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侯府是家,怎么会不回?只是三哥要开始忙了,回来的次数会变少,也许一年才能回来一次,也许两年才回来一次……”齐战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带着不舍,带着憾然。
安然垂着眼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仰起头,眼睛因为想到了满意的方法而微微弯起:“如果三哥两年都不回的话,那然儿就去北疆找三哥。两年后,我就真的快长大了,也许到时候只会比三哥矮上一点点!”
安然用两指比出了一点点距离。
齐战感觉心头一边冷的麻木一边又热的让他喉头发干,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后,他才笑着点头:“好,到时候只比三哥矮一点点。”
他的然儿啊,总是想着长大,总是羡慕着他们的身高……可是,三哥只想你快乐安然一世,成长带来的烦忧太多了啊。
安然看了一下比他高一头的齐战,蹙起眉头,有些担心的问:“能不能多矮一点?”他感觉如果他要长三哥那么高的话就要每天吃好多的东西才行,可是,现在他就已经被瑾逼着吃了好多了,真的吃不下了更多了。
“可以的,然儿想长多高都行的。”齐战看着还是纯净的如同稚子的少年,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眉目间的忧色与沉郁也松散了不少。他习惯性的想着自己也许不能再这样贴近这个少年了,却是差点忘了,他的然儿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足以守护他的男子。
一个承诺了,会好好照顾然儿的男人……
89.此般神医
在傍晚时候,即使是安然想继续留在侯府,可是皇宫里直接派人来请,说皇太后请去吃回门过后的家宴,这可是不能不去的。
早在午饭过后,齐北侯便和齐战一起去郊外的围场上清点兵将以及物资去了,这时候还没回来。大夫人看着那担忧着一张脸的小钱子,那是太后身边的用的挺顺的一个使唤,机灵,办事还牢靠,嘴巴挺能说。这会儿看着那安然不舍的样子便露出一副“奴才为难啊!”的委屈模样,看得大夫人想说两句的心都没有了。
更何况,这奴才也懂事的很,一过来就说太后太妃挂念着她,还让她过些天一起去华严寺听佛经去,修身养性,平年佑岁,那可是句句都说的大夫人心里欢喜的,也就更加的不难为他了。
在门口叮嘱了两句后,看着那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走远了,大夫人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也算是明白看过来了,这孩子到底是出自哪里了,也就当年那两个风姿无双的人能生的下这么得人疼的孩子。
当年那与自己年岁相当的白衣宽袍的少女,在自己及笄礼上的一曲福之舞,被遮在白纱下的容颜看不清,那动听的声音却是传了过来,送来代表圣灵的诚挚而圣洁的祝福……
皇家的家宴,即使是用的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吃的,可是其间身份的差距,还有被融进血液里的礼仪,到底还是不比寻常人家的无拘无束其乐融融。
安然隐约的觉察出来了,但是即使是在侯府里,围着一桌子吃饭时照样有差别,只是他每次都被爹爹给关照起来了而已。而现在,肯定是轮不到他说话的,更何况碗里一直都在增加的菜,让他实在是没法抽出空去安静的桌上其他人的脸色或者是表情。
于是,这一顿饭里,安然毫无意外的吃的有些撑了,而且估计是唯一的一个吃的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起的人。太后的笑意他没有看到,昭帝的柔和的眼光他也错过了,落到碗里的由秦怀珏伸直了手才送过来的一片牛肉转瞬被秦怀瑾给夹开了他也就看见了一双筷子,他的八姐现在的睿王王妃有些复杂的视线他还是没有留意……
吃过了饭,喝完饭后的压食茶,四处已经是霓灯高挂了,两位年老的摆摆手就坐着车辇回自己的寝宫了,年轻人的事她们这些老人就不想搀和,早睡早起,修身养性,诵经念佛,落得安宁自在。
昭帝在太后们走后也只多坐了那么一小会儿,开口说了几句便就让人各自回府休息,顺便将次日的请安给继续免了。
看着那纤瘦的身影连同着身边的挺拔男子出了门,昭帝嘴边的笑意便淡了下来,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沉痛,然后慢慢的回归平静。
有些事,真的是除非死,才可以忘了的。
秦怀瑾陪着安然不紧不慢的走,为了配合身边人的步子,秦怀瑾很自然的将脚步放小了一些,然后微微偏头看着吃饱喝足了这会儿看起来有些慵懒的少年,星眸灿然,唇边笑意清浅。
这样太过于自然美好的画面自然是让不想走快又不想靠近的秦怀珏如同吃了一记闷拳,宽袖下的手捏紧了一下后放开,沉着步子过了九龙白玉桥便立马将等候的轿子招了过来,闷着头就钻了进去,冷冷的开口:“回府。”
齐芸也上了后面的轿子,唇边的笑意依旧温婉,带着大家闺秀的典雅与柔美,进了轿子之后,才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垂下的眼睫微微抖了抖后,再抬起时一片平静。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齐芸,你从前往后只是一个叫秦怀珏的男人的正妻,是现在的睿王王妃。
至于以后,齐芸让自己停止去想。有了那个人的承诺,她需要的只是当好一个王妃,当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睿王王府的女主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这很重要,也很必要。
看着那两顶轿子在护卫下消失在宫门口,安然不解的偏过头:“珏大哥很忙么?”
秦怀瑾点头:“很忙。”
“……”安然定定的看了秦怀瑾一眼,将头偏回去正视前方,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去补充着问一句:你怎么这么悠闲?
安然觉得,如果他这么问了,肯定会有不太好的后果,
少年想的太天真,不知即使没有问出口,他的眼神也已经将他出卖了个干干净净了。秦怀瑾唇边淡笑依旧,看了一眼很正经的看着前方的安然,想起这时候应该在王府等着了的一人,印着少年身影的眼里都带上了笑意。
只是那笑,意味不明。
刚进了王府的大门,秦怀瑾就知道一切如他所料。
站在大堂前的青年,浑身素白,连头上的头巾都是只在边缘嵌了一圈银线的雪缎,面色带着病弱的苍白,唇色也是淡淡的,两条修长的眉是雪一样的颜色,一双眼睛倒是黑漆漆的,跟那一看就很顺滑的乌发很相似,只是在肤色的对比下就显得肤色过于苍白头发过于漆黑了,在明亮的灯光下,整个看起来三分人七分鬼。
安然初开始一看,瞬时被惊的倒退了半步,一向温润的双眼瞠大,带上了几分惊惧,若不是手还被身边的人握紧了带来了几分温度,他都要跳脚了。
“别怕,然儿!没事的,别怕!”见安然一脸的惊惧,秦怀瑾还是心疼了,一开始打算的借着初次见面便立下“惊慑”的心思都去了不知名的角落,现在他只想,别真的让人吓到了。
将安然的脑袋偏向自己这边,秦怀瑾赶紧冲着还在一脸冷静实则尽是茫然的看着他们的‘某鬼’赶快进屋。
——他让这人赶回来可不是为了吓人的。
药独活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站在一处光明正大的相拥的两人,抬头看了看房檐上挂着的大灯笼,转身一闪便进屋了。他记起来了,看着相拥的两人要避开,就像是看见大师父和二师父抱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不然大师父会直接一把药粉扑过来,没个三五天绝对的解不了。
那是他用二十五年收来的教训,太难忘了。
“没事了,不怕!他是我请回来的大夫,不用怕。”
秦怀瑾柔声宽慰着,他的话音落下后,安然便小心的将脑袋探出来看了看,没看到那个“鬼”后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没多怕,只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如此长得像是书中描述的“鬼”的人,被惊住了神罢了。
“他是大夫?”这句话安然带着太多余明显的疑问,他从小的身体就不怎么好,见过的大夫有很多,在他的印象里,大夫就是那种留着长胡须,目光和蔼,头戴方帽的伯伯或者爷爷级别的。
刚刚看到的那个太像是鬼的青年没有一点符合他的认知。
见过他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是大夫!秦怀瑾将这句话在嘴边溜了一下便咽了回去,肯定的回答:“按照江湖上的称呼而言,他是个神医级别的。”只不过被称为了鬼医。
一代神医加魔医的亲传弟子,成为了鬼医,也算是一种继承吧?
“……神医?”安然理解不了,但是想到请了大夫回来肯定就是为了治病的,不由得有些担心了:“府里有人生了重病?”
秦怀瑾看着那含着担忧的清澈的眸子,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说让人下山来是为了给你调养身与体,好早点成就夫夫该做的事!这样的话,秦怀瑾觉得没有看着那双清澈的双眼还好,看着了还真的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真的有人生了病吗?”看着秦怀瑾那犹豫的面色,安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便很认真的给自己的挖坑:“那就尽快开始的好。”生病的感觉很不好受,这个他深有体会!
秦怀瑾无语的看着面前抬着小脑袋看着自己的人,本来他还在想要不要将步骤放缓一些,先养好身体再说,可是,这句催促的话一出来,他真的又动摇了。
于是,秦怀瑾决定坦白一部分:“然儿,你的身体不太好,让他帮你调理可好?”
“他是来帮我调理身体的?”安然更加吃惊了,随即又有些感动,想到自己这的确算不得好的身体,如果那人真的是个神医,帮自己调理好了,那样以后爹爹三哥以及瑾就不用这么忧心了吧?
“你的身体实在是算不得好。他是神医的嫡传弟子,医术信得过。”秦怀瑾回答的很平静,目光也很平静,只是神情夹着一丝暖心的温柔,让安然看着心里更加感动了,感动之余还有些莫名的惊悸,心跳再次有些不稳。
对着这样温柔的秦怀瑾,安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了视线,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一直是他心向往之的,而现在瑾特意为自己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安然想了一下,觉得这是怎么也不好拒绝的,点了点头,倒是不再说话了。
秦怀瑾看了一眼那脸颊染着薄红的如玉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带着人便进去了。这站在入夜了的大堂口聊天,可真的不是个好的聊天环境。
两人进去时,药独活已经在平静的喝着第二杯茶了,神色依旧幽冷一片,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没有丝毫的抱怨。想当初的很多年里,大师父早上说了一句待会儿来当下手,他一个包子没吃完赶过去后,大师父和二师父抱在一块了,门也就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再打开时已经是中午了……
所以对于在这样磨练脾气的环境下长大的药独活,甚至对秦怀瑾两人进来的速度感到了那么一丝满意和赞许。
于是,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放下杯子,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安然的身边,出手如闪电的捏住安然的手腕,在安然从惊愕中回神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倒了一杯茶。
秦怀瑾伸手在身边脊背都有些僵住了小王君手臂上安抚的拍了拍,抬眼看向药独活问:“怎么样?”
药独活放下已经端到了嘴边的杯子,冷着一张脸,幽幽的声音响起,听着让人觉得有阴风在身后吹。
“从面色来看,尚算可以,在膳食的荤素搭配上注意一下便好;就脉象而言,体虚脉弱,思虑过重使得脉象带着轻微的紊乱,精气不足,需要长期的温养。”
说完这些,药独活看了一眼天色,平静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明天再细细的诊断一次,顺便开个药方。嗯,就这样,明天见!”
于是,安然有些呆愣的看着那白衣的青年一本正经的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襟,然后他看了一眼门口,一道白影闪了一下便不见了……
“然儿,别在意,他就只是医术和轻功好。”
“……”安然吐气,好担心这人是真的鬼呢!
90.依赖的心
次日,天才蒙蒙亮,安然便忽然的醒了过来,片刻后缓过了迷糊劲儿,然后便第无数次无奈的感受着拢着自己腰的胳膊,还有自己靠着的强健结实的胸膛。
他现在都懒得去脸红了,更别说去花费半天的脑力劲儿去想每次睡前的所谓申明,——反正瑾一句“不这样睡那该怎么睡?”的反问自己就没什么话说了。
而且,习惯了这样的睡觉模式后,安然觉得也没什么,背后那温暖的胸膛的温度很好,暖暖的,那是以前自己盖着厚厚的被褥所体验不到的温暖。
让人有些贪恋。
轻轻的那只胳膊放到一边,安然打算起床,睡前他在心中一直告诉自己今天清晨三哥便要出发去北疆了,自己要去送行,所以早上要早起。
寝殿里只留下了几盏笼上了纱笼的烛台,暗淡的光晕堪堪透过笼着大床的纱帘,四处静谧而安宁。纱帘上的模糊的人影更是朦胧,影影绰绰,只是下一瞬,支起的影子便倒了下去。
将人半压在身下,秦怀瑾眯着眼看了一下便将脑袋放在了安然颈窝边,出口的声音还带着睡意的低沉,性感迷人:“天还早,等会儿再起也不迟。”
安然不适的将脑袋偏了偏,忽略掉喷洒在脖间的湿热的气息,低低的回答道:“爹爹和三哥待会儿就要出发了……”他想去送行。
昨天的对话还是让安然有些一些不安,他担心现在身份更高责任更重的三哥真的会去个三年五年的,侯府里面在爹爹和三哥走后几乎全是女眷,自己现在也是瑾的王君,就是回去估计也不会单独在那边留宿……这种像是一夕之间全都要脱离的感觉让他的心都难受的要皱成一团。
将人给完全的抱在了怀里,秦怀瑾伸手捏了一下安然挺俏的鼻梁,无奈的叹气道:“你就不能别乱想,侯爷和齐战去北疆是保家卫国,边关稳定时自然是有假期回京的。昨天大夫还说你思虑过重,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愿意改!”
“可是,”安然握住那捏完了自己鼻子改为摸脸的手,头微微扬起,眉头却还是轻蹙着的:“昨天三哥的话好像他们会离开很久。”
秦怀瑾用脸侧将那微皱着的眉头磨开,却没有打算再跟之前一样抚慰的开口,而是淡淡的说:“我之前答应过你,如果侯爷和你三哥真的要去很久,你的身体也经得起赶路的折腾,那我带着你去北疆看他们。
可是,现在他们还没走你就开始这般忧虑。你这般依赖他们,如果他们受个伤,或者说是几十年之后你的爹爹他们魂归……你到时是不是得随着他们一起走,选择与我阴阳两隔?”
这一串话说完,秦怀瑾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他收回了手。这些话虽然不乏话赶话造成的结果,可是也未尝不是他的心声。他承认,在娶了这个单纯的少年的事上他用了一些手段,但是到现在他陷进去了,这人却还是站在安全的地方,用懵懂而清澈的视线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并且无动于衷,是个人都会有些生气。
而他自认不是个圣人,更不是一个可以仁慈的会普爱苍生的佛者。
他看中了的,放在心上了的,就应该从身到心,从外到内,从肉体都灵魂,都是他的。
安然也愣了,定定的看着因为光线不明而看不清的枕边人,清澈的眸子里涌上了茫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慌失措。收回去的温热的手让安然觉得这让他贪恋的温暖都要抽离了一般,那种恐慌让他来不及想便伸手去拉。
“别……”从小到大,除了爹爹和三哥几人,就这有这个人对自己这么好了。即使这人会让自己的心出现莫名的悸动,那种慌乱中带着甜蜜的酸涩让他深深的不安的同时却又有些欢欣,这样复杂的从未有过的情感让他想逃避,可是,安然承认在这一刻,他还是舍不得这样的温暖就此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