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后来“琼都八士”里横空出位的九公子的开始了。
104.神仙美眷
昭帝末年,在一场瑞雪下过之后,举行了昭帝的退位大典,以及对睿王秦怀珏的储君加封。
至于怡亲王秦怀瑾,这个之前被认为两党相较,不分伯仲的另一位王爷,却借病主动放弃了对皇位的争夺,终日居于府中。
曾经的亲信借故探访,却也是连面都没见着,只得了由怡王亲随递上的简信。
而这些简短而细致的亲笔信件,却是让这些持信之人莫不在朝堂上以袍袖掩泪,在昭帝面前深表怡王大义仁厚,也随之表现出自己对洛国的赤诚之心。
昭帝自然是将这些简信收上来看了一番,沉思良久,传于众卿览阅,让上下之人皆了解到怡王的宅厚仁心,深明大义。
群臣皆诵,昭帝也随之大为褒奖,赐金银珠宝两车,外贡锦帛数匹,良田百亩,以及“恭谨仁义”金牌一块,让福公公亲去怡王府宣旨宣恩。
怡王秦怀瑾携王君安然,以及府内上下,隆重谢恩。福公公以及随从十六人,皆查着夫夫二人气色不虞,就此也就证明了这怡王生病所言非虚,而这身处病患之余,还费心费力的为朝堂之事忧心,为门人开言通心,实在是宅心仁厚都不能表其心性,唯有“盛德清明”能言一二。
……当然,至于其中真相究竟如何。
——王府亲信皆望天,佛曰,不可说。
同年十二月,在昭帝禅位之际,身为四大京王之一,却在很早的时候就褪淡了年少时候英雄辉煌的南王,带着王印以及手里的兵符,禀明朝堂以及圣上,希望能卸甲归田,再去南北各地细细畅玩,品江山美景,自在洒然。
朝堂上自然是又是一番惊愣,这四大京王缺一个,在这新帝尚未上位之际,可就有的评点了。从下面的皇亲贵胄中选,选偏远的不够合理,选亲近的又有失公允。
此时,宰相出面了,说既然怡亲王深明大义,不愿兄弟相煎,而南王豁然,无意于高堂,那就干脆让怡亲王承京王之位,南王膝下无子,如此一来,四处通畅,百来无恙。
群臣一想,似乎还真的可以,遂向圣上启奏禀言。而储君秦怀珏也站出来,向还在思索中的昭帝劝言。
昭帝最后自然是同意了,只是对四大京王进行了一番并无太大变化的变动。
秦怀瑾接了旨,因为新帝尚未登基,所以他还是怡亲王。倒是让他成为了洛国历史上第一个身兼两王的人。
而因为‘怡’乃皇典礼所出,所以这暂时身兼两位的秦怀瑾,改王号为“怡南王”,多简称为怡王。
——而从始至终,谁都没有去管那个已经必然是落败了的皇长子。
而随着皇长子的外戚被诸番翻出贪污枉法之事后,这皇长子最后的依仗也渐渐的没有了。
他也就不得不选择姑息下心中诸般的野心与妄想,在自己的府里忙的焦头烂额,郁毒不已,对手下之人也愈发的没了表面的模样,动则打骂,严则挑断手脚经络。还时常流连于烟花柳馆,在一次醉酒出言“非凡”之后,被从后门扔了出去,时值严冬腊月,在深巷里冷冻一夜之后,寒气袭体,被人发现了送回王府之后,再就一直卧床未起。
洛国四百三十三年春,新帝秦怀珏登基,尊“羲帝”,国号由他亲自定名,曰“永安”。
在社稷高台之上,这几乎可以说是洞彻天下的几句话一出,居于九阶之下的怡南王脸上登时就有些黑了,在他身后半步的少年,还在乖顺的仰着头聆听圣谕,在这琼都仅次于最高位置的地方,细细的感受着这一刻,在诸山之间回荡的雄浑之声。
于是,在怡南王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寒意了。
上面,将社稷恩典诵完的新帝,身着明黄龙袍,长身玉立,面目不怒自威,神色傲然,真像是足踏万里河山的千古帝王。
一时间,看着上面那道挺拔的身影,下面的群臣众将,无不俯首高呼万岁,声音之响,震彻方圆数里的山峰群峦,一直传荡到了更远之外。
江山旧主换新君,乾坤万里定风云。
仪式一过,手握重兵的几位大将都主动上交兵符,连同怡南王手中的小股兵力,也一并交了上去。
三日后,兵符所持之人,只做了小范围的变动。唯独怡南王,在朝堂上,坚决表明,绝不要这兵力,几页洋洋洒洒的陈情表深切的表达出了他想要做个闲散王爷的心意。
永安帝自然是没有立马答应,在连续三天的早朝怡南王都只围着这一件事打转之后,点头答应了。
然后,他在次日的早朝上就没有再看到那个日子貌似越过越滋润的怡南王,只剩下一封由中书部呈上来的简短奏章,上书云:臣,力微薄,只是略懂挥毫泼墨,留于朝堂之上也只是占了那么一席之地。昨晚观月朗星稀,南宫朱雀分明,觉得是个出游的好时节。故携着内君,匆忙出行去了。望圣上,勿念!
看完了简短奏章的永安帝,回应的是俊脸一黑,直接将奏章也扔到了一边的金鼎里。然后继续上朝,处理各种他以前没有体会过的一箩筐糟心事,上到城郡边防的大事,下到某个四品大臣一年之内不合规章的娶了数个小老婆……
三个月之后,永安帝略微适应了屁股下的硬邦邦的金座,便赶紧的将剩下的一些事办了,比如让睿王妃顺升至皇后,将之前在王府里比较宠幸的几个侍妾侍君顺着一封一赏,该打发的一打发,处理完了之后继续在御书房里与一堆的奏折相斗。
至于后宫的位置划分,呵,新上任的皇后干不了的话还有皇太后呢,急神马?!
之后,昭帝时候颇显冷情的后宫,也终于是添上了些微的热闹。皇后宽仁慈厚,对下赏罚分明,举止有度,热闹起来的后宫倒也没有让皇太后不愉,考察教导两月之后,才做了几个月的皇太后就将后宫大印交给了皇后,然后跟着几个太妃移去了别宫,修身养性,自在清净。
而这几个月以来,怡南王就只回府过两回,只上过一次朝。其余的时间,带着养的日益宠爱的亲亲小王君四处溜达,看完风景就写诗作画,再吃点各地的特色食物,再一边玩一边等属下传来琼都之外的地方的各处胜景。
永安二年春,齐北侯上朝申请退下北疆主帅之位,羲帝这会没有太过犹豫,接过虎符转手就交给了齐小将军齐战,然后理所当然的说:“这北疆,只有齐军能驻。”挥挥手,表示什么话都不愿意多听的跑回了后宫里,去逗弄几个藩国进攻的小玩意,比如几只白茸茸的团儿似的碧眼猫,还有尚待驯化的良驹,当然,还有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儿。
齐战回琼都了,安然在外面肯定也待不住,连夜就和秦怀瑾跑了回来。这素来感情好到不行的兄弟俩,差点没当着秦怀瑾的面抱着来一番相互安慰。
虽然没有来个拥抱,但那亲热劲儿,还是让这在这事上心眼实在是很小的怡王眼红了。于是,当天夜里,安然也就少不得受了几番痛苦与欢愉交织的罪。
这么久才回来一次,自然是要去皇宫里参加宴席。秦怀珏有意让人将那几个稀奇又没什么害的小玩意儿在宴席后带出来。也的确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当那几只白软软的小猫跑出来时,安然的眼睛都直了,怎么的都不愿意挪开,满心满眼的都是好可爱。
还刚好有两只特别的通人性,被安然抱住了也不挣扎,还软乎乎的喵呜的蹭着。
无奈的扫了一眼现如今已然是被他给宠的有些娇贵了的安然,再扫了一眼上座的噙着淡笑的皇帝,秦怀瑾的脸瞬间就有些黑了,当看到已经身怀三甲的秦芳菲不顾宇文华的阻拦也跑了过来咋呼时,就更觉得额头抽疼。
最后,一窝五只小奶猫被安然一人给抱了两只走了,心情愉快的少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用心可疑的皇帝笑着表示感谢,然后被自家王爷直接给揽着走了。
在明亮华美的灯光下,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秦怀珏无奈的笑着收回了眼神,起身,拍了一下绣着五爪金龙的锦袍,在一堆宫女侍从的簇拥下走了。
他想,也许这个时候心里连失落都几乎没有,是因为真的看淡了吧。也许,在登基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的放下了这些所谓的儿女私情。现在,这两人处的的确很好,一言一眼都带着自然而然的情谊,他能给的除了祝福,就再也没有什么其它了。当初那个是他父皇的男人所说的是正确的,因为他看得分明,如果这个少年在自己的身边,他是不一定能护得这般周全,也不可能看的这般重。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是?!他不是秦怀瑾,世上也只有那么一个曾叫他心软心柔过的名叫安然的少年。
两日后,齐战以齐军主帅之职启程回归北疆,同行的居然有被秦怀瑾护在身前的安然,这两人同乘一骑,刚开始还跟上了速度,后来就是齐战让副官去打理队伍,他跟着这两人在一旁不紧不慢的驰骋。
相伴的三日,通过已经褪去了不少青涩稚嫩的少年略显兴奋的讲解,他还真品味到了不少平时没怎么注意的美景秀色。
但也只是三日,三日后,三人作两路,分别时再不舍,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齐战告别之后,挥手扬鞭,胯下骏马飞驰,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岔口的尽头。
这次,他没有回头。
等着那一人一马彻底的没了影子,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秦怀瑾才低下头,亲了亲怀里人的侧脸,轻声道:“我们走吧。”
安然擦了擦眼,才轻轻的应了一声,也轻轻的喊了一声,“瑾”。
马蹄声响起,衣袂随风翩飞,空中交缠的黑色发丝,如这两人一般。
——这一世风景,我陪你共赏!
——正文完——
外篇:齐战
01.
古来多少看起来光辉显赫的英雄,在背后却是凄凉的无泪可流。因为他们是英雄,是无数人的信仰,是他们精神的支柱,所以他们不能脆弱,更不能懦弱,肩膀上压着的重担仿若泰山,他们还是得如若无事的扛着,让那些用目光追寻的人知道:我还很好。
——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过的很好,你也就可以安心,过的更加幸福而美好。
别的“英雄”藏于最隐秘处的初衷是不是如此,齐战不知,他只知,在过了这么多年后,在他的子女都能驰骋北疆的现在,这份不可为人道却让自己既欣慰又心酸的初衷,一直未改。
估计,一直到生命走到了尽头,也不会改了……
他曾经深爱现在也依旧鲜活的驻扎在自己心里最柔软的一处的人,从他决定放手开始到现在,到以后,都一直过的很好,很幸福,有深爱着他的男人,有懂事体贴的孩子,还能顺应心意的进行他所喜欢的事,闲游大江南北,玩赏天下风光,笔录世间华彩。
一世安然,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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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在齐战的记忆里,并不是一个多美的词语,虽然他生在声名显赫的齐北侯府,父亲就是这国家的“战神”,也依旧没法改变最开始最开始所经受的来自于亲情的磨难。
身为一个豪门大族里不上不下的第三子,生母还只是一个侧室,这种颇为招灾的身份,实在是有些要命,尤其是当爹不亲娘也不爱时,就更显得孤苦可怜了,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这么觉得。他过早就明白生活这个词语,尽管他时年也不过七岁。两年的时间,加上生死的考验,都足以让他尚且稚嫩的心一夜成长。那些善心的下人力所能及的照料他虽然沉默着却是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而那些位卑却极爱落井下石的下人的言行举止过分了的就暂且记着,无关的就忘记,反正来来去去的就只有那么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那个美艳却善妒的二姨娘院子里的人。
当然,最开始时,他并没有这么的沉默淡定,任谁被直接指明了被生母抛弃都会用愤怒来掩盖被戳中的悲伤,可是时间长了,认清了一些事,也就觉得没什么所谓的了。相比于那个英气漂亮而又陌生至极的生母,齐战甚至觉得这些人都算是好的了,毕竟这些人只是说些难听的话,还碍于尊卑的差别并不敢太过分,完全的不同于那个女人的心狠,利用骨肉亲情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尚且只有七岁的孩子冰冷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墨黑的双眼却凌厉的仿若猝火会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偶然看到这一瞬间的周叔,为之怔愣了一下,便悄悄的退下了。他是出身军营的人,论及同情心,还真的没有太多太多,而且宝剑不磨出鞘不利,相比于那个只手便能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这一个,还真的只能说是个孩子。
耿直而纯粹的孩子,就算是冰冷着一张脸,在人前冷漠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一转身,就立马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露的完完全全。
单纯的发泄着心底的愤怒与悲伤的孩子,与无声叹息着悄无声息的退下的管家,就这么各自回归各自的世界当中。偶然之下看到了的当做没看到,没注意到的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偶然得知。
所以,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忘年交,三百多个午夜里的指点与瞅着空隙的锻炼,以及跟着西席读书识字,慢慢的显现出了早些年未能凸显的聪慧时,这个七岁出头的小小少年才逐渐的在这个深府大院里被传了两句,并且还被深居简出吃斋念佛修身养性鲜少理会内府杂事的大夫人耳闻了,这才算是真正的出现在了人前。
当时,齐战跟着特意前来的侍从前往那处他只是耳闻过的院子时,他心里想着的是两句话,都出自那个打扫院子的瘸腿老兵之口:太多的天子骄子,并不如世人以为的那般一生顺畅,青云直上,但是你的出身,就在最开始决定了你以后所应该维护的尊严,至死都不能退下一分一毫。另一句是,人生如战场,不能对别人狠,那就只能对自己狠。
他听进去了,只是没料到开头,也没有料到结果罢了。
——四字概括:有缘无份。
大夫人吃斋念佛已经有些年头了,本来身子就孱弱,加上这一身的慈和,实在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妇人。对于齐战而言,更是这样了,他的母亲是军营里出来的美英娘,性格也带着军人的铁血果决,五官也是一种带着凌厉的漂亮,远远的没有大夫人这种温柔慈和之气,让人看得舒服至极。
这个性子柔婉的妇人柔婉的笑了笑,嗓音带着一种让人心暖的温柔。她只问了一句:“孩子,你愿意让我来照顾你吗?”
“……”小少年齐战有些愣神的看着,心里滑的一系列思绪却是缥缈而迷茫。
大夫人也没有催,依旧一脸宁谧的慈和,稍后处周叔微微垂首,安静而恭敬的站着。在沉默不知道多久后,齐战点头了,在一个人的提醒下,尊敬而有礼的行了礼,改口唤道:“大娘。”
之后的事就顺应得多了,齐北侯府的第三子随着他本身的发光散彩而逐渐走到了人前。期间,代替他那母亲照顾自己的大夫人就只是如同一个平常家里的孱弱母亲,尽心的为他安排打点好生活上的一切,三五不时的一起共餐,不冷落也不过分热络,只是从始至终都是那般的温柔慈和。
大夫人这般做派,让彤姨都没有什么话说,她能明言暗语的诋毁大夫人的用心,在言语时却不自觉会顾忌几分;她也能指桑骂槐的说齐战亲母不厚旁人多劳,却在潜意识里就认定了他是侯府的三少爷,是她的儿子的异母兄弟。说坏心,她也没有太大的坏心,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安稳的生活下去,就是心眼太小,却又竭力出头,喜欢争来夺去。
也因此,少年早熟的齐战对于这个整日妆扮的跟只孔雀似的二姨娘,总也是选择性无视,实在是言语太甚,就抬眼,用冰冷的眼神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耐,以及对她无故找茬的漠然。而那双与那个男人极为相似的眼睛,以及里面的冷硬,倒也真的让彤姨没再自讨没趣,顶多就是在意外相逢以及月旬的共餐时含枪带棒的嘀咕几句,泄泻心中的无名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