我叫你吃饭。唉,不能喝就别喝,你以为你这种土蛇顶块西瓜皮,就能冒充庙里的龙王爷么?有能耐你别吐啊!”

乔月兰对自己的比喻很满意,白了他一眼进厨房洗菜去了。张仲文在地上躺着喘了三口气,勉强支持着爬了起来,来到自己房间一看,两副行李,自己的床应该是被哥哥和姐姐占用了——他的哥哥也是他的姐夫,这不是乱仑,因为这个哥哥是二舅母改嫁带过来的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长大后娶了大舅家的长女,但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被弟妹们叫哥哥。

沧海皓津玄持亲王府很小,只有75平米。

吉祥社会服务公司中高收入的员工在民间的生活资产消费管理规定很严格,一定要朴素低调,不然的话有钱的神族成员在社会上随便出一手花销几千亿,会给国民经济和社会秩序带来极大的混乱和动荡。也就是说,成神以后即便有钱,但是可以消费的方式和内容也很少,且这个还和年龄资历有关;张仲文当前生命年龄才28岁,即便他身家几十亿美金——在天神系统平均来看还富裕但是龙族里也就是刚脱贫——但是他能花销的地方也非常有限。

因为龙族不可以在陆地上置办房产,所以这栋离婚时从前妻手中掠夺来的小公寓房子产权实际上属于乔月兰。两室一厅一厨,外加一个极小的阳台,装修很简单,非常中低产。平时他自己住一间卧室,妈妈带着孩子住一间;亲戚来了之后大概爸妈带孩子住了一间,自己又总不回家卧室就让给了哥哥姐姐,还有一个表妹大概就睡客厅沙发了。

张仲文懵头懵脑地犹豫了一下,扑了客厅里妈妈平时休闲的躺椅,仰面很快就残喘着进入了梦乡。眼一闭时间过得飞快,迷蒙中听见很多人声话语,睁开眼睛发现客厅里已经坐着一大家子人正在吃饭,大概都看他的确疲倦,也没叫醒他。

张世荣的头发黑得违反生物规律——因为这是染的,59岁的他越活越瘦,家族遗传的三角眼不愉快地眯缝着(大妖精自主投胎也是挑人家的,外貌和家产很重要,千万别相信什么姻缘业报,那都是公关辞令渲染气氛的),他看见张仲文醒了,也捏着筷子冷冷地和自己的儿子对视。

张仲文非常害怕张世荣,这和他是什么妖怪什么怪物都没有关系。耿鸣带领的韦陀宫专案组如果考虑找他爸告状的话,估计后来也没有那么多复杂难堪的形势和结果。张世荣也很害怕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占据有利地形所以从来不表现自己匮乏的底气,且他早就有觉悟信心技术和这个怪物永据上风地血战到底。

“你上哪儿出差去了?”张世荣皱着眉头,脸上浮现蛇仙厂家负责人的微笑询问自己的产品。

“北京。”张仲文坐了起来,抹了抹脸。

“小文呀,你变得越来越帅了,姐今天回来一看,半天都没认出来是你!”他的表姐乔笑梅放下筷子,回头伸开手习惯性地做了一个要拥抱他的姿势——但也就是个姿势——很快就缩了手,用无论怎么精心化妆修饰还是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生活乏味的中年妇女的脸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呵呵……”他的表妹乔笑茹捧着饭碗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乔笑茹并不知道妖怪哥哥的进化史,但是对张仲文的私生活很了解,因为他们俩工作之后曾经合住过一个房子,张仲文睡过她的男友,乔笑茹也睡过他的男友,一度反目,但是毕竟骨肉亲情还是占上风的,真爱什么的都是浮云。

“小文,工作很忙啊?”他的表哥兼姐夫杨立功友善地转过身来,用手指抬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露齿而笑,齿上挂着刚碾碎的菜叶。

张仲文看着这个腰围马上就要突破三尺四,腮帮子上的肥肉好像马上要成熟坠地的柿子,发际线不远处正隐约浮现地中海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长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冷静地说:“还好吧。”

“洗手洗脸,吃饭!”乔月兰催促道。

于是家人团聚,共享元旦晚宴。

“小文,你们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呀?吃完饭详细介绍一下,听小艳说你混得挺不错的,把你哥也弄进去算了!”姐姐说。

“张仲文你和蔡丽艳什么时候复婚?”爸爸说。

“小文你现在真款,全身都是名牌,国内这些都有的卖么?”哥哥说。

“亲爱的哥哥,为什么我用你的网线上不了网啊,好像显示网络已经连接上去了,但是打开都是些奇怪的乱码网页?以前和你住一起也总这样,烦死了!”妹妹说。

“我一直怀疑他那个公司是搞传销的,唉!”妈妈说。

“小文你去北京都不穿毛衣啊,也没个行李箱的?”姐姐问。

“他的话还有个信么?”爸爸说。

“小文你刚才手机响了,我想给你接一下,但是我连那个盖都不会翻,你那是什么手机,很高级先进的样子。很贵吧?”哥哥说。

“张仲文我又辞职了,我打算过完年去深圳。”妹妹说。

……

张仲文看着周围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脸,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他们一些什么。他知道这些人很关心自己,但是他们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爸爸妈妈除了变老之外没什么变化;但是曾经温婉善良勤勉贤惠的姐姐,现在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靠打十八个小时的麻将度日,曾经好吃懒做不学无术骄纵势利的妹妹,嗯,现在还是那样,区别就是发育成了一个嫁不出去的波霸荡妇。他曾经一度心力焦悴倾注十六年的时光打算占为己有陪自己平凡一生的哥哥,嗯哼,果然很平凡,平凡到让他心中默念:

“Thanks God, I was right! Those stupid flowers really paid off   otherwise I would cost much more to dump this annoying pighead!”

吃过饭之后,杨立功拉着张仲文在茶桌上聊天。杨立功学历很高,是德国留学回来的硕士,但是一直受困于岳父的家族企业,虽然工作清闲衣食无忧,但是总觉得抑郁不得志,人到中年之后牢骚更多。

张仲文几年前就已经总结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抱怨中的核心主旨。

第一:他觉得家里人看不起他。

第二:他觉得周围的同事邻居二大妈三大爷看不起他。

第三:如果他大学毕业之后独立发展,那么现在他可能或许应该怎么样。

当然,因为在张仲文家的客厅里聊天,周围有长辈家眷,第一和第二的含义不明显,说得很晦涩;第三点的思想是和恭维张仲文的话一起表达的,结果导致旁边的乔笑梅时不时地插话反讽和幽默的冷笑。

于是很快杨立功就表达了对张仲文与蔡立艳离婚的支持,他非常赞同张仲文争取自己自由和幸福,不向传统家庭压力和社会舆论妥协,好像很了解蔡丽艳似的数落了她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人酗酒成性有很多贫穷愚昧不可理喻的亲戚的缺点,并且评价张仲文在整个离婚过程中表现得很霸气很男人。

张仲文在五年前就已经和他没有话题可以沟通了,他在心里只有一个要求不高的期望,就是这个哥哥能对姐姐好一点儿,不用多好,能达到自己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关系标准就可以了。在杨立功絮絮叨叨口水横飞的过程中,他攥着沙发垫子,盯着杨立功的手看。

杨立功的手保养的还是很好的,因为他不做什么体力活,养尊处优的男人即便身材发福脸上起纹,但是手和年轻时代不会有什么变化。这双手指细长莹白如玉的手会勾起他很多甜蜜中搅拌着惨痛的回忆。

很快张仲文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杨立功手上戴着一块手表,欧洲名牌,于是很好奇地询问他:“哥,你的表哪来的?”

“我出差买的,情侣款,你姐也有一个。”杨立功得意地说。

“哦,真大方。”张仲文瞥了一眼旁边沙发上看电视的姐姐,发现果然姐姐手腕上也带着一款相似的手表。

张仲文有一个朋友叫余怀忠,他不仅仅是阎罗王,也是一个手表意银研究专家;张仲文也倒卖过手表,不是专家,但是能看出一般人不了解的基本问题。

他瞥了一眼杨立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双卡双号的山寨品牌——为什么对服装和首饰也很讲究经济条件不差的杨立功要用这种价值几百块的国产手机呢?

如果张仲文没猜错,这是因为这些手机有很多古怪而又实用的功能。

他抬起头,观察起杨立功的脸,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一年胖过一年的胖子开始用润唇膏了?他并不在意脸上的脂肪粒和色素沉淀,也没有处理眼部的皱纹和眼袋,但是他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开始习惯性地使用润唇膏。他的工作不需要风吹日晒,也不需要说很多的话,但是他饭后就开始就规律性地涂抹一种男士润唇膏,还是有催情成分的。张仲文觉得他和姐姐关系再好,也不需要在外人家里饭后就立即补充能让女性身心舒畅的化学物质。

张仲文不想再观察下去了。

他有一个朋友叫白二,白二的眼睛曾经有一个强大奇妙到令天神们都艳羡的功能,那就是可以观看古往今来万事万物既有和既定存在的“乾坤全示”。张仲文现在突然理解为什么白二那双眼睛失去了神奇的功能,却一点儿遗憾和惋惜都没有,相反变得更加乐观和上进,活得比以往的几万年都更加轻松愉快。

“对事物的存在方式来说,你的认知结论只对你自己有意义。”

这是白二对朋友们最坦荡的告诫。

张仲文疲倦地仰到在沙发里,眼神无情地看着身边这个被人间烟火熏染得面目全非的人,发出哧哧的闷笑,半天之后闭目长嘘:“大功哥,对不起,我尽力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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