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也不闪躲,而是俯身捡起地上的奏折拿在手中,笑着说,“你一定是爱上我了。”
季君阳自持休养很高,也忍不住暴了一个粗口,“放屁!朕怎么会爱上你这个混蛋!”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脸上晕起一丝粉红。常年呆在宫中,让他皮肤十分白皙,此刻又生病,到别有一番风韵。
“哦?”男子隐在面巾之下的嘴角微微一勾,“你脸红了。”
“你!”季君阳气得说不出话来,“信不信朕马上要了你的命!”
男子呵地一下低笑出声,“你喜欢喝我泡的茶,又特意支开手下人方便我现身,一见到就我脸红,不是喜欢是什么?”
季君阳一听知道是这个可恶的家伙泡的茶,便狠狠地把茶杯摔在地上,“难喝死了!”
他厉声反驳,“支开手下人,那是因为朕想静一静,根本不是要等你出现,脸红是被你气的!不对,朕根本没有脸红!”
“哈哈哈”男子朗笑出声,“没想到你如此在意我的说法,还嘴硬说没有爱上我。”
男子就站在季君阳不远处,他甚至能想象出面巾之下对方可恶的笑容。
他一国之君频频遭到这个神秘人调戏,一时气得竟然忘记喊人。
在意?季君阳像是被触到逆鳞一样对黑衣人恶语相向,“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来人!”季君阳大喊。却丝毫没有人回应。
“别费劲了,他们已经被我肃清了。”黑衣人摇头叹气,“为何你如此逞强?哎,真是让人心疼。”
“谁要你心疼!”季君阳恼羞成怒地吼道。
黑衣人嘿嘿一笑,又双手把奏折递到他面前,恭敬地道,“请皇上保重龙体,切勿操劳。”
“别假惺惺了,谁要你操心!”季君阳扭头不去看他,心中更是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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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找莫非的侍卫都无功而返,季君阳当时也只是一时之气要找到他,越找不到越起劲。
但是天涯海角要找到一个不知长相也不知底细的人,实在是不可能。
郝凌掣远征北离,却突然大败,还拿着他的官印来要挟季君阳,自己跟着长安到南疆找药了。
季君阳确实很佩服他为了美人放弃一切的勇气,但若是这个人是自己的情敌,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得知郝凌掣行踪的时候,季君阳心里就跟吃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气也无处可发,只盼着找到救走叶长安坏了他大事的人来狠狠折磨。
要不是莫非,季君阳早就把长安砍了,早早断了郝凌掣的牵挂。
无奈自己的侍卫找不到莫非,可叹莫非却自己送上门来。
莫非以前守着顾云笑在叶府十多年,是看着长安长大的,却因为对叶任达恨之入骨,对长安不是很待见。云笑死后,长安又差点遭到吕蹇猥亵,莫非带着云笑的尸身离开,对于十几年一直没有出过叶府的雏鸟叶长安来说,那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后来又因为他没有遵照顾云笑的嘱托导致长安成为礼物险些沦为男宠,莫非心里十分愧疚。
当他再次在将军府找到长安的时候,便想立刻把他救出来。恰逢长安被打入天牢,莫非才想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把长安带回离族。
他本是漂泊惯了的人,天大地大地游离久了,便告别族人出了水云涧到处闯荡。
当初被将军的暗卫和皇帝的影卫围攻,突然为那个位高权重的皇帝心酸了一把,又联想到自己也是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份,便一时兴起,趁夜丢了张小纸条给同病相怜的皇帝,上书——“你真是个昏庸愚蠢的大笨蛋。——神秘黑衣人。”
云笑已死,莫非守了十多年的坚持轰然倒塌,离开族人竟然觉得宇宙浩渺,天宽地阔,却无一处是他容身之所,苦笑之下竟然回到馨兰找季君阳,想逗逗他,也许可以做个朋友。
可是擦枪总是容易走火……
当你急切想要对一个人证明什么的时候,你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
又或许是寂寞和寂寞属性相同,他对那个固执又逞强的年轻皇帝起兴趣了。
又或者换个更确切的说法,他心疼那个人了。
从前不知情爱,若是对云笑是守护,对那人便是爱护了。
42.青梅竹马
季君阳作为一个非常合格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身在九五至尊的高位上,呼风唤雨,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
唯独感情一事,实难强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喜欢上郝凌掣,实在是情理之中。日久生情,青梅竹马。
将军英姿勃发,每次立于城墙之上为他践行,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执行自己赋予他的使命,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又等着他凯旋时,高傲地踩着阳光,逆着光影向自己走来。他冷如冰霜嗜血的面孔,似乎世间没有什么能入得他的双眼,似乎全天下都要匍伏在他的脚下。
郝凌掣是他季君阳永远的杀神。
每一次出发与归来,每一次凝望与对视,看着他默默地向自己俯首,向自己报告他的战绩,季君阳心中莫名的满足。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冷面罗刹,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伶人而对自己怒发冲冠。
季君阳觉得怒发冲冠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堂堂一个将军,对谁都冷漠,怎么可以对另一个人动容!自己霸占多年的东西,不应该轻而易举被人抢占,他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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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族的人纯粹得离谱,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他们来说,亲情与爱情,根本就是一回事。
又是青梅竹马。
族内的男女比例日益失常,同辈且年龄差距不大的小孩几乎都是一起长大,也就那么几人,十几年都生活在了一起。余下的几十年当然也应该生活在一起,区别只是他们之间有了洞房花烛,他们要为离族的传承负担起责任。
理所当然,莫非与顾云笑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男的老实木讷(?),女的娇俏活泼……
情情爱爱的,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顿悟,有的人一辈子也不明白。
他已经习惯,习惯了去守护顾云笑,那本应该是他的妻子的女人,最终却成了别人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还可以守着她,因为少了她,他竟然不知道可以干什么。
直到顾云笑死去,莫非烂醉三月,脱胎换骨,竟像是重生,一切都已经风轻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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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坑害了多少人,哪天一道天雷把人轰醒,才知道,让你执念多年的人,不过是一种习惯。
莫非跟季君阳真正的相逢,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郝凌掣大败的消息传进宫廷,侍卫队长卫瞿带着郝凌掣的官印面见季君阳。
心灰意冷的皇帝一个人在寝宫喝得烂醉如泥,殿中央只有冰冷的夜明珠还散发着清幽的光,殿外雷声大作,大雨倾盆,凶猛地像是要毁灭一切。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浑身湿淋淋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正抖着自己衣服上的水渍。
“你是谁?”季君阳晕乎乎地问,说着还抬起酒壶,“来,跟朕喝一杯。”
来御膳房偷吃的莫非半个月内对皇宫了如指掌,对这个寂寞蠢笨的皇帝也是略有耳闻。
闻言便笑问,“你就是那个蠢笨的皇帝?”
“哦……”季君阳眼冒金星,混沌地说,“原来你也觉得朕笨,朕确实很笨。呵呵呵,朕就是一个大傻瓜。”抬起酒壶一倒,湿了一身衣服。
“你倒说说你如何笨了?”
莫非脱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健硕的胸膛。皇帝寝宫设了地炉,他也不怕冻着,况且还有内力护体。
“朕为他人作嫁衣,朕……朕还纵容他们逍遥自在,他打了败仗,朕还饶了他……朕是不是很笨呐……哈哈哈”季君阳在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着,“郝凌掣,举杯邀明月,对影成……成三人。”
“为他人做嫁衣?”莫非顿了顿,眸色微暗,才笑道,“原来是一个失恋的皇帝。”
“不……”季君阳抬起手,“朕是单恋,是暗恋……不,根本就没恋过。”说完还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莫非暗叹一声,没想到自己今天碰到了皇帝这么“阴暗苦悲”的一面,若是他清醒着,肯定要把自己碎尸万段。
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莫非摇着头把季君阳打晕,又将他抱上龙床,脱得光溜溜地,拿着被子给他盖好。
半天从湿了的衣服中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喂了季君阳吃下。
在莫非眼里,季君阳像个寂寞可怜的小孩,固执又任性。但说任性,他又识大局。否则普天之下,哪有皇帝求不得的人。
睡着了的季君阳十分安静,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失控时流出的眼泪,晶莹的泪珠像是纯净的水滴。莫非伸手帮他拂去,却被他亦把捏住手腕,口中喃喃地说,“不要走……”
莫非嘴角一抽,这是把他当成情人还是当成他妈了啊……
细细看着他的眉眼,眉毛不粗但浓,剑眉,丹凤眼,鼻子挺直,唇色不浓不淡。
见季君阳还是拉着他不放手,莫非怕被人发现踪迹,猛地扯掉他的手。
把醒酒安睡的药瓶放在桌上,披上自己已经半干的外衣便抽身离去。
醒来的季君阳看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床上,桌上放着一个莫名多出来的药瓶,心中大惊!
他多疑谨慎,便叫了德公公含沙射影地询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如果是刺客,却为何不害自己?
药丸是上好的醒酒安睡丸,太医院的人啧啧称奇,好精妙的配方。
莫非离开后,却对那个可怜兮兮的皇帝一直挂心,到宫中偷食的时候,常常去看望他。
偶尔如果寝宫或者书房没有外人,便会偷偷现个身。
季君阳对他的兴趣更加浓厚,两人独处的时候也没有唤来侍卫。
莫非常常会给他点炷安神香或者泡杯茶,偶然也会给他带点好酒。因为季君阳总是不给莫非好脸色,所以莫非做这一切都是偷偷地,但看到季君阳空了的酒瓶,也知他是心领了,而不是拿去砸掉。
随着两人越来越频繁的交际,季君阳渐渐抹去了对郝凌掣“背叛”自己的愤怒,注意力转移到莫非身上。只是让他更加愤怒的是,莫非从来不摘下自己的面巾。而且莫非出现的时间不定,有时每晚都会偷偷从房梁上飞下来,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出现。
季君阳没有忽略自己心里的那点悸动和担心,不是像对郝凌掣那种一颗心地膜拜,那个可恶的人,若是扰乱一池春水便抽身而去,当初又为什么要招惹到他。
季君阳几次安排了影卫想把莫非拿下,无奈莫非在宫中混得久了,那些影卫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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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莫非听说郝凌掣回城,隔了十五日又回到宫中,意外得知的季君阳感了风寒又劳心劳肺,便亲自给他泡了杯热茶。
“你生气了?”莫非认真地看着别过头的季君阳。
“管你屁事。”季君阳恨恨地说,自从遇上这个混蛋,他说粗话已经十分顺口。
“你还在喜欢那个将军?”莫非问。
季君阳沉默了,刚才烧了那张信笺,就好像一下子烧了他的过去。信是烧了,没有见到郝凌掣的人,哪里那么容易放下,虽然只是放下一种习惯。
“郝凌掣今天回府了,和长安一起。”莫非也知道郝凌掣觊觎长安,而且还帮离族远赴南疆找药,心里十分赞扬那个小子。
“哦?”季君阳突然笑道,“你倒是消息灵通。不过也是,你连皇宫都出入如同自己大门,一个将军府又怎么放在眼里。”
“……”莫非虽然已经看惯了季君阳的变脸速度,还是不禁一怔,微微皱了眉头说,“我只是担心你对郝凌掣旧情复燃。”
季君阳心中一动,追问道,“旧情复燃又如何?”
“旧情复燃嘛,自然会伤心。郝凌掣已经野草有主了,你单恋会很伤心,我不忍心看到你伤心。”
季君阳原本以为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猫腻,吃个醋也好,没想到他还是那种似真似假的戏谑,遂怒道,“我伤不伤心关你屁事。”
“你伤心,我自然伤心。”莫非跟季君阳处久了,也习惯用油腔滑调来掩饰自己的真心。
季君阳冷哼一声,“一个不敢用真面目示人的人,你叫我如何相信你?从头黑到脚,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恶疾。”
莫非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这么想见我?”
季君阳又哼了一声,心却抑制不住跳得越发厉害了。
莫非突然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十分动听,“想见我可以,但是如果你想追杀我,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怎么样?要不要赐我一块免死金牌再看我的相貌?”
季君阳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扔到莫非身上。
莫非弯腰捡起,“希望你说话算数。”
“你可看仔细了。”
季君阳转过身来,看到莫非轻轻扯开自己的黑色面巾,露出美妙绝伦的一张脸,晃得他一下子失了神智。
等到想再看一眼的时候,眼前又是可恶的黑巾。
莫非毫不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艳。
“怎么样?长得还入得了你的眼吗?”
“不过尔尔。”季君阳口是心非地说,只不过声音小了很多。
“哈哈哈。”莫非的笑声放肆地回荡在宫殿,引来迟钝的守卫,他自己却消失不见。
季君阳挥手让他们退下,心道,十个还不如人家一个,一群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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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季君阳在宫中和莫非斗智斗勇的时候,将军府正热闹非凡。
忠叔亲自出门迎接归来的郝凌掣,却意外看到了当初消失在天牢的长安。
记得那时,郝凌掣说,“叶长安是我的人。”
忠叔脸上笑意不改,眼中却多了打量的神色。
打赏了府中下人,全家一起吃了顿饭,宴席未散,郝凌掣便带着长安先回房,留其他人吃喝玩乐。
忠叔悄悄地将郝老实拉过来问,“郝副将,你随将军远征途中,可曾发生什么意外?”
郝老实喝得畅快,黝黑的皮肤中都泛着红色,“啊?什么意外?我怎么不知道。”
忠叔扭头避开郝老实喷薄而出的酒气,捏着鼻子问,“那叶长安不是被皇上打入天牢了吗?怎么会和将军一起回来?”
“噢”郝老实呵呵咧嘴一笑,“这个嘛,说来话长。”
忠叔忍住给他一个爆栗的冲动,又耐心地说,“少主也该是娶亲的年纪,为了郝家着想,我应该向老将军汇报一番,提醒他老人家应该给他找个少主夫人了。”
“嗝。”郝老实猛地打了一个酒嗝,差点把酒吐出来,神色紧张地拉着忠叔到树底下,“我说忠叔啊,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小心将军不念旧情把你撵回老家。”
“哦?”忠叔假装十分惊诧,“有这么严重吗?”
“你可不知道啊,将军一心都系在长安身上咯。旁人哪里入得了他的眼。”郝老实凑近忠叔的耳朵小声地说,复又呵呵一笑,“英雄配美人,真是天造地设。”
忠叔瞪大眼睛看着郝老实。
郝老实笑了笑,“哈哈,算了,议论这种事情被将军听到,我的屁股肯定又要开花。”说着拍了拍忠叔的肩膀,劝道,“忠叔,毁人姻缘什么的事还是别做,免得遭天谴。”