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侯停下,看着缓缓打开的巨大的城门,心里有些复杂。对于这么快被召回京城庆功加赏,个人而言,他并不想要,但他身后的几万将士呢?!参军,不但是为保家护国,还为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只是他个人还没做好心里准备,而且还有些疑惑没想明白。这次的胜利,带来的可不单是奖赏与赞扬,还有一些人的别有用心!他是个军人,宁愿过着骋驰疆场的日子,也好过在官场上与人进行不见硝烟的战争。
而且,这个地方给他的回忆并不是很好。这里,有他放不开的往事,这里还有他不能放下的责任与人!
齐北侯低叹一声,心里的事儿倒是都收回住了,直直注视着前方。
三万人马也都安静的列着队,到底是训练过的,不只是人,连马都很少发出声响。
城门发出厚重的闷响,慢慢打开。
一抹显眼的明黄身影立在那里,后面几米远处是两排站的整整齐齐的官员,更远处,道路两旁挤满了百姓,店铺上面同样挂着彩绸。
看着入眼的一切,齐北侯平静的冷眸蓦然一缩。
他知道今日进城会有人来迎接,但他没有料到那个身份最尊贵的男人会来,而且来到了城门口!
冷硬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平静的看着前方,那人温和的笑容并没有给他一丝激动。在别人眼里,帝王亲迎或许是莫大的殊荣,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如此“殊荣”,只会让他在官场上更难立足。
齐北侯心里十分复杂,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一抖缰绳,驱马上前,隔了五六米时翻身下马,朝后做了个手势后,上前三步,取下盔,单膝跪地。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后面的人在看见他们的主帅跪下时就齐齐也跪下了,众口一声,声音响彻琼都外城。
“皇上万岁!”
昭帝快速上前几步,双手虚托,声音温和却也响亮:
“众将士平身!”
“谢万岁!”
改换队形进城,禁卫在最前开道,昭帝在踏上龙辇时回头招呼齐北侯上前,让其相伴而行。
在大庭广众之下,皇帝的面子自然不能拂。齐北侯驱马稍后几步,落后龙辇几步,昭帝只能看见齐北侯骑的马的头。
昭帝对此不以为意的一笑,这个人如果真的就并驾而行才是怪事吧!深邃的眸子扫过两旁熙熙攘攘的百姓,脸上的笑更仁和了许多,微微侧头开口,声音偏小。他知道外面的那个人能听见。
“阿修,不,爱卿,一路舟车劳顿,可否辛苦?”
齐北侯闻言,冷淡的回道:“谢皇上关心,微臣还好。”
“呵呵,那就好,是朕心急了,而且琼都的百姓也想早点看看他们的大英雄回家。”
齐北侯略沉思了下,放低声音:“请皇上直言,微臣知无不言。”
昭帝被这么一噎,顿了下,才仿若无事的开口:“这次大败铙族,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朕想了想,就送爱卿自己想要的吧,如今爱卿倒也不缺那些俗物不是。”
“谢皇上美意,保家卫国,乃是我们将士的分内之事,怎敢居功讨赏。”
“那可不行,赏肯定是要有的,不然朕该让天下人寒心了!”
“这——”
昭帝急忙打断,“你不用多说了,三日后朕设宴文华殿,一为爱卿洗尘,二为犒赏众将!”
“……是。”
一路扯着话,两人心里都苦笑不已。当年几人多好的感情啊,正是少年意气、朝气洋溢的年纪,说话做事都带着洒脱恣意,说不出的快活!那种友情,在皇家百年难遇,让许多人暗赞不已。
而现在,死的死,活着的呢,分崩离析,物非人非。
在玉城外分开,昭帝在回皇宫的路上命司官放下了帷帐,这才收起了嘴边的笑意。回想这一路,这样的结果,就是自己当年的选择啊!
还容不得后悔!
分开后,齐北侯直接带人去玉城郊外的校场安顿兵马。校场建在一座小山下的缓平坡地上,方圆数里都被围起来了,百年前就被用作临时军营了。兵马过八千,不得入玉城,过三千不得圣谕不得靠近内城,这是历来的明文律法。
在校场安顿后将士后,侯府前来接人的侍从已经等上一个多时辰了,看见男人终于忙完了,急忙上前将府里的夫人们让传的消息报告一遍。
齐北侯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是该回府了。
早冬,入夜了便感寒气四溢。齐北侯大老远的便看见府门口的大灯笼散发着亮亮的光,照开了府前的一片地儿。
觉得这灯把心也照亮了不少,看见门口候着的周叔等人,男人周身的寒气似乎也暖和了些。
无论如何,有家才算温暖安宁。
28.归府
齐北侯看着府前的人,心里的愁闷渐渐消了。进城时就看见府里的人穿插在人群中,若不是自己在早些年便立下规矩不许出府相迎,恐怕他们就不只是混迹在人群中了。
这里是家啊,有些事儿不应该带回这里的。
这样的夜里,府周围本就空阔,远处的集市上的喧嚣声儿时隐时现,马蹄子踏在石板路上的“嗒嗒”声清晰非常,府里等着的人在听见这声音后就急忙开门迎人了。
朱红的大门在几人的齐心协力下快速打开,周叔快步走到门口,那温和的脸上望着夜色里的一行渐近的黑影,笑得眼角的鱼尾纹像活了似的,两排侍卫也站直了身子,勾着脖子瞧着。他们侯府的主人回来了,带着莫大的胜利回来了!
齐北侯一夹马肚子,几步奔到府前,利索的翻身下马,一旁候着的侍从机灵的接过马缰,牵马去马厩。
这马也灵性,跟着齐北侯也有好些年了,性子养得沉稳而内敛,瞅了一眼牵马的人后,也不用他拉,直接迈开蹄子熟门熟路的走了。那侍从也不奇怪,快步跟上,脸上笑得泛花儿,除了第一次是他带着外,之后每次回府,这马就没再让他费心过,饲马的老头子也说了这马灵性,被侯爷带的好。
“老爷,夫人小姐们都在偏厅候着呢,准备给您接风洗尘!九公子也在,您……”周叔乐呵呵的跟在齐北侯身后侧,一面进门一面说道。
这么多年都快成规矩了,这人不喜欢一大拨子人在前厅里苦巴巴的等着,容易起纷争,让人看了心烦。在偏厅还好点,那是用膳的地方,吵起来也有东西堵着,而且吃饭团圆两不误。年轻时张狂,风流债一串,后院偏大,曾也想过与一人白头到老,可是时间不对,人也不对。
“嗯,先回房换身衣裳。”
周叔点点头,招后面的人上前吩咐几句后,侍从便提着灯笼折身换路,因走得急,灯笼都有些摇摆。
半小时后,一身便服的男人来到偏厅,对两边的侍从微微点头,直接进门。周叔依旧跟着,面目和蔼。
“老爷好。”
在听见门口的喊声时,围坐的众人便立即起身,朝外看,安然也是。
他听说爹爹又打胜仗,今日回琼都了,连皇帝都出宫相迎呢,心里开心,很自豪,还有些担心,虽然知道他爹爹武艺高强,但还是担心他会受伤!只有亲眼确认了,他才会放下心来。
齐北侯进来时就看到众人都笑盈盈的看着他,连平时最爱惹事儿的彤姨都笑得一脸温柔真切。心里倍觉温暖,眼里的一惯冰冷柔化了许多。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的,往日也是这样的场面,为何今日觉得更温暖。
暗叹一声,是心境的原因吧……
“都坐下吧,准备吃饭。”
男人说着已经在主位上坐下了,扫了一眼桌上的人,左手边儿还是自己最宠爱的孩子。
这样的安排让齐北侯心里又好过了一些,他原先还有些担心少年会不会被人排挤欺负,如今看来,她们还是有点眼色的。自己不愿插手府里女人间的事儿,但对于那个他细心呵护的孩子,他也容不得别人欺负,一些小事他睁只眼闭只眼图个清净,事儿大了自然有人跟他报告。
这次吃饭比之前多了三人,大少爷办事回来了,还添了一个艳丽的女子及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齐北侯瞧了一眼那个端坐的小孩,因高度不够,只露出个脑袋,双眼中有些怯意,却在极力保持平静。一年的学习就有这副样子,倒也是个可塑之才,齐北侯在心里点点头。他父母品性不好,不能让这个孩子跟着受影响,还是好好培养起来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齐家的血脉,是他的孙子啊。
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很丰盛,看来是准备了不短的时间。齐北侯拿起筷子就夹了几片素丝牛肉,放进他左手边安静的少年的碗里,眼里柔和一片。
“然儿,多吃点。”
安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谢谢爹爹,”看见面前也有男人喜欢的菜,也夹了一筷子放进男人碗里,“爹爹也吃。”
“好,好!”
齐北侯脸上都有了明显的笑意了,那柔和的面庞看得桌上的其他人心里百味俱全,无奈,嫉妒,心酸,开心,释然,愤恨,不甘……
高兴的吃着安然夹的菜,齐北侯觉得这饭菜更香了。他在军营里练就一身的冷硬,沙场上带回的煞气也掩不住,所以无论府里还是军营里,大都对他敬畏有加,除了这个孩子,完全不怕他,还总是粘着他,那么安静娴雅的人儿,在自己和三子面前不时的露出孩子气,可爱极了,怎让人不起爱怜之心?
彤姨握筷子的手捏得泛白,无论看多少次,她还是会嫉妒愤恨,为什么要那么宠他,为什么对她的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她不甘啊!齐瑶的心情不比她母亲好多少,她从知道这府里有这个个大了她三个月不到的哥哥就嫉恨着,嫉恨着那个占尽她崇敬的父侯及三哥宠爱的野孩子。
她宁愿不要这样的哥哥!
柳姨伸手扯了扯她旁边垂着眼睛盯着空碗的少女,这个最渴望得到她父侯关心的如花少女是她的孩子啊,是她为他生的孩子啊,可是因为自己的软性子,她没少被二房的人给眼色,她明白这孩子的心思,却也无能为力!抬眼看了看那个低头安静吃饭的少年,像幅画似的,实在美好的让人怨不起来啊!唉……
顾子茵黑白分明的大眼悄悄打量众人的神色,再又将眼神落在少年身上,大眼里溢满笑意,樱桃小嘴也咧开了,眼看就要露牙了,一颗她最喜欢的炸丸子送到了嘴边。
“吃吧。”
顾子茵一愣,眨眨眼,啊呜一口,将送到嘴边的美食包进嘴里,再细细的咬,像只松鼠似的。看见他家娘子这般可爱的模样,她身旁坐着的年青男子严肃的俊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心里直叹她的幼稚,手上却又夹了几颗炸丸子放进她的碗里。
顾子茵吃着她家相公夹的丸子,心里幸福的直冒泡,大眼弯成月牙形,包着食物的小嘴笑得都开了。
小孩看见大婶婶,额,不,子茵婶婶吃得这么开心,嘴里也有些泛水了,唔,那丸子肯定特别好吃,好想吃哦!侧头看了看艳丽的女子一眼,默默扭回头,娘亲在戳饭,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他不要这时凑上去挨骂!
“天瑞,来,吃颗丸子。”
小孩一脸惊奇的看着对他笑得温柔的少年,他怎么知道他想吃的?!不过,小孩就是小孩,虽然惊奇,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那颗丸子上去了,趴在碗边,正准备咬一口,又想起了什么。
侧过脸看着少年,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谢谢九叔!”
安然笑着摇摇头,又夹了一颗给小孩。在他家大哥与大嫂秀恩爱时,大家的视线就悄悄围上去了,自己与小孩相邻,很容易就发现了小孩的心思。对于这个小侄子,安然还是挺喜欢的,以前偶尔碰见时,他都会礼貌的喊“九叔”,很有礼貌的孩子呢。
齐北侯看见这些小互动,饭吃得更香了,至于那些让人烦心的脸色,视而不见就好。
一家子人虽然没齐,但能这样聚在一起吃饭还是很温馨的,那几个孩子长大了,在外奋斗一下也好!
齐北侯吃得高兴,与长子喝了几杯,父子俩一个冷硬,一个严肃,也没多少话好说,但其中的愉快心情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男人连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的确有些乏了,但仍想亲自送少年回去,这种要求当然被安然驳回了,父子俩彼此劝说了一盏茶后,男人才在长子长媳夫妇两的自荐“护送”下妥协了,弄得少年哭笑不得。
“爹爹,您要早些休息,然儿明天早上来看您!”
安然行完礼后,笑着但很认真的跟男人说道。
齐北侯淡笑着应下了,这孩子的心意他懂。“嗯,快些回去吧,天冷!”
回安苑的一路上,顾子茵爽快的“抛弃”了她家相公,和晓桐争安然,两人闹得欢快极了,前后打灯笼照路的侍从想笑不敢笑,时不时手抖两下。齐征无奈的摇摇头,任他家娘子胡来,但看到那只不安分的小爪子往少年身上摸时,还是极迅速的捉住,然后拢进自己手里握着。
安然看着他俩相亲相爱,心里的高兴直接现在了脸上,在这样的寒夜里,这张笑靥让少年身边的两人觉得从心里暖了。
幸福时,有人祝福,会更幸福。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眼里都是对方。
少年在旁,淡然而笑,满是祝福和欣然。
29.曾经往事
第三日,也就是与昭帝“约定”的宴会日,当天下午才刚到酉时(17~19点),宫里就来人了,还送来一套华丽的礼服,及五套样式各异、当时宫里及玉城里流行贵妇装,还有两套漂亮贵气的少女装。这样精心的准备,面面俱到,甚至连每个人的喜好的颜色都顾及到了,那给人的感觉就不只是表达关心之意了。
领头的公公有些发福,顶这个微凸的肚子,在男人面前微妥着腰,姿态恭敬而有礼,略显尖细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嗔意,面白无须的圆脸上笑得眼角褶子都露出来了。
“皇上甚是念想侯爷,特派奴才过来候着,这点小心意还望侯爷不要嫌弃,若是不中意了,倒是皇上还得说奴才在耳边出瞎主意呢,回头还得挨顿训!侯爷大量,可别跟奴才一般见识!”
齐北侯心里虽转了不知多少圈了,但向来少表情的脸庞上却是略带敬意,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金色折子,“福公公这是说哪里的话,本侯还得感谢皇上的厚爱呢。”
官场上的话总得会几句,虚情与假意,谁知其中有几分真心?!
齐北侯对身旁的周叔打了个眼色,周叔立即让几个侍从端起装着衣服的托盘,带了下去。
见福公公还站着,齐北侯就知道这是特意等着的。伸手请人落座,“来人,看茶!”
福公公客气了一句,坐在了主座之下的左边,很快便有侍女奉上茶水,眼角余光瞥到上座的男人手中的茶盏,是专门饮茶用的小瓷杯。心里有些微愣,借着喝水的动作偷眼看着,那茶水还带着热气,看来喝茶的人是刚走,但现在主要的问题不是在于喝茶的人,而是在于刚刚陪男人喝茶的人的身份!
这皇差是难办的,又是这样的境况下,不多留点心眼,还真是不好过活。
回想了一下,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有可疑面孔出入,那么,就是说是侯府里的人了,只是……据他所知,府里没有爱品茶的人吧,那几个夫人中没有,两个小姐也不感兴趣,大公子夫妇也排除了,看了一眼正喝着茶的男人。侯爷,有可能,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福公公心思溜了一转,轻轻的喝了一口嘴边的茶后,移开手中的茶杯,同时将所有心思收起。
这些事儿还是回去和主子说吧!
府里的几个主子除了安然和齐征,都有送礼服。安然没有,尽管他也没有特意的被掩藏,可是也仅限于在内府,稍偏一点的下人或者是侍卫都不一定能知道他。更何况少年的身份一到那两人面前要不了多久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