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人心思各异,谁也没发现英娘眼里划过的一丝疯狂!
侯府门外。
齐北侯看着他最器重的儿子利索的翻身上马,果断决然的离开的背影,心里甚是欣慰,但在转头察觉最疼爱的孩子半隐在大门里的失落低沉的侧影时,眼里划过一抹无奈。
两刻钟前他也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先欣慰后无奈!
当时在书房里。
“父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你即刻下去准备一下,连夜返回北疆。”
“……是。”齐战没有问原因,他知道这些不用问,只需要听从。
上座的男人也知道这个决定有些残忍,一年多未归,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来不及欢聚就要分离了。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想让自己的儿女不用受苦受累、来回奔波,但作为洛国“战神”代名词的铁血侯爷,他不能自私!西北的战事稍触即发,北疆离得较近,恐生变故,总得有几个压得住的人在。北疆是齐军的根本,是他们齐军的天下,但不知为何,近日来心里他心里隐约的总有些不安,还是让战儿去守着吧,他也好放心在这边处理西北的问题。
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戍边护国,还要防朝堂里的小人钻空子,他担忧惯了,也有些累了。他从来都没想过独大或对不起国家,不然也不会刻意限制齐军的数量。手握洛国三分之一的兵权,这是多大的权力,所有人都知,自然会让有些人眼红嫉妒,还有——忌惮!他齐修柏敢对天发誓绝无二心、忠君爱国,可身份实权地位摆在那里,真正信的人有几个?!若说释权,就算他愿意做,也得为这一府的几百口人想想,也得为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考虑!
释权,从来就不只是一杯酒的事!古往今来,不是没有先例,可下场呢?!几乎全是在血淋淋的事实上粉饰出一片安乐怡然。
那样的结果不是他想得到的。
他不是怕死,作为一个将士,死亡早已看开,只是,不能牵连无辜,不能祸惹家人亲友。而且,他即使是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上,死在其他的任何地方都不行!
秋风滑过,天气似乎开始转凉了,飞奔而去的马蹄声也渐渐的远了……
22.落月之族
很多事,不是天意如此,而是在于人为。因果轮回,谁说得明白。
昏暗的密室内,一身黑衣的男子似乎天生就适合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低调、阴冷、内敛,却让人本能的感觉到强大。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人,一袭金丝描纹大白袍,两鬓各有一缕霜白,在这样的暗室里分外明显,仍有着一身的脱俗出尘之气,只是此刻眉目间凝着深深的悲苦与哀求。
“你明明知道他的身份,为何还要行此一招?”
“……是啊,我知道他的身份的,他可是我的最后的真正意义上的主子呐!可那又如何,命运不可违。”
“哈哈,真是可笑的命运!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何如此苦心积虑的算计,去破坏他平静的生活,这对他不公平!”哀伤而压抑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无奈和悲悯。
“平静的生活?!你相信落月一族的后人有权力享受平静的生活?真可笑,你居然还相信!”
“……”男子沉默了,是的,他也说不清该不该信了。
“从几百年前开始,从洛国建立之初被定名为‘洛’时,落月一族就再也与平静无缘了!从当初洛云眠带领族人出山助秦孤月一统江山时,就选择了灭族的路!”黑衣男子说到这里已经初露疯狂了,“只有全毁了,才能摆脱既定的命运!我这么做,才是对的!从此再也没有落月一族的存在了,消失了,就解脱了,这一代代的所谓的命运就里了结了……”
“你,你怎么忍心毁掉这最后一条血脉?!你这是犯上、于主不忠!”
“不,不,不是的!我是在为他们好,早该这样了,是父主大人他们太优柔寡断了。几百年的既定命轨必须得变,你不是最擅长观星象吗?别说你没看出什么征兆来,总会出现的,谁也阻止不了,天意的安排!”
“……天意的安排?!对,对了,天意,他不信这些的,那是不是代表还有例外?!无明,无明,答应我,若他可以幸福,你不可以相扰!答应我,答应我,就这剩下他一个了,即使是要结束,也就在这一代了,不要逼他!你忘了当年圣女大人对我们的好吗?你忘了当年圣女大人那细心的嘱托么?你——”
“好,我答应你!但是一旦没有那所谓的幸福,你就再不可来干预我!的动作”阴冷的男人淡淡的一哼,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人,哪有真正的感情可以付出?!百里,你居然会有这么天真的期望!
男人说完便一个纵身融入了黑暗里,留下出尘的男子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的伸出手,呐呐出声。
“……等,等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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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天了,他一次都没出来?”
秦怀珏淡淡的开口问着,千佛寺回来后,就派人去查那个少年的身份,或者说是确认!果然如他所料。只是有些地方他还有些不明白,齐北侯府的男人都是沙场虎将,怎么会产出一个仙子?!而且还是闺阁养成!保护得如此严密,他的人花了一夜多的功夫才找到不到一页的资料,这是不是护过头了?!
“是。属下派人伪装成卖东西的小贩守在侯府外,但一直没看到那位公子出府,除了四日前在府门口送齐小将军外。”
“嗯,下去继续盯着,有消息就立马上报。”
“是。属下告退!”
想到那张羞红的俏脸,秦怀珏不禁弯起了削薄的唇,半月不见,还能让自己挂念,看来自己改换口味了呢!不过,这次的猎物还真的有些难捕呢,齐北侯最疼爱的孩子,单是这一点,就让他不得不收敛一些啊!但是,如果那只小仙儿自己扑进他的怀里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就像身边的那个人一样,到最后死心塌地!
想到那个少年也死心塌地的爱上自己,秦怀珏的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就冲着这不一样的改变,秦怀珏觉得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芳菲必定会插上一脚,那瑾呢?那个贵公子会不会让这场“猎食”更精彩呢?!
而在这场“猎食”中,齐战,你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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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天气转凉了,披件衣裳吧!”后背一暖,安然放下手中并没有看进去多少的书,拉了拉肩上的衣服。
“晓桐,谢谢!”
“哎呀,公子跟我客气个啥呀!”
晓桐一把跳到安然面前,连连摇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好吧!”虽然这么说,但晓桐脸上的笑容还是像绽放的花儿般,越来越灿烂,一口小白牙看得安然觉得它们在闪光。
安然无奈的叹一声,不理这活宝了。但心里还是轻松了不少,虽然明白相聚肯定会有分别,但失落是不可避免的,这几天也放开了不少,等着三哥的平安信来了就好了。
天气是转凉了,昨日下午的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下到了今日清晨,这才刚停,陡添一层凉意,难怪人说“一层秋雨一层凉”!清冷的空气带着细微泥土的气息及草木的清香,很提神,呼吸一口,能沁到脾肺里。被雨水洗礼过的蓬莱竹,翠色欲滴,绿绿的浅草也润泽诱人,半弧形的回廊,随意的石子路……安苑中自有一派动人风光。
看着眼前的景色,安然脸上的淡笑深了几分。
这之后的半个时辰里,晓桐好动的本性毕露,从屋外蹦到屋子里,再又蹦出来,再蹦回去,再蹦出来……也亏得少年还能看的进去书。
“公子,公子,我们出去玩吧!整天呆在府里多无聊啊!”他实在做不到他公子那样,拿起一本书就能安静的跟画里的人一样。他想出去玩啊,上次千佛寺还没玩够就回来了,很遗憾呢!
安然头疼的按住额角,他就知道这个被他纵容惯了的小侍闲的起心思了。他不知道别人家的小侍是怎样的,但绝对不会是他的小侍这样子的:说重了,他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你,那小眼神简直就像是自己欺负他了似的;你随着他来吧,他又完全不知足,有一就来二!唉……
安然发现他叹气的次数逐年增长啊,可是,除了叹气,他还真拿他这个小侍毫无办法,晓桐不单单是他的侍从,更是他的伙伴,是他心中类似于亲人的存在。
“待天气晴了再说吧,你呀,总是这么贪玩!”
安然的长者姿态完全被兴奋了的晓桐忽略了,他的小脑袋里此时只有他最想听到的回答“天晴,出门”,至于其它的话,就被晓桐自己果断的摒弃了。两只大眼亮闪闪的看着安然,活像个得了肉骨头的小狗,安然丝毫不怀疑,如果晓桐身后有条毛茸茸的尾巴的话,此刻肯定摇得欢快极了!
晓桐迫不及待的想要表达一下自己对他家公子有由衷的喜爱之情,抽神想一下,书上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拥抱,大大的拥抱!
想到哪里就做到哪儿的行动派代表——晓桐,在安然的话落下后,以“猛虎扑食”之姿向安然扑了过去。完全低估了晓桐的感激程度的安然,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扑了个满怀,书都掉地上了,为保持不倒地上去,安然只好双手向后撑着。
晓桐压根不会想到他的举动的后果,兴奋得直嚷嚷:“公子,晓桐最喜欢你了!”还抱着安然半天不撒手,高度的差异下,坐在凳子上的安然差点被闷死。
“晓桐,放开!”
安然现在几乎算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了,这个晓桐,做事太不着调了!
“咦?”晓桐下意识的低头看被自己抱住的安然,触到那双有些薄怒的眼睛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撒手,脚上不落后的快速后退两步,扯开笑:“公子,晓桐去沏壶水!”
安然站起身,整理一下微乱的外衫,看着那个连茶壶都忘带、明显是找借口离开的小侍,无奈的摇摇头。
“唉……”所以说着叹气是越来越频繁了。
23.出门巧遇
是日,秋阳明媚,轻风偶来,空气一扫前几日因秋雨而带来的寒凉,如春日般灿烂的阳光照到各处都似乎有了一层温暖的触感,天空澄明如洗,蔚蓝如练,白云几朵,几可成画。
——正适合出游!
琼都三城四段,皇宫内城就不必多说,玉城皇亲贵族聚集,商业自是繁荣发达,再加上四通八达的大道、横桥,直接与贝城紧密相通,这就使得玉城与贝城的差距只剩下祖上的名望了,大家族与富商间的合作交流越来越融恰,而最有效的就是联姻了,两全其美,各获所需。外城大多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多以务农为业,当然,再繁华的城也有贫瘠落后阴暗的一面,无法避免,天下第一美的琼都也亦然。
“公子,我们去那边吧,那个油炸果子的味道好香啊!”
香喷喷的味道勾得晓桐的口水差点就滴下来了,那副馋样看得安然及再次被委以重任的武三武五眼角直想挂个牌子,上书“我不认识他!”……
安然费劲的挣开被晓桐紧握的手腕子,那么大力,肯定红了!这出来也有一会儿了,一路的铺位摊子除了刚出府时的那几个菜摊儿,他一个不漏的逛到现在,兴致丝毫不减,他都要为他的体力喝彩了!
安然窘窘的想到,难道是平时蹦来蹦去炼出来的?!
“晓桐,这里人多,不要四处跑!”安然无奈的再三提醒道。
玉城这时候及晚上的集市是最热闹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种叫卖声鼎沸高亢,入眼一派繁荣。就晓桐那泥鳅似的四处窜,不一会儿就该走散了,他们出府的次数又不多,这转了几个弯后,想回去还得问老半天,实在是很不好。
晓桐敷衍的回了句:“知道了!”话音未落,人就向着路边油炸果子的摊子溜去,那灵活的闪避动作,看得武三武五一阵结舌,这就是潜力啊!
——只是可惜用到吃喝玩上去了。
两人默默在心里摇摇头,惋惜一番,身体却仍是一左一右的护在安然身边。
沿路的众人之所以没有像上次他们出府时那般激动,纯粹是因为安然在出府前被强制性的带上一顶纱帽,从头遮到发尾!虽然这副打扮有些另类,但作为洛国的国都,来自各地的、装扮各异的人倒也不少见,他们大多看习惯了,再说有武三武五在旁边守着,他们也不敢上前一探究竟。
带纱帽,周叔美名其曰“遮阳防乱”,安然听得糊里糊涂的,遮阳可以理解,防乱嘛,经过回想之后略有所悟,虽然带着很麻烦,但想到这么做是为他好,就带上了。还记得当时自己茫然不解的照办时,身边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周叔吸了口气后才说了句:“上次拿给你的镜子呢?!”他很自然的回了句:“在屋子里呢,回来后拿过来吧,我不用。”然后,他们几人的表情更奇怪了,最后还是周叔理解过来了,“小然,你不照镜子的习惯一点没变啊!”
是的,他不照镜子!对镜子,他还残留着一个有些恐怖的回忆。
六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屋外雷鸣阵阵,大雨跟瓢泼似的,一记闷雷乍响,将他吓醒了,正当他窝在被子里瑟缩时,房门开了,壮着胆子从被角缝里往外一瞄,角度太凑巧,刚好可以通过桌案上镜子的反射看到房门口,披衣散发的奶娘手执烛台站在那里,烛光照在她脸上一片煞白,形似鬼魅,和着外面的雷声,这幅画面让他顿时吓得尖叫一声,然后烛台落地,他的奶娘也尖叫起来了……第二天他和她奶娘都病了,几天后,他好了很多,但他奶娘不见了,爹爹告诉他说是回乡了,后来彤姨说是被自己吓病了。再然后他又狠狠病了一场。
那时还小,三哥说都是那面镜子的错,他当时还小,也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不是那面镜子的缘故,他就不会看到那幅恐怖的画面,自然就不会尖叫,吓着他奶娘了。之后,就再也不看镜子了。现在虽然长大了,明白这不是镜子的错,但潜意识的还是不肯照镜子,因此,他到现在都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样子,只是从其他人的反应里得知自己长得,额,很出众,但到底如何,尚不自知。
待晓桐抱着一包小吃从人流里穿过来,一脸得瑟的看着武三武五,再又谄媚的将手中的零食送到安然面前,收到武三武五的鄙视的眼神,以及安然的无视。
“好了,买好了吧,那我们走吧,找个茶楼歇歇脚吧。”
“呐,公子,你真的一点都不吃?!”晓桐凑得更近,询问道。明明这么香的说,怎么公子就一点都不动心呢?!挑起一颗扔进嘴里,嗯,很好吃啊,外脆里酥,香甜诱人!晓桐享受的微眯起眼,再吃一颗,嗯,还是这么好的味道啊!
武三武五瞠着双目看晓桐在他们面前甜滋滋的吃着,像是在羡慕他们?!
晓桐啊,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走吧……”安然丧气的叹一声,无视晓桐这幼稚的动作,抬脚就向前走。
纱帽微微飘动,步履悠然,虽看不清面容,但光是个身影就这般飘逸优雅,他的容貌肯定不差,街上的人不禁在内心揣测到。一般出门带纱帽的不是极丑,就是极美了,那个人有那么一副优美的身姿,以及那么一副如泉水淌过的动听声音,肯定是后者了吧,而且人家出门带着那么强壮的两个武士,以及一个清秀活泼的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